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一出高智商戲_風聞
头发长得跟草一样的野人-2021-05-03 00:44
如果是我,打算寫一部給油膩中年男、蓬頭中年女還能看 下去的戲,我會怎麼編呢?
首先,作為編劇,你得明白,願意走進影院的油膩中年男 、蓬頭中年女,要的不是“年輕人的娛樂”,得有一點高 度。所以,特務從叛徒那裏得到情報之後,要裝成什麼也不知 道。於是四人小組緊張了半天,啥也沒發生,順利抵達哈 爾濱。然後,當然的,直覺告訴其中一個人,哪裏不對勁 ,太順了。然後,“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油膩中年男、蓬頭中年女為什麼好這一口呢?這是因為他 們經歷了太多次“被上帝圍觀”。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受 。只有這樣,才能激發油膩中年男、蓬頭中年女看下去的 意願。油膩中年男、蓬頭中年女此時擺好了“死豬不怕開 水燙”的架式:如果特務得手,那麼實屬正常,如果四人 小組逆轉,那麼就叫戲,反正“我是不會有啥意外的”— —然後你可能會奇怪,既然如此,還來看個什麼戲呀?都 説了你不懂人。
我這人,有一個信條,賺錢不叫事,但是你賺錢得讓人感 受到你把腦汁都榨出來了,這才叫公平。對吧?要不然, 活着有什麼意思?哪裏能體現出一點人味來?
油膩中年男、蓬頭中年女並不害怕被上帝圍觀,在上帝造 好的迷宮裏打轉,根本就不在乎上帝在一邊傻樂。“這算 什麼呀,啥風浪咱沒見過?”是不是這個理?賺錢,得有 良心。
所以我要把任務修改一下。劫獄那是不可能的,這麼重要 的人犯,你説劫就給劫走了?這不科學,主要是沒良心。
既然劫不了獄,怎麼辦呢?狸貓換太子。
四人小組這麼安排,一老二中一少,這個一少就是用來掉 包的,沒辦法,要解救的同志就是這麼年輕,長得跟他一 模一樣,還不是一個爹媽生出來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作為編劇,你得明白,中年人就好這一口,得殘酷,不殘 酷沒勁,就跟酒似的,不辣嗓子只能叫飲料。
還有一個地方得改。中年人已經不相信英雄主義了,幹任 何事,得有羣眾基礎,這戲不可能由四人小組獨唱,地下 黨必須出動,死他一百個,才能顯出這任務的殘酷性。
特務機關之所以按兵不動,一方面是不清楚四人小組的真 實任務,只知道他們要幹一件大事,另一方面,他們已經 猜到了,四人小組進入哈爾濱之後,必然會跟地下 組織 取得聯繫,他們正好一網打盡。這才叫周瑜打黃蓋,我就 是想死,而恰好你就是想打死我。
這就很好了,因為中年人恰好就是這麼個活法。
“那什麼,我弱弱的問一句,您老人家怎麼還不寫正劇呢 ?老在邊上打轉轉的,我等得心焦啊。”
“急什麼,我得醖釀醖釀。”
現在有一個地方需要斟酌。特務 機關大抵上有兩種可能 :
其一、知道那個被營救同志的重要性,本早想把他一槍給 崩了,但後來改了主意,打算用他來釣魚。
其二、那個被營救的同志的重要性,只有我方知道,特務 機關根本就不知道還有這個人存在,但他跟其它人被關在 一起。
大夥説,哪個合適?
我想了一下,還是第二種合適。第一種太傻了,我為什麼 不先崩了他,再弄個“假人”去釣魚呢?
來,讓我們來梳理一下這個犬牙交錯的局面:
我方是螳螂,只有我方才知道我這隻螳螂要幹什麼,如果 我這隻螳螂失敗了,只要不暴露目標,那就可以再來。
敵方是黃雀,他不知道我方的真實目標是什麼,這就是他 心裏癢癢得不行的所在。
所以四人小組當中那個小的,叫他小李,他一直沒有以真 面目示人,他化了一個妝。為什麼呢?因為“蟬”跟他長 得一模一樣,只要看見了小李長啥樣,地下組織裏的“雙 麪人”就一定能把情報賣給特務機關。換言之,底牌不能 輕易讓人知道。也就是説,只有四人小組才能辨識出誰才是自己要營救的 同志,而其它人到死也猜不出來,“照片”就是小李。
四人小組與地下組織接上頭之後,任務開始浮出水面:他 們要在5座監獄當中,找出“蟬”所在的那一座,之後就 是掉包。
這裏出現了邏輯矛盾。既然特務機關不知道有這個“蟬” 的存在,何來重兵看守?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掉包呢?這 是一個懸念。
在外圍織起大網的特務機關,從“雙面人”手裏買到不斷 更新的情報,機關首腦慢慢猜到:“他們是來救人的,並 且這個人,對我(日)方極其重要。”
螳螂在一步一步靠近蟬,而黃雀緊跟着螳螂,雙方都不敢 貿然出手。
四人小組中的老王一直感覺不太好,總覺得哪 裏不對勁,然而又説不上來,只好依預案行事:不到最後 一刻,絕不亮出底牌。
四人小組中的老王、趙書賢、張子龍沒用幾天就把5 座監獄全都“巡視”了一遍。其實第一天老王就發現了“ 蟬”的所在,然而為安全起見,這仨把所有監獄都轉了一 圈。那麼小李為什麼沒去呢?小李名義上是個報務員,他 不在行,所以沒去,實際上是因為他不能出場,只要他去 了,“蟬”就會發現怎麼會有一個人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特務機關首腦很焦慮。
他的手下進言:“長官還在等什麼?為什麼不把這些人統 統殺掉,一了百了?”
首腦打量了一番他的這名干將,慢悠悠的説道:“那樣豈 不是沒勁?”
干將表示 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大人物總有一些怪癖,當 然,他沒敢當着首腦的面説,他是在跟他的馬仔説話時透 露出來的。
首腦是真的有品味獨特的癖好嗎?特務機關首腦是個人,他不想把事做得太絕。事要幹,但 不能做得太絕,這就是文化。
作為編劇,一定要清楚,老王是絕不能把“蟬”直接偷出 來的,只要這麼做,相當於亮出了底牌,自己就處於絕對 風險之中,可以説是必敗。
另外,“蟬”由於只有他一人瞭解事實的真相,所以他不 需要任何人通知他,就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並且堅信一 定會有人前來營救。
劇本寫到這,才開始真正的絞腦汁。也就是説,編劇得變 身為老王,怎麼才能做出一套計劃,萬一失敗,也不會暴 露“蟬”?
賭場裏的老千為什麼必死?因為他一定要贏錢,只要他贏 得多,他就會暴露自己。
為什麼説編劇在此處一定得把腦汁榨乾才行呢?這是因為編到這裏,編劇一定會產生一種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 並且極其強烈的傾向,“老王會構思出一套萬無一失的 計劃”,比如悄悄讓小李掉換出“蟬”,“蟬”以小李這 樣一個表面上無足輕重的角色脱身是很容易的。只要“蟬 ”脱了身,其它已然無所謂了。所以不能這麼編。
沒有萬無一失,只有最壞的打算。這是原則,破壞了這個 原則,一切設計,都很無聊。
因此要回到事情的原本。“蟬”是怎麼被我方知曉的?又 是怎麼被關進監獄的?
起初,日方在實施滅口計劃時,因兵士疏忽提前漏出了風 聲,導致活體實驗對象發起暴動,有五個人在混亂中趁機 逃走。其中四人不是在逃亡途中凍死,就是被追捕的日軍 打死,只有一人逃脱。負責活體實驗項目的日軍最高長官 打算把這件事壓下來,在寫給上級的報告中宣稱所有證據 已被徹底清除乾淨。一名被策反的日軍軍官在瞭解到相關情況之後,向我(共 )方彙報了該事件的始末。接到我方領導指示後,被策反 之日軍官開始秘密尋找這名逃脱者。
那麼,他是怎麼知道“蟬”長啥樣的?他見過照片,照片 後來被日軍項目最高長官燒掉了。
那麼“蟬”是怎麼被抓進監獄的?這是因為他後來又被偽 軍所抓,偽軍其實是拿他充數去日軍那領賞錢。所以“蟬 ”眼下的“公開身份”是一名普通的反日親共份子,身上 沒啥油水。
那麼被策反的日軍軍官是如何發現“蟬”被關在監獄裏的 呢?在某次無需交待的活動中,他看見了“蟬”。所以他 只知道“蟬”被關在監獄中,但並不知道具體在哪一座。 在他將這一切彙報給我方之後,我方指示他到此為止,接 下來的營救另有安排。
匪夷所思嗎?並不。這名逃脱者,如果他沒有被偽軍抓去 充數,他怎麼辦?他內心裝着一個巨大的秘密,難道他舉 着牌子滿世界高喊:“來來來,採訪我?”而日軍項目最高長 官之所以要謊稱已經全部滅口,就是因為他認為即便此人 逃脱,也無法得到他人援助。
所以我們還需要勾勒一下日本特務 機關首腦的形象:這 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傢伙,儘管他身世顯赫,然而實是沒有 拿得出手的“戰功”。這一次,憑着他的嗅覺,他感覺有 一條可以讓他發達的大魚遊了過來。我們用上帝視角來觀 察,就能體會到這一點,一旦他抓住了“蟬”,瞭解到一 切之後,那麼日軍高層就必須給他高官厚祿,難道不是嗎 ?
作為編劇,這一切障礙都被掃清了。只剩下一處需要耗子 尾汁:老王到底是個什麼計劃?
想象一下,你是一名出千高手,換牌時你自信沒有幾個人 能看出來,可是你知道,一旦你摸了錢,你的手就保不住 了。所以原則就是不能直接去摸錢。
燒腦不燒腦?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天天在琢磨這件事呢?
這就是為什麼多數編劇會知難而退的原因。搞什麼智鬥呀, 直接兩夥人遭遇,拔槍對射,要不就是飆車。
我為什麼對所謂的高智商小説、影視劇沒有興趣呢?很簡 單,編不出來。
所謂能編出來的,其實就是假設一方在用智商碾壓另一方 ,只不過編劇繞來繞去,把讀者觀眾繞暈,讓讀者觀眾覺 得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智鬥戲。
這就好比説,一名老千,別人看不出來他是怎麼換牌的, 結果 他贏了大把的籌碼,然後大搖大擺的換了錢,然後 賭場老闆還在沉思:“這個人是怎麼把錢贏到手的?”有這樣的賭場老闆嗎?
所以,對我而言,以上,只是跟大家開個玩笑。
這個劇是 編不下去的。如果能編下去,那麼現實中就會出現一模一 樣的事件,那麼此時此刻,我一定就是一名戴着手銬腳鏈 的奴隸。
甲骨文 初被發現時,就有人説首先需要馬上做鑑定,一 定要先搞清楚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再動手研究不 遲。
有良心或者説智商在線的編劇,從一開始就不會去編這種 所謂的高智商故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不能成功的, 還是直接上爽片明智。但總有一些大尾巴狼,總覺得自己 才華橫溢,想挑戰整個人類。
那麼,我繞了這麼大一圈,到底想説什麼呢?
一個人,花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練偷牌,有什麼意義?
一個人,不是先鑑定甲骨文 的真假,研究它有什 麼意義?
一個人,總想着馬兒跑得快又不吃草,有什麼意義?
大家可以回看一下前面編劇的過程,我把所有的邏輯漏洞 都補上了,然後呢?然後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編不下 去。如果我能編下去,那就説明其中一方一上來就是勝券在握 ,那麼一切鋪墊都是故弄玄虛。有什麼勁?還不如掏出槍 一頓射擊。
為什麼有人死都不肯亡羊補牢?
是因為他一開始就知道,這事幹不了。可是他還是要繼續 ,他覺得他能想出辦法來,所以他一直在別的地方修修補 補,自我安慰,“這樣的話,一方面把漏洞補上了,一方面 有時間去思考那個真正的難題。”如此一來,他的投入就會 越來越高,可是他始終繞不過那個坎。他會怎麼樣?他就 會一次又一次的錯過時機,最後,他就會鋌而走險。
一個爛編劇是如何把觀眾給毀掉的呢?就是這麼搞法。
豈止是編劇在毀人?
所以為什麼老説西方人是皇帝新裝?
他們真的不明白,這個宇宙裏是不可能存在一個大一統的 公式的?他們真的不明白,人、事、物是不可能相同的? 他們知道,但他們就是所謂的不服,他們投入太多了,死 都不肯回頭。他們的各種發明創造,跟我在編劇過程中不斷的所謂的“ 圍點打援”式修補邏輯漏洞,有什麼區別?又有什麼意義 呢?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行不通的,為什麼還要幹呢?所 以説,放下屠刀,立地就能成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