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偶然，衰於必然：PC沉浮四十年_風聞

作者：小鋤頭

原創：財經小鋤頭（ID：chutou0325）

一

1942年，一封絕密情報的出現，讓焦躁的丘吉爾精神一振。

丘吉爾的興奮是有原因的。過去半年，強大的英軍在北非戰場上接連慘敗，像是喪家犬一樣，幾乎要被攆出非洲，丘吉爾接連換了三任主帥，仍然無法扭轉戰局。

這意味着，德軍和意大利的軍隊即將匯合，隨時都可能越過地中海揮師北上，英軍如果在歐洲戰場兩面受敵，則必輸無疑。

這封絕密情報的出現，是由一種叫做“計算機”的機器破譯出來的，這一次破譯，讓號稱“沙漠之狐”的隆美爾喋血北非，讓人聞風喪膽，曾經創下兩千人俘虜十萬人記錄的德國王牌精鋭，也成為了戰場亡魂。

電子計算機，這種劃時代的機器，第一次憑藉着赫赫戰功登上歷史舞台。

二

説起現代電子計算機的誕生，必須要説到兩個人，那就是阿蘭·圖靈和馮·諾依曼。

1937年，也就是日軍全面侵華那一年，阿蘭·圖靈了發表了一篇論文，在論文中他提到了一個概念——圖靈機。

圖靈機是一種想象出來的機器，這種機器可以模仿人類做題的過程，用一條帶子記錄信息，然後用一個讀寫頭讀取，再加上一個規則表執行一種算法，將這些信息計算出來。

在當時，阿蘭·圖靈的這種設想無異於“科幻小説”，全是“紙上談兵”。

恰巧，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

在戰爭的前幾年，英國和德國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諜報戰，在英軍的不斷破譯下，德軍的密碼水平越來越高，缺乏情報就等於在戰場上被矇住了眼睛，以至於到後來，英國軍方的在諜報領域只能捱打。

於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阿蘭·圖靈臨危受命，幫助英國軍方設計了一台簡單的計算機，專門用於破解密碼。

正是這台計算機，德軍無比自信的“恩尼格馬”成了掩耳盜鈴的玩笑，英軍幾乎與德國高級軍官同時得知他們對於戰役計劃的細節，在北非戰役、海獅行動、諾曼底登陸等大型戰役中，都成了制勝法寶。

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奇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終於參戰，隨即開啓了製造原子彈的“曼哈頓計劃”。

但是，原子彈的製造非常複雜，它的核心就是計算能力。比如，重金屬鈾和鈈是製造原子彈的核心原料，但是這種東西不可能像放炮仗一樣一次次做實驗，它必須精確計算用量，推導核反應過程，然後才能知道該如何設計，如何爆炸，如何才能達到震懾效果，又不至於毀滅掉整個地球。

一開始，這種推演完全是手算，科學家們找了幾百個人，進行了長達三年的計算。

這時候，計算機的另一個用處也體現出來了。比如敵對雙方都會使用飛機和火炮，猛烈轟炸對方的軍事目標，要想打得準，就必須計算並繪製出“射擊圖表”，然後根據圖表確定炮口的角度，才能使射出去的炮彈正中飛行目標。

一張射擊表有四千多條彈道，一條彈道需要20多分鐘，按當時的計算工具，實驗室即使僱用200多名計算員加班加點，也需要兩個多月才能完成一張射擊表。

於是，由美國軍械部牽頭，一支龐大的科學家和實驗室團隊被組織起來，這其中就包括了二戰時期參與原子彈研製的馮·諾依曼，他帶着原子彈研究過程中遇到的許多問題，最終幫助科學家們在1946年研製出了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它的名字叫做埃尼阿克（ENIAC）。

這台計算機長30.48米，寬6米，高2.4米，佔地面積達到了170平方米，重量高達30英噸，每秒鐘可以計算5000次加法或者400次乘法，這種速度放在今天，完全可以被扔進垃圾桶裏，小學生人手一個的“計算器”都要秒殺它一條街，但是在當時，它已經是手工計算的20萬倍，可以用“速度驚人”來形容。

三

這時，馮·諾依曼又發現，這台計算機存在一個巨大缺陷，因為它只能執行一項工作，非常不靈活。

比如，一次加法運算之後，如果要另外進行乘法運算，那就要重新設計程序，每一種運算都要重新輸入一套規則，浪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為了解決這一痛點，馮·諾依曼經過大量設計之後，創造了一種“馮·諾依曼結構”，簡單來講，就是將計算機分為四個部分——CPU、內存和硬盤、鍵盤和鼠標、屏幕和揚聲器，形成了今天我們所使用的計算機的雛形。

恰巧，這個時候歷史又出現了一個拐點，那就是集成電路的飛速發展。

二戰之後，美國逐漸意識到了電子設備在現代戰爭中的決定性作用，於是在軍方的扶持下，美國集成電路產業日新月異，短短十幾年就能夠將一座房子那麼大的元器件和電路板，集成在一個小小的半導體芯片上，極大縮小計算機的體積和能耗。

整個六十年代，計算機產業因此快速迭代，大中小型計算機廠商不再只瞄準軍方採購，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社會化的企業。

1964年，IBM率先研製出第三代集成電路計算機IBM360，它的造價達到了第一顆原子彈造價的2.5倍。

但也因此，IBM一舉壟斷了全球一半的市場份額，另外的DEC和惠普兩家公司，只能生產相對廉價的小型計算機，喝一點湯湯水水。

而在之後的整整十年裏，無論是IBM、DEC，還是惠普，都沒有想過去開發個人市場，也就是我們所説的PC，因為那個年代計算機非常昂貴，動輒就是幾萬美元，並不是家庭用户能消費得起的，這個市場仍然一片空白。

四

然而，惠普有一個叫做史蒂夫·沃茲尼亞克的工程師，他對個人計算機卻很感興趣。

關於這個人，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他朋友的名字一定讓你如雷貫耳，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蘋果公司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

一開始，沃茲尼亞克是一個狂熱的計算機愛好者，出於個人愛好，他每天從惠普下班回家後，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稍微放鬆一下就折返回辦公司，然後繼續研究他的計算機。

終於在1975年6月29日，他用手工，打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台手個人計算機。

以現在的眼光看，這台個人計算機其實很奇葩，光禿禿的一台主機，顯示器用家裏的電視機充當，鍵盤也要單買，而且內存很小，純粹就是給計算機發燒友用的。

當時，沃茲尼亞克也就是玩玩，想要把這台機器免費提供給其他計算機發燒友玩，但他的好朋友喬布斯碰巧撞見了，並阻止了他，説道：“我們為什麼不辦一家公司呢？”

喬布斯的想法很簡單，因為在當時，大部分計算機愛好者都沒有時間搭建一台電腦，如果自己做好再賣給那些人，簡直就是一個絕佳的生意。

為了籌集資金，沃茲尼亞克賣掉了他最心愛的惠普計算機，喬布斯賣掉了自己的大眾汽車，又東拼西湊，終於湊齊了1300美元的運營資本，日後稱雄世界、市值萬億的蘋果公司，就這樣戲劇性的誕生了。

按照手工模型，蘋果公司打造出了第一台計算機，也就是Apple I，它在今天已經達到了數十萬美元的拍賣價，但在當時只賣出了200台，反響平平。

痛定思痛，喬布斯不再瞄準發燒友，而是將目光盯上普通消費者，在1977年推出Apple Ⅱ，並且添加了電源、軟件、顯示器和內置鍵盤。

沒想到，AppleⅡ一炮而紅，在當年就賣出了2500台，並且在接下來的16年裏，各種型號的Apple Ⅱ總共賣出了將近600萬台，激活了一個嶄新的市場。

靠着這一款產品，蘋果公司成功在1980年上市，開盤不到一個小時，股票就被搶購一空，僅僅五年的時間，就邁入了世界500強，打破了最快記錄。

五

從今天的視角來看，Apple Ⅱ暢銷的真正意義，其實是找到了一片真正的藍海，讓那些原本緊盯着企業用户的公司，看到了個人計算機市場的潛力，以及背後的無限商機。

比如，一直專注於做企業用户的IBM，終於開始重視個人計算機市場。

前面我們談到，IBM的大型計算機佔據了全球一半的市場份額，被稱為“藍色巨人”，但在PC市場，IBM想要發力已經遲了。

因為在科技行業，沒有什麼所謂的後發制人，也沒有那麼多彎道超車的神話，更重要的是積攢技術和經驗，一鼓作氣甩開對手，奪取更多市場份額。

但是，這並不代表IBM會認命。

為了趕超對手，IBM咬牙做了一個決定：放棄開發自有專利的操作系統和微處理器，全部採用成熟產品。

什麼意思呢？其實就是把那些燒錢又耗時間的核心零部件直接外包，從以前的一條龍生產，轉型成組裝廠商，只用系統軟件和品牌來打造競爭力。

比如説，它的CPU直接採用英特爾的8088微處理器，而操作系統是和微軟一起合作開發的。

一頓騷操作，僅僅過了幾個月，IBM就宣佈它們面向個人的電腦做出來了，名字就叫做IBM PC機，而且還一次性把技術文件全部公開，歡迎同行一起加入個人電腦的發展隊伍。

這種操作就像是今天的特斯拉，行業老大經常公佈一些通用專利，看起來是帶着蔚來、小鵬、理想這些新能源車一起飛，實際上卻是擔心勢單力薄，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拉上各路小弟一起去撬傳統燃油車的牆角。

果然，IBM的這種做法迅速激活了PC市場，全世界如雨後春筍湧現出許多電腦廠商，它們向IBM購買操作系統，就連自己生產的零配件，都要主動去適配兼容。

1982年，IBM PC機一共賣出了25萬台，僅僅一年之後，它的市場佔有率就達到了76%，把蘋果甩在了後面。

IBM終於嚐到了科技浪潮帶來的甜頭，連續多年被《財富》雜誌評為全美最受好評的公司之一，到1987年，市值達到1060億美元，超過了當時如日中天的福特汽車公司，問鼎世界第一。

六

在那個年代，PC戰場只有兩個王者，一個是蘋果，一個是IBM。

但它們萬萬沒想到，最終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的，是一個叫做微軟的供貨商。

在當時，做硬件才是王道，微軟這種軟件公司，完全要依附於蘋果和IBM。早在IBM PC機風靡的1982年，蘋果的年銷售就達到了10億美元，而微軟的年銷售額只有3200萬美元，只能從蘋果和IBM那裏接點小活，勉強混口飯吃。

那麼，微軟是怎麼“翻身農奴把歌唱”的呢？

如果用喬布斯的話來説，就是比爾·蓋茨“無恥地盜用了別人的想法”。

時間回到1979年，那時候微軟還在給蘋果“打零工”，蘋果也正忙着研發新產品，喬布斯帶着公司的幾位高管去參觀同樣做PC的施樂公司。

在那裏，喬布斯發現施樂公司正在研發一種叫做“圖形用户界面”的東西。

這是個什麼東西？

原來，那個年代的計算機和我們現在不一樣，它只能採用命令來運行，什麼鼠標、桌面圖標、文件夾之類的統統沒有，毫無用户體驗可言，文化水平稍微差點，根本就玩不轉。

所謂的圖形用户界面，就類似於我們今天的系統桌面和辦公軟件，讓計算機更美觀，更好用。

喬布斯在施樂參觀了一圈，頓時大受啓發，認為蘋果必須all in 圖形用户界面，於是找到了比爾·蓋茨，讓他們進行相關軟件的研發。

微軟果然不負眾望，為蘋果開發了很多圖形界面版本的軟件，比如Excel和Word，喬布斯也非常鍾愛Excel，於是就和比爾·蓋茨簽了一個秘密協議，約定微軟在一年之內，不得將任何圖形軟件賣給其他公司。

可惜，Mac最終推遲了一年才發佈，喬布斯和比爾·蓋茨的秘密協議也到期了，1983年11月，比爾·蓋茨宣佈投向IBM的懷抱，開發Windows操作系統。

喬布斯一場白忙活，IBM則是暗暗得意，雙方還一度鬧上法庭，因為專利競爭吵得不可開交。

但雙方誰也沒想到，它們的競爭對手會是那個“小角色”微軟。

前面我們説了，為了迅速研發出個人計算機，IBM放開了製造權限，成為一個設計和組裝廠商，陰差陽錯在市場上培育出了一條完整的計算機產業鏈。

**這給了微軟一個鑽空子的絕佳機會，因為隨便哪一個廠商，只要採購一些零部件，再安裝上開源的windows系統，就能把機器造得比IBM更有性價比，**戴爾、惠普、宏基等品牌快速崛起，把IBM和蘋果打得節節敗退。

站在眾多品牌背後的微軟，則是趁機壯大，協助那些品牌商和軟件開發者，一步步開發適配windows系統的產品，打造了一個固若金湯的windows生態。

從此以後，微軟手握打神鞭，只需要出售windows系統和辦公軟件，就可以躺在廠商的身上收税。

無論是上游的零部件廠商，還是中游的PC品牌商，或者下游的渠道分銷商，等到它們察覺不妙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議價能力，只能被管得服服帖帖。

比爾·蓋茨本人，也在《福布斯》上一騎絕塵，二十年難逢敵手。

七

然而，PC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2004年，IBM宣佈將個人計算機業務打包賣給聯想，從此退出了PC市場競爭；2007年，ios系統誕生，智能終端開始橫掃世界；2008年，第一款搭載android系統的手機發布，徹底攻進了windows的腹地。

2010年，微軟意識到危機，聯合諾基亞推出了Windows Phone智能手機，希望打通PC和移動端，將PC時代的優勢平移到智能手機時代。

但是，“時代”一詞本身就意味着期限。

就像是統一和康師傅，兩個方便麪巨頭天天擼袖子打得鼻青臉腫，但誰又能想到，橫空出世一種叫外賣APP的東西，看着弱不禁風，只用了一拳，整個方便麪行業就被撂倒在地。

今天，ios和安卓生態牢不可破，屠龍少年終於也變成了不可戰勝的惡龍，想要打破它們的生態壟斷，幾乎讓人絕望。

但是，這幾年智能手機的發展也已經遇到了明顯的瓶頸，5G技術的逐步成熟，讓雲電腦和雲手機的設想一步步離我們更近。

也有人説未來PC將會消失，華為、聯想、阿里們佈局的雲市場才是大勢所趨，“跨界打劫”的戲碼將再次在PC行業上演。

四十年幾輪沉浮，誰又會是下一個時代的弄潮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