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下降,開始爹味催婚_風聞
非凡油条-非凡油条官方账号-深度解读全球政治财经动向的前因后果2021-05-06 20:29

溢出屏幕的爹味
2014年6月18日,東京都議會現場。
歸屬於當時還存在着的“大家黨”的女性議員鹽村文夏,就東京市內女性羣體中呈現的未婚與晚婚化問題進行議案的陳述。
正在鹽村文夏發表到“東京雖然是大都市,但市民間關係相對疏遠,很多女性市民不得不為生育和子女撫養問題而獨自擔憂”的時候,會場內不知從哪個方向出現了嗆聲:
“你這女人,是不是該早點結婚才對啊?”
會場開始騷動。鹽村文夏希望通過繼續發言來表示自己並沒有受到影響,但來自其他議員的揶揄反增不減:
“你自己去生不就行了?”
“加油吧!到時動搖了可不行啊!”
自此之後,諸如“您先努力努力,我們接下來就趕上去”這樣的發言,像連珠炮一樣在場內此起彼伏。嗆聲的音量蓋過麥克,會場內開始充滿看笑話的笑聲,只有台上的鹽村文夏還在堅持完成自己的發言。
事後,被冒犯的鹽村在推特上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我對不考慮後果、脱口而出的嗆聲只能以淚相對。假如只是對政策的嗆聲我還能夠接受,但如果是對有着眾多困擾的女性説出這樣的話,我無法接受。”

**☉**來源:twitter
長久以來坐在議會里,想當然地對着未婚的女性議員揶揄調侃,然後哈哈大笑的中年男性議員們萬萬沒想到,他們這次翻車了。
當天會場裏能所有能被回溯的嗆聲言論錄音,全被媒體翻了個底朝天。第一個向鹽村文夏發難“你怎麼不早點結婚”的人,被確定為是自民黨議員鈴木章浩。鈴木章浩自恃沒有證據無法定罪,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還放言:
“嗆聲?我不知道。”
同時在記者面前還嘗試勸誡嗆聲的自己:
“説的人趕緊站出來,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這種豪橫直到議會委員會決定調查各黨派議員的發言記錄。在又一次確認了鈴木章浩的聲音之後,鈴木終於服軟了。6月23日,鈴木章浩承認自己在議會上對鹽村文夏“早點結婚”的非難言論,向鹽村文夏鞠躬謝罪後宣佈脱離自民黨,但並不考慮辭去東京都議會議員的職務。
同樣是面對晚婚晚育問題,鹽村在發言裏提到了女性羣體在面對晚婚晚育時的各種不便和困境,而以鈴木為代表的中年男性議員們,則在催人結婚上興致勃勃:“既然婚結得晚,那就早點結婚”,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不可不謂是邏輯鬼才。
且不説“你最好早點結婚”這樣的發言,已經可以被視為是在“蔑視女性”,從被鹽村文夏稱作“除了性騷擾以外沒有其他樂趣”的老爺子議員們的身上感受到的,除了隔着屏幕都躲不開的自大自滿的日本男性油膩氣息之外,更多的還是那股頗愛指點江山的爹味。
而當爹味想法和結婚問題湊到一起的時候,熟悉的味道就又回來了。按照長輩的意志與規劃,有意無意地在結婚問題上進行明示和暗示……年輕一輩在選擇結婚與否的自由意志上,與爹味長輩鬥智鬥勇的戲碼,也同樣每天出現在海對面的日本社會里。
催婚,助力走向大人的世界
是的,你沒有看錯,飽受催婚摧殘的不是隻有中國的廣大青年,日本的年輕人們也逃不過來自催婚的折磨。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在海的一邊,廣大中國青年們每逢節日回家探親,就難逃七大姑八大姨的奪命連環問。家中的親戚們彷彿查户口本一樣,對晚輩的婚戀狀況關懷備至,沒對象的火速安排相親,有對象的巴不得趕緊領回家見面。
類似的情形也像複製粘貼一樣發生在大海的另一邊。在日本,大多數日本青年們也不得不直面來自雙親的催婚言論。
在日本的類似晉江小粉紅的匿名討論板裏,不少日本女生表達出了對於父母越來越頻繁的催婚行徑的無奈和不滿。一位網友提到自己被催婚的經歷時,説道:
“最近親戚家的姐姐生了孩子,父母就開始時不時地跟我説‘啊,想抱孫子啊~’,‘有沒有合適的對象啊?早一天結婚讓我早一天安心吧~’類似這樣的話。”
以及:
“最開始媽媽還是間接地暗示我早點結婚,到最近已經開始直説了。……”
還有的網友分享了自己在家族旅行時也難逃被父母催婚的扎心經歷:
“家族旅行的時候和家裏人一起去了神社,等到了地方媽媽就對我説,‘為了能成功結婚,許個願吧~!’……”;
“之後看見了神社在賣的御守還和我講,‘看!有了這個御守沒準就能結上婚了!’……”
看來父母催婚不僅普遍存在於兩國社會,連父母催婚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一方面,日本的父母在催婚行動上的積極,可能也確實是因為受到身邊人刺激,帶起了自己對於自家子女的期待;另一方面,無論父母們是否真的有意識和感受到社會近來的動向,但日本社會的婚姻結構與狀況也確確實實在發生着變化。
從日本國勢調查數據上來看,2015年受理的結婚申請數約為64萬件,總體成婚率為5.1%,而在40年前,受理的結婚數目超過100萬件,成婚率超過10%,四十年間結婚總件數減少了近4成。
一方面,1975年的男女初婚年齡分別為27歲和24歲,而到了2015年男女初婚年齡推遲到了31歲和29歲;另一方面,25到30歲羣體的未婚率也在發生變化,1985年,25到30歲男性與女性的未婚率分別為60.6%和30.6%,等到2015年時,25到30歲羣體的未婚率上升到了72.7%,61.3%的水平。
如果是計算直到50歲還未結婚的比例的話,35年的時間裏,日本男性的未婚率上升了8倍,女性的未婚率也上升了兩倍多。

**☉**數據來源:日本內閣府
即使是隻看統計結果,31歲和29歲的初婚年齡就已經讓人有了相當直觀的感受。
這背後是被作為社會人對待的年輕人,從走出象牙塔到進入社會摸爬滾打開始,作為擋箭牌的學生身份就失去了效用,取而代之的是有着新的社會期待和新的角色內容的社會人的身份。長輩緊盯着日本的年輕人不放:既然已經是一個成熟的社畜了,那也是時候承擔起社畜應盡的責任了。
裹挾在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中
和大多數被催婚的年輕人一樣,日本的青年們也會不耐煩,雖然這種不耐煩更像是一時的情緒。冷靜下來重新思考,大多數的日本青年依然保留着自己對於結婚的主見。
例如之前吐槽在神社裏媽媽的各種催婚言行的女生,在表達對於結婚的看法時,也有自己的意見:
“……我今年也有27歲了,對於我自己來説,肯定也是想結婚的,我也想讓父母看一看小孫子的樣子……”
只是心裏想結婚,和實際上能不能結婚之間,多多少少還是有距離的。就好像在同一個話題裏,另一個女生留言的一樣:
“我29歲……能早些的話,我也想快點結婚然後要一個孩子,但是已經這個年齡了,沒有什麼遇到更好的人的機會,而且工作上的事務多到要命……”
理想中對於結婚生子的規劃是美好的,但要吃飯的事實總是及時的把人們從白日夢裏拽回現實。

一直以來,在涉及結婚意願的討論上,多數時候都會討論到由於女性受教育程度上升,以及女性就職機會增加,共同導致了日本社會在新時代背景下低婚晚婚的現狀。但實際上,在日本18歲到34歲適齡青年羣體中,結婚意願並沒有出現特別程度上的降低。
與1985年男女結婚希望率91.8%和92.8%的比例相對比,2015年男性羣體和女性羣體的結婚意願水平分別為85.7%和89.3%。雖然願意結婚的比例有所減少,但仍然有大部分成員保持着願意結婚的態度。
一方面,和國內眾多時常為結婚而焦慮的年輕人一樣,日本青年同樣會因為沒錢結婚而犯愁。
在2015年日本國立人口問題研究所對獨身者展開的出生動向的調查中,有43.3%的男性和41.9%的女性認為結婚資金的不足會影響結婚意願的形成。
另一方面,正社員和臨時工的身份差別又在中間添了一把火。在日本,正社員與臨時工有着不小的收入差距,2016年厚生勞動省開展的工資水平調查中,作為正社員的男性和女性月收入分別能達到34.9萬日元和26.2萬日元;而身為臨時工則只能拿到23.5萬日元和18.9萬日元水平的工資。
正式的身份帶來的不僅僅是收入水平上的差距,更是影響了對於婚姻的期望。在2012年厚生勞動省開展的21世紀成年人縱斷調查中,持有結婚意願的正社員達到了68%,反對結婚的只有8.3%的比例;而非正式僱傭的情況下,認可並希望結婚的人就愈發減少。
實際上,日本政府並不是不知道青年羣體在從結婚到生子、再到撫養子女的過程中所面臨的各種困難,而在這之中最容易被發現的,就是沒錢的困難。
生育子女,在日本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一方面,從子女出生到6歲送進小學,平均每月就有近30萬日元的支出;但家計中真正稱得上是大頭的支出,其實在子女即將從高中向大學升學的3年期間,教育支出加入使得每月的生活支出高漲到50萬日元的水平。
另一方面,在2003年對日本家庭平均可支出水平的調查中,20歲到30歲已有子女的家庭,相對於不選擇生育子女的家庭的月間可支配收入減少了近6萬日元的水平;同時在2006年針對日本家庭生計狀況的調查中,沒有生育子女的家庭中,不為生計憂愁的家庭達到了58.8%的水平,而生育子女的家庭中則有6成比例的家庭苦於生計問題,因為養育子女而帶來的生活水平下降可見一斑。
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
高齡又少子,誰的鍋?
在找到了解決人口問題的抓點之後,日本政府開始了大手筆的促進生育的經濟支援項目。比起排核廢水,至少在撒錢催生方面,日本政府的行動力還是有目共睹的。
從一開始通過減免税收的方式鼓勵婚育,到生育時提供近一年共計50萬日元的生育補貼、幼兒階段教育無償化,再到子女就學、義務教育期間每月補助的1萬到3萬日元的兒童補助,小孩成長過程中所有可能經歷的階段都被涵蓋在了經濟支援的範疇裏。
但就算是在重賞之下,到現在為止日本總人口減少的趨勢依然不見起色。日本年輕人該死宅的死宅,該社畜的社畜,只要不是正經事啥都好説。
自從進入21世紀,日本社會的人口結構就急轉直下。先是團塊世代相約集體步入高齡化,隨後又是新生代青年人默契配合,用低生育率回應了日本政府最後的期望。
原本日本政府還希望現代年輕人能夠一轉攻勢,為日薄西山的日本人口注入新的活力,但萬萬沒想到這一代青年人倒是比整個國家還要淡定,捂住耳朵直接原地自閉。
收入上的困頓確實會很大程度上打消年輕人結婚的意願,但比起經濟上的困難,作為一個活在生活裏的活生生的人,如果在自己的生活世界中充滿了變化,自己又怎樣才能平和地去面對自己未來的去向呢?
2016年至2018年,日本總務省勞動力調查報告顯示,15到34歲年齡段的男女非正式僱傭比例分別上升到22.4%和56.8%,對比1991年男女非正式僱傭分別只有8.5%和37.2%,表明泡沫經濟破裂後,近20年來日本經濟疲軟,全社會的非正式僱傭傾向日益顯著。
從來的年功序列制度開始解體,泡沫經濟崩壞後家庭的個體化和社會原子化進程開始加速,新生代日本青年一方面承受着臨時工沒有固定收入的風險的擔憂,一方面又正如我們之前在《生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裏提到的那樣,在渴望親密關係但難以建立關係的孤獨中選擇了蟄居。

是日本青年們不上進,還是日本政府給的錢不夠多?
都不是,問題不在於金錢的支援的多寡,而是在面對自身生活中接二連三的變數時的無力回應,使得現代青年們主動選擇了躺平捱打。
生活已經足夠麻煩了,結婚的事就先放一放吧,於是也便有了來自社會和長輩的奪命連環催,以及年輕人想逃卻無處可逃的哀鴻遍野。
**結婚不是實現生育這個目標的手段,結婚也不該成為手段。**就像在開篇被爹味嗆聲的鹽村文夏提出的議案一樣,和地方都市的女性相比,生活在東京的女性的初婚年齡和成婚比例顯著低於周邊城市。
但晚婚也不是刻意的結果。諸如日常生活裏推着嬰兒車上地鐵、帶着自家孩子出行這樣平凡的不能在平凡的瑣事的麻煩,打消和推遲了都市女性的婚育意願。
讓每個人的生活的變得更加舒適和順心,對於生活的期待自然會上升,到時還用特意擔心對沒人結婚發愁嗎?
所以少一點爹味催婚吧,把年輕人的事情交給年輕人處理。
畢竟我們認為別人需要的東西,可能到頭來並不是對方想要的。今年青年節,某大廠公關總監恐怕明白了這一道理。
上下滑動查看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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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 少子化対策の現狀(第1章 4): 子ども・子育て本部 - 內閣府https://www8.cao.go.jp/shoushi/shoushika/whitepaper/measures/w-2019/r01webhonpen/html/b1_s1-1-4.html 「2021.5.4にアクセス」
「経済的支援」について: 子ども・子育て本部 - 內閣府https://www8.cao.go.jp/shoushi/shoushika/meeting/promote/se_6/siryop1_p22.html「2021.5.4にアクセス」
親からの結婚しろ攻撃 | ガールズちゃんねる - Girls Channel -https://girlschannel.net/topics/1777608/「2021.5.3にアクセス」
女性都議へのヤジ問題に関するトピックス︓朝日新聞デジタルhttps://www.asahi.com/topics/word/%E5%A5%B3%E6%80%A7%E9%83%BD%E8%AD%B0%E3%81%B8%E3%81%AE%E3%83%A4%E3%82%B8%E5%95%8F%E9%A1%8C.html「2021.5.2にアクセス」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