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把「新實驗」做到了極致丨專訪陳正道_風聞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壹娛觀察（ID: yiyuguancha），文/杜威。

2018年紐約McKittrick酒店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正在上演。這部由Punchdrunk劇團創作，Emursive公司出品的浸入式戲劇，已經在紐約上演了超過2000多場，早已被公認為紐約歷史上最具創造性的戲劇體驗。

在《不眠之夜》的表演中，不再用戲劇的方式把故事演給觀眾，而是觀眾需要戴上面具被塑造為無名的、被動的“幽靈”，穿梭在舞台各地，選擇自己想要看的一切。他們甚至能夠接近表演者，分享同一個表演空間的秘密，感受一場“真實的夢境”。

黑暗裏穿梭的人流，陳正道也漫步其中。由他個人創作的《催眠大師》和《記憶大師》在獲得一定市場認可後，陳正道並沒有急着去完成“大師三部曲”的最後一環，而是再次探索一個全新的懸疑概念，拍攝出一部讓觀眾內心能真正感受到恐懼和害怕的心理驚悚片。

經歷過《不眠之夜》這一次全新的戲劇體驗後，陳正道決定將片名《Home sweet Home》（《甜蜜的家》）改為《秘密訪客》。

“《秘密訪客》中，‘訪客’這個角色可能觀眾都會覺得是段奕宏飾演的於困樵，但我更願意解讀成‘觀眾’自己。當觀眾進入到故事之後，會發現我並沒有把事件給出來，他們需要去觀察、揣測這個家庭到底是怎麼回事，互相有什麼問題。這是我又一次大膽的實驗。”陳正道在接受壹娛觀察專訪時解釋道。

《秘密訪客》的slogan是“歡迎回家”，它也是陳正道闊別電影市場四年之久的迴歸之作。去年盛夏的高口碑劇集《摩天大樓》令觀眾津津樂道，這次迴歸電影市場的《秘密訪客》將填補國內心理懸疑驚悚片的空白，陳正道如何完成這次新的征程，壹娛觀察（ID：yiyuguancha）跟隨導演的腳步一起解讀《秘密訪客》背後的創作“秘密”。

“家庭內核是我需要訴求的東西”

“一開始想要拍一個受害者家屬集體報復施害者的故事。在一個地區有一個逃犯，躲在社區或者村莊裏，最後大家才發現收容他的人，是他害過的犯罪者家屬組成的。後來殳俏（編劇）想把‘家’的概念帶進來，所以就成為了影片裏的故事。”陳正道分享《秘密訪客》的靈感來源。

《秘密訪客》的編劇是女性作家殳俏，她創作的美食書籍《雙食記》被陳正道所欣賞。

在談到合作這部懸疑影片的感受時，陳正道坦言：“拍攝她的劇本，前期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殳俏擅長情緒化，而不是情節描寫。”

比如，殳俏喜歡在劇本中對於食物菜色着重筆墨，描寫很細微，每一樣食物它都有一些暗喻，在故事開始的首場“家庭吃飯”戲份中，主菜鷹鯧魚被塞進去的湯勺，就代表着隱藏的命運。影片中不斷出現的“吃飯”戲份也成為了《秘密訪客》最值得把玩的亮點，被定義為連接觀眾和角色情感溝通的重要橋樑。

《秘密訪客》劇照

這種情緒化、細膩化的表達方式，雖然讓陳正道在拍攝時頗感頭疼，但同時也成為區別於兩部“大師”系列，陳正道更希望探索到的新型懸疑電影（心理驚悚片）的關鍵所在。陳正道雖然把《秘密訪客》定義為“新型柔性懸疑電影”，但他更願意將影片看作是華語電影中少有的、陳正道式的“心理驚悚片”。

相較《催眠大師》《記憶大師》，《秘密訪客》作者化傾向更明顯，懸疑線索更隱晦，整體故事發展相對平穩，表現人物情感的方式也更細膩。

“區別於‘兩大師’，《秘密訪客》真的是通過心理和表演來推進敍事，我甚至摒除了事件和角色背景的原貌，他沒有那麼多的事件‘覆盤’部分，此外也在通過音效、攝影、燈光等方式説故事，會比較考驗觀眾的耐心，因為可能直到最後觀眾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然後有一點點救贖在裏面。”陳正道分析説。

陳正道同時也清楚瞭解，這樣的創作方式存在一定風險，那就是讓影片的觀影門檻會有所提升。但他內心告訴自己要拍一個最不一樣、國內並不常見的“懸疑電影”。

“對我來説只有在這個30~40歲這個創作力旺盛的年紀，才會去挑戰自己。我雖然是類型導演，我需要市場，但有的時候，我覺得藉助市場去做新東西會比妥協市場來得好。”陳正道坦言。

雖然在創作方式上陳正道比較喜歡挑戰新的東西，但他的懸疑電影卻一直有着“家庭元素內核”。

《催眠大師》探討的是家庭救贖，《記憶大師》探討婚姻與犯罪的界限，進而引發人們對家暴的反思。連網劇《摩天大樓》也在訴訟原生家庭內部的犯罪也是犯罪。而到了《秘密訪客》裏，陳正道和殳俏在劇本最一開始就想帶領觀眾進入“家庭”。

“探討一個家庭傷害的延續。當我們從上一代得到一些傷痛，我們往往會把它轉嫁給下一代，家庭雖然是需要互相給予依靠，但還是獨立個體。影片中郭富城飾演的汪先生，原生家庭給了他巨大財產繼承壓力，迫使他放棄了自由的生活，接受了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婚姻，而到了現在，他選擇把這個東西強加在兩個小孩身上。人們往往會從一個受害者轉化成為一個加害者。”陳正道解釋説。

有了這個故事主題內核，即使不是劇情化敍事，影迷觀眾也樂在其中，隨着每一個人物的內心情感被揭露，影迷觀眾會開始推理這個“病態家庭”到底是怎麼組成的，形成經典的問句。帶着這個內核思考，陳正道雖然不像“兩大師”那樣把“坑”埋給觀眾看，但是劇情“反轉”也會讓影迷觀眾細細品味，這是一種相較於直觀爽感，更需要用心體會的樂趣。

雖然陳正道並不希望把“家庭內核”看作陳正道標籤，但他仍是希望把自己對社會和家庭的共情部分拿到影片之中進行探討，這是他的一個強烈訴求。

“類型（電影）對於我來説是一個載體，肯定承載了某些我想講的話，但我又希望觀眾能把我的每部影片當成一個類型片來看，這樣才有好的觀影體驗。我本身就是處在表達自我和取悦觀眾中間的導演，自身定位是比較清楚的。”

“我真的把影片做到很極致了”

在《秘密訪客》中，陳正道正在探索國內少有的心理驚悚片，並且通過角色表演和心理活動來推動重要劇情發展。正如上文所説，這大大提高了觀影門檻，因為在這裏觀眾不是純粹的旁觀者角度，而是也要沉浸到這個家庭當中。所以，通過主題內核，影迷觀眾會首先入局，而隨後，再一次區別於“兩大師”，陳正道將《秘密訪客》的視聽語言運用到了他心目中的“極致”。

視聽語言創作一直以來也是被懸疑驚悚向影迷觀眾最津津樂道的另一大要素。陳正道承認自己在此次創作中通過“極致”的視聽語言去輔助角色完成心理變化的表達。

“我們故意把故事壓得這麼平是有意圖的，我希望觀眾應該有一個全新的觀影體驗，需要讓觀眾很專注、被帶入氣氛之中，（通過這些視聽語言）觀眾會越來越沉浸其中，我真的覺得需要這種極致的觀影體驗。”陳正道坦言。

在陳正道電影中，總會有一個讓觀眾記住的“地標建築”，如《催眠大師》裏的“天津老洋房”，《記憶大師》裏的“泰國鬼屋”，包括這次《秘密訪客》選擇獨特的韓式別墅。這些地標建築，除了烘托懸疑氣氛和提升影片美感之外，更多的是參與到懸疑敍事之中。

《秘密訪客》的豪華別墅內部，樓上房間是四個人一人一間，代表着四個獨立個體。段奕宏飾演的於困樵則獨自在地下室之中，這樣仰視與俯看的視角就自然而然形成。

陳正道在談到對於造景特殊要求和結構選擇時，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坦言並沒有特殊的要求。

但學習設計出身的陳正道對於美的東西，有一種本能的自信審美，對比例和細節有特別的偏執。在談到關鍵詞時，他給出了“質感”。他希望把影片中所有道具細節堆積起來的質感都做到很精緻。例如，客廳房屋中擺放着一幅由多雙高高躍起腳組成的的圖畫……

在這些充滿質感的造型結構搭配下，影片的光影也起到了很好的敍事效果。整體看下來像是一個色調，很單調，但觀眾細看時，細節的變化又會覺得它其實是富有層次的。不同建築的材質、花紋和圖案變化之下，段奕宏飾演的於困樵處在冰冷的冷色調中，仰視着等待着自己的命運安排，郭富城飾演的汪先生則一直在暖色之中，處於上帝視角，坐看因果發展。

在《秘密訪客》中，陳正道還得意於音樂音效的創作。如果在《記憶大師》中全片幾乎使用了整本的埃爾加E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來營造氣氛，烘托角色的情緒。那麼在《秘密訪客》中，陳正道希望每一個音樂和音效的任何節奏變化都與角色心理躁動時間相吻合，通過音樂音效去進行敍事。

《秘密訪客》劇照

“這裏的每一個音效設計都是在前期設計好的，影片中很多動作都帶有音效，例如在緊繃的用餐環境中，轉動魚的餐盤音效就做了放大處理，盤子摩擦聲也很是刺耳，既能體現角色心中的不安，也會讓觀眾感受到壓抑，這部電影我們很早就決定做全景聲。”陳正道坦言。

在《秘密訪客》中，陳正道寄希望用極致的視聽語言打造一部讓觀眾內心感到恐懼的心理驚悚片，這是一種全新的觀影體驗。無論是社會、家庭方面共情內容的深刻剖析，還是視聽語言部分，更多照顧到影迷觀眾的享受，都是陳正道懸疑電影維持品質的象徵。但對於普通觀眾來説，影片精準的角色選擇以及主演炸裂的演技表現，或許是其破圈發酵的重要利器。當然，在這個層面上，陳正道也牢牢把握住了。

“張子楓真實感覺讓我吃驚，都不知道她怎麼揣摩的”

在陳正道電影中，“錯位”和“念舊”成為兩大選角的重要標準。

在《101次求婚》中，黃渤和林志玲顏值“錯位”，讓這個組合成為國內最經典的情侶CP之一。《重返20歲》至今仍是鹿晗的演技代表作。《催眠大師》《記憶大師》將徐崢、黃渤兩個喜劇大咖“錯位”演正劇，讓他們的炸裂演技得以彰顯。這種錯位一直都讓觀眾極具視覺衝擊。

而在《秘密訪客》中，雖然出現了段奕宏、許瑋甯等多次合作的演員身影，但陳正道“錯位”的選擇標準卻並沒有出現。

“《秘密訪客》比較特殊，拿到殳俏劇本的時候，我就覺得不能用錯位的選擇方式，這部片中每一個角色都是有一個標籤化的狀態，必須要讓觀眾很快進入（劇情中），必須一眼就讓他看上去就是那樣的人，所以這部片我沒有選擇這種錯位的角色。”

正如上文所敍述的，《秘密訪客》的角色心理變化是影片劇情推動的關鍵。這需要更炸裂的演技來承擔普通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快速入戲的職能，毫不誇張地説，演員演技就是《秘密訪客》的真實命脈。

在影片中，段奕宏飾演的於困樵，人如其名是“困在命運之中的樵夫”，永遠處於仰望的視角，窺探不確定的命運。郭富城、許瑋甯、張子楓、榮梓杉飾演的一家四口，其實是在演“戲中戲”，站在上帝視角俯看，審視一切因果發展。全片只有五個主要角色承擔心理敍事工作，所需演技的高要求可想而知。

“雖然《秘密訪客》對演員要求更為苛刻，但是從劇本出來到最終確定人選只用了大概三四個月時間，大多是我們的第一人選。郭富城在談到對於角色的理解，讓我確定就是他，段奕宏在我讀過兩遍劇本後，他的臉龐就呈現出來了，他和許瑋甯都是我多次合作演員，我和我的演員忠誠度都很高。”陳正道感慨選擇演員時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第一感覺。

相較於幾位成熟演員的穩定發揮，對於陳正道而言，兩位00後演員張子楓、榮梓杉的表現才是最令他驚喜的，同樣也是《秘密訪客》最為出彩的地方之一。“張子楓和榮梓杉所有情緒都是真的，他們作為小演員不需要任何指令，把你的想法都揣摩的都很正確。”

“真實表達”，是陳正道對這兩個小演員的高度讚揚。

“他們自小就很篤定自己想要演戲，也非常喜歡演戲，在拍戲過程中他們的那份自信蠻特別的。”

與成年演員很多技巧性東西不同，兩位小演員並沒有固定的表演思維，在理解邏輯思路和想法之後，他們也不需要像一些小演員那樣等待特定指令，而是會很準確地完成導演要求，甚至還有很震撼的表演。

影片中，陳正道最喜歡張子楓的一段表演，也是全片的高潮之一。張子楓夜間一席白衣長裙走進段奕宏房間，眼神詭異且兇狠堅定，抬起手拿着100元血色鈔票，訴説着段奕宏心中最敏感的創傷，突然她着魔般抓住段奕宏的手。“情緒拿捏太到位了，這並不是一個容易想象出來的表演情景，都不知道她怎麼揣摩出來的。”陳正道感嘆道。

“你完全相信他們，他們也會在這場戲中完全相信你跟他説的內容。相互信任之後，他們自己揣摩出來的狀態和表演過程是他們能夠表演好的關鍵。”陳正道總結。

出於對張子楓演技的認可，在《秘密訪客》還在拍攝中，陳正道就專門為她量身打造了《盛夏未來》的劇本。這部由張子楓和吳磊主演的青春愛情片，將是陳正道下一部上映的院線電影。

在2017年《記憶大師》上映之前，陳正道跑去豆瓣給自己的作品打了中規中矩的三星，並配文“為自己的勇氣與野心點贊”。隨後影片五天斬獲2億票房，豆瓣收穫7.1分。而這次在《秘密訪客》上映之前，更沉穩的陳正道並沒有急於給出具體分數。

“還要取決於觀眾最後有沒有接受我這一次新的嘗試，包括這次的懸疑類型與説故事的方式，但是從完成度來講，我會給出高於‘兩大師’的分數。一些影迷觀眾其實也有反饋給我説，我真的把類型影片做的很極致了。”陳正道坦言。

未來，在觸碰懸疑電影時，陳正道開始想脱離“家庭”探討的範圍，講一點別的主題。

“可能會講信仰。最支撐人活下去，是信仰，但也是一個人恐懼的最大來源。至於《心靈大師》現在還處於思考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