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屆大爺大媽,不跳廣場舞,轉行做網紅_風聞
文化产业评论-文化产业评论官方账号-2021-05-06 07:20
**作者 |**郭雪梅(文化產業評論作者團)
編輯 | 彭曉儀
**來源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5006字 | 預計閲讀時間11分鐘

“我90歲了,可以來B站做UP主嗎?”
2020年4月,一位ID名為“敏慈不老”的90歲退休鐵路工程師在B站上發佈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條視頻。沒有精緻的亮相,沒有節奏明快清晰的語言,更沒有高級的剪輯手法,敏慈奶奶僅僅端坐在攝像機前,講述她自己的故事。
而正因為視頻中所展現的樸實、真誠、可愛的形象,讓敏慈奶奶的《我90歲了,可以來B站做UP主嗎?》視頻擁有了526w播放、60w點贊、24.3w的投幣,在以年輕用户遠勝於其他年齡段人羣的B站,90歲的敏慈奶奶成為了37萬小粉絲心中的“大明星”。
也正如奶奶在視頻中所現的無奈一樣,B站以及當下的眾多數字平台從來都不是為了老年羣體打造,但是當社會都以年輕人的標準去要求老年人時,作為數字移民的老年羣體該如何尋找新的認同呢?在當下蓬勃發展的互聯網空間,像“敏慈不老”的銀髮網紅能重建怎樣的老年形象呢?

一塊屏幕裏面的老年生活
艾瑞諮詢發佈的《2018 年中國網紅經濟發展研究報告》顯示,2018 年中國網紅年齡分佈多集中在80後、90後,80前網紅僅佔網紅人數的 7.6%,網紅族羣年齡結構整體偏向年輕化。
界面新聞2020年發佈的一篇名為《互聯網時代的老齡化:中國老年人的社交困局和突圍》的文章中表示,自我國邁入新千年之後,中國60歲以上老年羣體人數逐年增加,老年人開始“觸網”的規模也在不斷加大。老年羣體“入場”網紅領域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那在這樣的趨勢下,“銀髮網紅”的發展是怎樣的呢?
其實,作為“網紅”的細分角色,“銀髮網紅”幾乎表現出和當年“網紅”發展一樣的進程:從混亂到有序,從單一到豐富。文化產業評論(ID:whcypl)對當下較為知名的“銀髮網紅”進行統計梳理,得出了以下四類內容成熟且製作水平穩定的“銀髮網紅”類型。
名人明星型“銀髮網紅”
其實,不管是年輕網紅,還是老年網紅,附加的名人標籤或者明星光環都是吸引流量的最好抓手。
而在名人明星型“銀髮網紅”中,最為突出的兩類是專事知識傳播的“高知網紅”和日常放鬆消遣的“娛樂網紅”,這既是他們視頻內容的創作核心,也是他們為大眾所熟知的老年形象。
例如在B站上普及古代文學知識的戴建業老師,不僅講李白講杜甫,還特意把評論區網友們創作進行收集,在“寫詩鬼才”系列視頻中加以展示,形成了一種特別的互動儀式。
比起戴建業老師一期10分鐘左右的視頻,馬未都的1-3分鐘日常視頻或許更符合現下短平快的視頻食用心理。他的視頻不僅涉及文物小故事、社會話題探討,作為觀復博物館的萌趣擔當,觀復貓也常常被迫上線營業,這讓觀眾在洪水般的知識衝擊下,偶爾能得到來自寵物的可愛撫慰。
在以上提到的“高知網紅”之外,名人明星轉型網紅後還格外青睞塑造“娛樂網紅”的形象。譬如曾出演了《雍正皇帝》《打狗棍》《遠大前程》等多部作品的演員張雙利、經典活佛濟公飾演者遊本昌老先生。
他們多選擇製造與熒幕形象反差較大的個人形象,將私下生活中的他們展現出來,而網友們也正因為既喜歡他們的作品,又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充滿好奇,兩重心理的交織順應助推了他們的視頻在抖音等平台的火爆。
專業背景加持型“銀髮網紅”
當然,並不是只有名人明星可以產出“知識”,許多“平民銀髮網紅”憑藉自己畢生所學,也獲得了諸多關注。
比方説,和阿木爺爺一樣憑藉手藝出圈的盧正義爺爺,在《黑神話:悟空》推出實機演示視頻不久,他就雕刻出了遊戲中的悟空形象,其精緻程度讓人驚呼這乃是大神之作。
而相比以雕刻為志業的阿木爺爺和盧正義爺爺來説,或許更多的“銀髮羣體”擁有的還只是最日常的經驗知識,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也成功晉升網紅行列。
在抖音上分享家常小吃做法的退休大叔老喬,穿着一身喜慶的圍裙後立馬變成大廚,在短短的一兩分鐘視頻裏,老喬將涼皮、糖蒜、蛋撻等日常美食的製作方法利落展示,知識點極多,但卻絲毫不顯拖沓。
在這樣融於日常的“專業知識”分享中,普通“銀髮羣體”也能逐漸積累人氣、變成知名網紅,獲得更多人的認可和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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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播價值型“銀髮網紅”
在短視頻平台上,專注傳播價值的“銀髮網紅”也不在少數,例如以汪奶奶、末那大叔為代表的老年時尚價值和以三支花、羅姑婆為代表的“萌萌噠”老年生活哲學。
在汪奶奶、末那大叔等“銀髮網紅”的視頻裏,我們看到的不是常規老年羣體的精神面貌,而是一個個不服老、愛時尚的“老年輕”,儘管歲月在他們的臉上留下痕跡,但並未讓他們失去了渴望永遠年輕的心。
△左為只穿高跟鞋的汪奶奶,右為末那大叔
而像時尚奶奶團這樣的網紅則更進一層,她們在展示獨到的老年時尚價值時,還順便帶火了中國旗袍。2019年10月19日,“時尚奶奶團”裏的四位奶奶登上“抖音美好奇妙夜”電視直播現場,將老年人的時尚觀通過大屏傳遞給了更多人。

除了老年時尚價值之外,另一類價值型“銀髮網紅”則注重“去嚴肅、反差萌”的老年羣像打造。
譬如抖音的“三支花”,她們通過反常規裝束來展示老年人羣體的活潑可愛;羅姑婆則是致力於小場景打造,力圖藉助自嘲自黑的手法展示年輕人眼中對於老年羣體的固有認知,並製造反轉,進一步宣揚老年羣體真實的價值觀。
△左為三支花,右為羅姑婆
比方説羅姑婆的《為什麼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喜歡走親戚了》的視頻。她在故事場景中沒有選擇用年輕人表達焦慮,僅僅依靠兩個老人的一問一答來展示這個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
面對年輕人一過年就被催婚的現狀,羅姑婆説,“30歲不結婚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結婚的目的是什麼,結婚是為了幸福”。在羅姑婆帶有濃郁口音的方言中,年輕人彷彿聽到了來自父母輩的體諒,獲得了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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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分享型“銀髮網紅”
相比前幾類特色鮮明的“銀髮網紅”,經歷分享型顯得很平常。但也正因為如此,它表現出的低內容門檻才得以讓更多老年羣體順利“入行”。
而且,儘管他們的內容和形式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卻常常散發着獨特的平凡魅力。例如前文提到的敏慈奶奶,她的身份是一名退休鐵路工人,所以她在視頻中的講述很多也都與此相關。
當然,有些“銀髮網紅”在做經歷分享的過程中,還會做許多特別的設計,比如小頑童爺爺和流星錘老爹。他們不僅自己上鏡,還經常拉着老伴一起,在他們身上,好像完美地印證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俗語,而我們在觀看視頻的過程中,也不免生出羨慕,相知相守的愛情應該大致如此吧。
△左為小頑童爺爺,右為流星錘老爹
在單一的老年社會形象中,我們似乎通過這一方小小的屏幕,打開了對於老年生活的多面認知,而“銀髮網紅”們不僅在知識與娛樂、嚴肅與俏皮中演繹着他們的人生,也還詮釋了許多我們在現實中尚未達成的老年想象。

老年網紅,困在主動表達與噤聲中
當我們對於老年羣體的印象只剩下廣場舞,當數字鴻溝要求年輕人技術反哺老年人時,我們才發覺社會上所有對於老年羣體的認知是如此片面:他們經常打擾美夢、刻意聒噪,他們頑固不靈、不願意接受新事物。
而短視頻的出現,一方面挽救了留存大眾心中的頑固執拗的老年形象,另一方面也暗示他們並非學不會新技術。我們看到,幾乎所有帶着污名化色彩的認知,好像在這場“短視頻表達”中得到修正。
可伴隨着商業變現、流量至上的因素慢慢夾雜其中時,我們也難免不對這一批批不斷湧現的“銀髮網紅”產生質疑,老年網紅到底是否陷入了新的窠臼?
唯年輕化的“銀髮網紅”視頻,失去了老年味
曾有相關報道表示,在“銀髮網紅”的粉絲中,90%以上的人羣年齡都是在30歲以下。為了獲得高點贊和關注,“銀髮網紅”會盡力去迎合年輕人的喜好。
一方面,他們會刻意打造年輕的形象,正如前文已展示的汪奶奶、時尚奶奶團,還有此處的姑媽有範兒,儘管他們都在宣揚“人老心不老”的人生哲學,但其同質化的表達卻很容易讓人陷入新的身材或者容貌焦慮,從而在同齡人中傳遞出“我年輕美貌所以我比你受歡迎”的社會認知。
△抖音“姑媽有範兒”
同時,他們還樂意打造一個個有關於追求年輕美貌的老年敍事,彷彿如果沒有一個追求永遠年輕的夢想就不足以撐起自己完美的生活。致力於從人設到故事的全方位年輕化,讓真實生活的老年人再一次“消失”於短視頻平台上。
△知乎網友評論汪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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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髮經濟的悖論:為老年人好還是為自己好?
隨着技術進步、老年需求被進一步發掘,今天的老年產業已經大範圍擺脱了消費力低的魔咒,“銀髮經濟”被看做“朝陽”產業應運而生,“銀髮網紅”也可以看做其中的產物之一。
許多老年網紅依託於專業的MCN機構走紅,例如背靠成都椒鹽視頻的羅姑婆,其公司主要創作方向就是方言短視頻,羅姑婆視頻中敍事和表達極具辨識度也皆因於此,迅速成名並非無跡可尋。
△抖音,羅姑婆內容合作頁
但這種助推老年人成為網絡達人的手法,卻在不斷地同質消費中越顯疲憊。大多數平台的“銀髮網紅”並沒有那麼多有特點的定位和設計,“爺爺”“奶奶”佈滿短視頻平台,老年網紅的敍事也大多僅限於其身份的展示,多數無法超脱這些標籤的限制。
△千篇一律的“爺爺”“奶奶”,讓人摸不着頭腦
而為了流量和變現,後方的策劃團隊也不得不往這方面靠攏,許多老年網紅必定在一波波內卷中塑造成“一模一樣”的形象。
更有甚者,為了變現賺錢,打着老年網紅的幌子,一方面壓榨老年人,一方面為引來圍觀。在以工作要求為藉口的手段中,老年人無法抽離,也不能抽離。
△上圖來源:知乎賬號“無為”
於是,當網紅成為了一件糟心的事。在銀髮經濟的推動下,他們擁有更多機會發聲、表達,能找到興趣所在,熱愛生活並傳播自己;但也是在這樣的趨勢下,老年人不得不做一個別人心中期待的樣子,並順便給他人帶來收益。老年人迷失在其中。
為愛發電的老年人,被迫放下嚴肅
有網友曾總結了“為什麼老年網紅會被很多人喜歡”的原因:滿足心中的慈祥長輩形象、追求年輕人喜歡的東西,比如二次元、作為長輩願意放下架子,自黑自嘲、討人喜歡。
在這樣的表述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個為小輩思慮周全的老年長輩,但他們又好像不該是這樣的,就像《你好,李煥英》裏面説的那樣,“媽媽不僅僅是媽媽,她首先是她自己……”。
自短視頻發端,每年都有無數有關老年網紅疑似被迫錄視頻的事件爆出,許多“爺孫配”賬號多是後輩們偷拍的爺爺奶奶視頻,不知情的老年人突然成為了公眾的消費品,在本該頤養天年的時間段,他們被迫混進年輕人的圈層。
而在已經走紅網絡的契機下、在愛與家人面前,他們能不放下身段嗎?所以,當我們在消費他們的反差萌時,不妨也反向思考一下,這是不是他們難以説出口的妥協。

結語
永遠有人正年輕,有人在老去。在消弭數字鴻溝的路途中,消費“銀髮網紅”絕不是唯一的解決路徑,只有秉持着“走紅不是目的,記錄的意義更大”的態度去看待、發展、推進“銀髮網紅”,才能既真正惠利於老年羣體,又讓老年羣體活躍於社交平台之上。
我們要時刻記得,每個人都會變老,沒有人會永遠年輕。
參考:
[1]陳俊儒.抖音“銀髮網紅”的媒介形象研究.新聞研究導刊[J].2021,12(2):81-82.
[2]吳煒華,姜俁.銀髮網紅的網絡實踐與主體追尋——基於視頻社交場景中的“老年Up主”族羣研究.新聞與寫作[J].2021,3:1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