NYT:直擊印度大型露天火葬:“死亡是唯一的真相”(組圖)_風聞
大眼联盟-2021-05-02 10:35
阿曼·塞蒂(Aman Sethi)是一名駐新德里的記者,也是《一個自由人:德里生與死的真實故事》的作者。他走訪了新德里的幾個大型露天火葬場,並將他的現場報道發表在《紐約時報》上。

週三(4月28日),新德里加齊布爾火葬場的送葬者和工作人員在停車場內舉行儀式。來源:紐約時報“死亡是唯一的真相”印度大型露天火葬現場直擊文:阿曼·塞蒂印度,新德里。首批36具屍體被放置在指定的混凝土火化坑中,並在上午10點前點燃。
之後,所有多餘的屍體都被送到了泥濘的停車場,以便稍後舉行集體儀式。週三(4月28日),在新德里市東部邊界的加齊布爾(Ghazipur)火葬場外,救護車兼做靈柩,沿着狹窄的街道一字排開。停車場裏沒有火葬坑,所以醫院的服務人員穿着防護設備把死者抬出來,放在前一天的火堆留下的焦痕附近。
停車場的主持牧師拉姆·卡蘭·米什拉(Ram Karan Mishra)走在屍體中間,沒有戴口罩,毫無畏懼。“如果我生病死了,我會去天堂,”他説,然後引述了一句流行的印度教經文:“死亡是唯一的真相。”這是印度政府最好記住的一句箴言。
兩個月前,印度的執政黨聲稱,印度已經“在總理莫迪(Shri Narendra Modi)幹練、理智、堅定和有遠見的領導下擊敗了新冠病毒”。
1月,莫迪先生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説,印度“通過有效遏制新冠,使人類免於一場大災難”。今天,當致命的第二波新冠病毒肆虐全國時——每天約有30萬新感染者,過去一週有超過2.14萬人死亡——莫迪先生和他的政黨正在淡化危機的嚴重性,嚴重低估了病人和死者的人數。
政府的主要律師之一圖沙·梅塔(Tushar Mehta)最近聲稱,“全國沒有人沒有氧氣”。然而,氧氣和醫院牀位的嚴重短缺已經導致了許多人死亡,包括一位前大使在一家高級私人診所外等待治療的幾個小時裏,在他的車裏去世。北方邦(Uttar Pradesh)是印度人口最多的邦,也是最貧窮的邦之一,其首席部長已下令要求官員查封他指責的在社交媒體上“散佈謠言”的人的財產。
據報道,印度北部城鎮阿梅蒂(Amethi)的警察對一名男子提出了刑事指控,因為他在推特上呼籲為他生病的祖父提供一個氧氣瓶。印度政府已經命令Twitter、Facebook和Instagram刪除了幾十個批評其應對疫情的帖子。但是,大規模火化的影像圖片已經穿透了這堵由噪音、錯誤信息和宣傳壘成的牆,捕捉到了流行病學家所説的“過度死亡”的可怕細節。
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因為這種病毒而失去了親人。許多人已經失去了他們的多位家庭成員。但是,當你被封鎖的時候,死亡在感知中就不那麼像死亡,而是像只是消失了而已。因此,當我父親週二給我打電話説他的叔叔死於新冠,叔叔的整個家庭都得了這種病,我父親的一個表弟在重症監護室裏時,我感覺到一種熟悉的麻木感開始出現了。
“我可能會出去兜風,”那天晚上吃晚飯時,我對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但當我第二天早上坐進車裏,開車去幾個火葬場時,我意識到我只是想感受一下。
1、加齊布爾的停車場非常小,而屍體又非常密集,火堆只能一次點燃。因此,屍體在白天被放在各個火堆上,然後在傍晚時分在一個大火堆裏點燃。(其他火葬場,特別是那些用電力或天然氣焚燒火堆的火葬場,從早上到日落都在燒屍體)。
牧師米什拉先生週三告訴我,在過去的10天裏,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每天都要在一個不超過兩個網球場大的地方焚燒40到50具屍體。火焰的熱量將火堆前的芒果樹葉燒成了深灰黑色,而樹冠的頂部則仍然閃耀着明亮的夏季綠色。火葬場是一個大部分為男性的空間。
許多印度教徒仍然認為,只有兒子才有權利點燃父母的葬禮火堆。
在加齊布爾,一小羣年輕人短暫地擱置了他們的悲痛,把自己分成幾組,照料各種任務。一組人跑去排隊登記他們所愛的人的屍體。另一個人衝到棚子裏,搶在所有好的木頭用完之前領到自己分配的那份。第三組人帶着屍體匆匆忙忙地去預留一個位置,以便在上面建一個火堆。在這次疫情中,所有的東西——藥品、氧氣、呼吸機、病牀——都因政府完全沒有計劃和採購基本用品而變得稀缺。火葬場也不例外。
週三,加齊布爾為數不多的婦女之一馬爾維卡·帕拉赫獨自站在這種狂熱之中,她的父親達塔拉吉·巴爾錢德拉·帕拉赫博士的屍體就在她腳下。他是印度國家植物遺傳資源局的一名植物病理學家,死於新冠時年僅65歲。他需要一張帶有呼吸機的重症監護牀,但帕拉赫女士只能為他爭取到安排一張帶有氧氣瓶的病牀。她説:“他的氧氣水平數據沒有出來。”他於當天早上7點30分去世。

馬爾維卡·帕拉赫(Malvika Parakh),右,身穿藍色衣服,在加齊布爾火葬場,與她父親的屍體在一起。
帕拉赫先生的母親在十年前去世;她的大多數其他親屬都已去世。一位曾護送她父親的屍體從醫院停屍房到火葬場的家庭成員在那裏突然感到不適。因此,在這裏,她獨自一人,一位32歲的臨牀心理學家站在她父親的屍體旁,在一個變成了火葬場的停車場裏,試圖讓這一切變得有意義。“這就像那些電影中的世界被攻擊了,到處都是屍體,”她説,因為她看着一排又一排處於不同完成階段的火葬堆。“你等待着超級英雄的到來,拯救所有人。只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超級英雄。”取而代之的是像政府律師梅塔先生這樣的人,他在回應德里當局關於莫迪政府沒有為城市提供足夠氧氣的投訴時,在法庭上説:“讓我們試着不要做一個愛哭的人。”
2、週三早些時候,該市一傢俬人醫院的年輕的停屍房助理比基(Bikki,他不願透露全名,因為他不被允許與記者交談)曾告訴我一種新型的葬禮——“WhatsApp葬禮”。
ICU裏的新冠患者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比基將屍體推到停屍房。在那裏,他小心翼翼地用太平間的牀單包裹屍體,然後用塑料布包裹,最後用獨特的白色油布包裹,這標誌着這次死亡是新冠案例。
他用白色微孔外科膠帶固定所有東西。“當一個家庭成員來時,我們迅速解開頭部,這樣他們就可以看到臉部並識別屍體,”比基説。“通常情況下,直系親屬要麼滯留在國外,要麼因為新冠在隔離,因此,我們通過WhatsApp視頻通話,向他們展示(死者的)面部。”然後,比基和他的團隊將屍體放入救護車,並陪同前往火葬場。
週三上午,在前往加齊布爾之前,我在同樣位於該市東部的薩拉卡萊汗(Sarai Kale Khan)的火葬場見到了比基和他的同事。在我們交談時,建築工人用水泥和紅磚在火葬場的牆外迅速搭建起人體大小的平台。
“他們在火葬場內一次只能處理10具屍體,”比克基説。“他們正在建造可容納額外50人的空間。”我數了一下,在我面前有30具屍體。後面還有20具,比基説。比基的一位同事説,在過去的一週裏,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死者的面孔在他眼前無休止地走過。他説:“我拉開篷布,看到他們的臉。我已經忘記了他們的名字,但我看到了他們的臉。”

一位家屬在加齊布爾等待火化開始。我懂得他的意思。幾乎一個月前,我被叫到了就在我樓下的公寓裏。我的鄰居是一位70多歲的退休空軍軍官,他發高燒躺在牀上一週了,但新冠病毒檢測結果為陰性。
現在叔叔,我叫他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知覺。我們試圖用他放在牀邊的一個便攜式氧氣瓶來救他。他年邁的弟弟將手機攝像頭對準氧氣瓶,而WhatsApp電話的另一端有人試圖告訴我們如何使用它。阿姨,叔叔的妻子,處於震驚之中。“喂?”她説,握着叔叔的手。“喂! 説話啊。”慢慢地、不可阻擋地,然後一下子,叔叔的氧氣水平降到了零。救護車很快就到了。他在醫院被宣佈死亡,同時被宣佈的還有新冠檢測陽性。他的孩子們從國外飛來,但他們兩個星期都不能見到他們的母親。她的檢測結果也是陽性,所以不得不將自己隔離起來。
我參加了一個紀念他的祈禱會,在Zoom上。一週後,我想去做新冠檢測,但由於實驗室的樣本太多,無法進行。我把自己隔離了一週,然後又隔離了一週,沒有症狀。我的醫生建議我繼續自我隔離,注意症狀,而不是給城市已經捉襟見肘的檢測基礎設施造成負擔。
每次我經過他家門口時,叔叔的臉都會出現在我面前。有時我會想起他的妻子在他臨終時握着他的手。“喂!”在我的回憶中,阿姨對他説。“喂?”
3、現在加齊布爾的時間是下午3點多一點,大部分的火堆都已經建好了。木材是嚴格配給的,於是送葬者開始製作一個看起來像臨時擔架的東西。
首先,三根短而重的原木被鋪在地上,相互平行;然後,較長、較窄的木板被放在上面,與原木垂直。屍體被放在擔架上後,送葬者將木棍豎起來放在一種木製的帳篷裏,用幹稻草包塞住。整個過程大約需要20分鐘。
從那時起一直到晚上,送葬者會像鳥兒築巢一樣來回穿梭:他們會撿起零星的稻草、一段斷竹、一個被人丟棄的參差不齊的木結,然後把它們塞進火葬堆的縫隙中。
有幾個火葬堆,包括為帕拉赫女士的父親準備的火堆,還沒有組裝好。帕拉赫女士正在給她的親戚打電話,試圖找到可以幫忙的人。她説,他們家的一個看護人正在路上。她説:“他已經和我們在一起20多年了。因此,他的損失和我們的損失一樣大。”帕拉赫女士的家庭看護人一到,事情就進展得更快了;很快,火堆就建好了。
現在差不多是傍晚5點,停車場看起來像一個由低矮的尖頂房屋組成的擁擠的小村莊。
牧師米什拉先生穿過火堆,為死者吟唱讚美詩。一位年輕婦女坐在那裏,用她穿着防護服的袖肘擦眼淚。“我的父母在外面等着,”她告訴我,指着其他木製建築中的一個。“這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是我的丈夫。”
第一個火堆被點燃,然後是另一個,再一個。慢慢地,誦經和祈禱的聲音被火焰在幹木頭上燃燒的噼啪聲所掩蓋。熱量陣陣上升,然後一浪高過一浪,然後形成一道穩定的閃亮的牆。
在熊熊大火中,我想到了我的家人和朋友在過去一年中失去的每一個人,想到了我們無法參加的所有葬禮,想到了這個城市所承載的所有悲痛。
帕拉赫女士站在她父親的火堆前,對着她手機上看起來像WhatsApp的羣組電話説話。
在附近,一個穿着條紋T恤的中年男子指着金字塔形的火焰告訴我:“那是我母親。”“不是新冠病例。很遺憾,她不得不在這一切中被火化。”他還有另一層抱怨。“別介意,但媒體讓人覺得屍體一直在到處被焚燒,以顯示政府的惡劣形象。”我們不就是在一個停車場裏的50個燃燒的火堆旁嗎?我問他。“是的,”他回答説,“但媒體應該説,‘這些火堆是一次性點燃的,每天只有一次’,這樣人們就會有正確的印象。”“死亡是唯一的真相。”我説。“死亡是唯一的真相。”他説。
大火持續了幾個小時。一小羣送葬者開始離開,他們的眼睛裏閃着淚光,在恐懼、沮喪、心碎、疲憊、炎熱、恐怖和悲傷中忍住了。帕拉赫女士和她的看護人走了出來,叫了一輛自動人力車,回到了她曾經與父親共同居住的房子。
紐時
米什拉先生告訴大家:“記得明天早上8點前來領取骨灰。”“我們需要清理一下,為明天的火化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