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尚在,古龍不見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05-07 20:34
文|龍承菲編輯|何潤萱武俠劇的聲量,似乎並不似前幾年那般冷清了。 開年的《有翡》《山河令》,讓觀眾似乎能從洗墨江的刀光和青崖山的殺聲之中,窺見一絲昔日刀劍如夢的影子。雖然觀眾對劇集評價褒貶不一,但它們所代表的的新武俠終究站到了台前,讓這片寂寥許久的江湖再起波瀾。 而舊時代金古梁温的江湖裏,金庸劇尚在大眾關注的中心,2017年蔣家駿導演拍攝的《射鵰英雄傳》,也算是用7.9的豆瓣評分,交出了一份尚可的答卷。 但是,我們似乎已經很久沒能看到一部合格的古龍武俠劇了。毒眸(ID:DomoreDumou)注意到,上一部得到普遍認可的古龍劇,還是2012年的張智堯版《楚留香新傳》(8.6分)。2020年播出的《絕代雙驕》是時間上最為靠近的一部古龍劇,在央視八套黃金檔播出,CSM59城收視卻幾乎都在同期的前5名開外,豆瓣評分也只有堪堪及格的6.0分。
新版《絕代雙驕》 古龍在新時代裏,依然寂寞着。那個放情縱酒、詭譎難測的屬於浪子的江湖,恐怕終究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曾經興盛的“古龍”劇 與近年來古龍劇普遍凋敝的境況不同,其實古龍劇的總量大於金庸。根據熱血古龍網的數據統計,截止到2018年,金庸劇共有153部,古龍劇卻超過180部。 古龍劇的黃金時代,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當時最受到認可的古龍改編導演,是拍攝了《天涯明月刀》《三少爺的劍》《流星蝴蝶劍》的楚原。他執導的第一部古龍電影,即1976版的《流星蝴蝶劍》,由“香港四大才子”的倪匡編劇,票房大賣的同時將第22屆亞洲影展最優良美術設計雙獅獎攬獲囊中,而1977年版《三少爺的劍》,則一手捧紅了當時初露頭角的爾冬升。
爾冬升《三少爺的劍》 圖源豆瓣 在那個時代,導演楚原、編劇倪匡和男主角狄龍、爾冬升,成為了最穩定的古龍影視陣容,有不少作品還是古龍親自參與編劇。但當時的楚原作品仍然集中於電影領域,從大眾認知度的角度考慮,電視劇版塑造的形象或許更容易風靡全國。 這就要提到同期另一個經典的古龍影視形象,就是鄭少秋飾演的電視劇版楚留香。1978年,收視慘淡的香港無線電視台想要挽救不斷滑落的收視率,鄭少秋“臨危受命”拍攝《楚留香傳奇》,白衣飄飄、輕搖摺扇的形象徵服了當時的觀眾,劇集播出後萬人空巷,在1982年引進台灣時,還以70%的收視創下了台灣最高收視紀錄。古龍也曾經笑談,台灣人只知道鄭少秋是楚留香,而忘記了楚留香的作者是古龍,足證鄭少秋版楚留香的火爆。
鄭少秋版楚留香 圖源豆瓣 然而,1985年古龍因病去世,古龍作品也陷入了複雜的版權糾紛。而83年黃日華翁美玲版本《射鵰英雄傳》爆紅,讓市場進一步看到了金庸作品改編為連續劇集的商業價值。 這一時期,擁有導演強烈個人風格的改編作品嶄露頭角,口碑呈現出兩極化的趨勢。以徐克導演的《笑傲江湖》為例,即使林青霞版東方不敗已經成為熒幕一代經典,但在當時也因為對東方不敗的突破性改編受到較大的爭議,金庸本人也對這一改編並不滿意。 而古龍作品恰好是遭到突破性改編的“重災區”。1999年焦恩俊版《小李飛刀》和張智霖蘇有朋版《絕代雙驕》問世,成為不少90後觀眾的童年記憶。但這兩版都帶有明顯的青春偶像劇色彩,尤其是後者的演員陣容中,蘇有朋、陳德容都是瓊瑤劇的常見偶像面孔。二者在劇情上也改編較大,《小李飛刀》中俞飛鴻飾演的驚鴻仙子完全為原創角色,《絕代雙驕》原作中小魚兒的官配蘇櫻也被直接刪掉,“小仙女”張菁被直接提升至女主地位,不少古龍書迷對劇集的評價也不高。
俞飛鴻飾演的“驚鴻仙子” 圖源豆瓣 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個十年,似乎是古龍改編作品最後的輝煌年代。這一時期如今觀眾較為熟悉的古龍影視劇,是2005年王晶導演的張衞健謝霆鋒版《小魚兒與花無缺》,和2007年由張智霖主演的央視版《陸小鳳傳奇》——前者雖然同樣誕生了江玉燕等經典的影視形象,但劇情幾乎與古龍原作無關,張衞健版小魚兒的“莫西幹頭”讓不少書迷不滿;後者由10集電視電影組成,電影頻道幾乎年年重播,促成了一代經典的“陸花”CP,但何潤東版的西門吹雪同樣受到較大的爭議。 直到2012年,張智堯版《楚留香新傳》播出,雖然較為還原地呈現了原著小説的劇情,但苦尋衞視上線不得,最終只能在海外首播,國內上線在山東衞視的深夜檔,收視平平。2016年爾冬升執導、徐克監製的《三少爺的劍》,本來因為“三少爺”和徐克聯手被寄予厚望,但上線後林更新、何潤東等幾位主演的表演和劇情節奏都被詬病,票房也僅僅收穫1億。
張智堯現在的微博置頂仍然是《楚留香新傳》之後,無論是2016年朱一龍版《新邊城浪子》還是2018年任言愷版的《飄香劍雨》,從B站搜索劇名後出現的演員cut和二創剪輯來看,觀眾的討論似乎也都更加偏向人物,而非劇集本身了。古龍劇改編的“天然難題”古龍劇為什麼就此陷入了“青黃不接”的斷代局面?本質上,是古龍作品無論作品本身,還是作品之外的現實,都是一道道留給改編影視劇創作者的難題。 豆瓣一篇《天涯明月刀》的長篇影評直接在標題點出:“古龍,是改編劇裏的奧數題。”與金庸相比,古龍的情節設計和寫法本身,為他的小説改編成影視劇增添了不少的難度。 徐克曾經評價金庸小説“充滿大起大落”和“富有歷史感”,這恰恰是金庸作品更為適合改編成影視作品的原因。 從劇情線的構架來看,金庸小説所着筆的俠義精神,往往鋪陳在龐大的家國背景之中,《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中郭靖始終保衞大宋,《倚天屠龍記》中明教也在推翻當時元朝的統治,男主角郭靖、楊過和張無忌等人,本身在隨着劇情的發展成長為日後的一代大俠。有大時代背景和男主的成長線搭建的基礎,整個故事的劇本容量極大,觀眾也更能夠和劇中人物共情。
《神鵰俠侶》劇照 圖源豆瓣而大部分古龍小説沒有具體的朝代背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戰紫禁之巔,觀眾也不知道白雲城主想要奪取的是哪一位皇帝的寶座。並且除了少數小魚兒與花無缺這類成長型主角,古龍筆下的主人公們無論是沈浪還是楚留香,在故事的最開場已經是一代江湖名宿,故事主線更加依託於解開一個又一個案件的過程,劇情的進展和人物的豐滿程度,都更加考驗編劇和導演的功力。 另一方面,編劇出身的金庸在小説中對不少場景和動作都有頗為細緻的描寫,比如周伯通練就左右互搏術時“左手畫圓、右手畫方”,歐陽鋒發動蛤蟆功時要蹲在地上、手與肩同寬。 但古龍在進行人物塑造時更為注重對話,下筆更為寫意,不少招式和打鬥場景都是一筆帶過。《多情劍客無情劍》開篇李尋歡第一次出手殺諸葛雷,古龍直接在數個短句之內結束了小李飛刀的第一次“亮相”:“他瞪着李尋歡,咽喉裏也在‘格格’地響,這時才有人發現李尋歡刻木頭的小刀已到了他的咽喉上。但也沒有一個人瞧見這小刀是怎會到他咽喉上的。” 這無疑給影視劇改編帶來了較大的難度,即使焦恩俊版李尋歡已經成為一代人的童年回憶,但劇中李尋歡“飛刀”的方式仍然有不少觀眾詬病特效做得太過,沒有古龍原作的風韻。
焦恩俊版《小李飛刀》 圖源豆瓣 “在一個劇本里面,話語本身是動作的旁白和解釋,當對話過多的時候,事實上是會影響到人物動作的,”編劇小華告訴毒眸,“在小説里人物這麼多對話是可以做到的,但如果放在影視作品裏面,你會發現它並不能真正吸引觀眾。觀眾看一個場景,可能一個動作就能夠表現,如果用話語來表達很多東西的時候,這個時候這個戲就會破掉了。” 拋開小説本身,小説版權的複雜歸屬,也讓古龍作品的影視劇改編難上加難。 孑然早逝的古龍幾乎沒能留下任何財產,僅有武俠小説流傳於世,但根據當時的媒體報道,古龍不管售予哪家出版社的紙本、電影版權,合約在發行次數和地域方面都沒有進行詳盡的規定。因此古龍身故之後,圍繞其小説的版權糾紛層出不窮,其子熊正達、私生子鄭小龍和前女友于秀麗還曾各自聲稱擁有古龍小説版權,在2003年打起了官司。 複雜的版權之戰面前,影視改編也變得不好操作起來。以楚留香系列為例,8部楚留香因為版權分散,連最經典的鄭少秋都還差《蝙蝠傳奇》《借屍還魂》兩部沒能演齊。2012年張智堯版本的《楚留香新傳》,也只包含了《借屍還魂》《新月傳奇》《蝙蝠傳奇》《桃花傳奇》四個故事,較為經典的與無花、石觀音的故事都未能拍出。
《楚留香傳奇》不過,版權上的難題似乎在近年有了被解決的機會。在2018年的騰訊新文創生態大會上,騰訊公佈與古龍著作管理發展委員會達成古龍作品十年全系列、全版權的戰略合作。這種統一的版權整合,或許會成為古龍劇集重新登上熒幕的契機。 古龍“斷代”背後 雖然版權問題暫時得以解決,但是古龍影視作品重新面世,能否再度受到觀眾的追捧呢?在當今的劇集市場環境中,這恐怕是一個頗為困難的議題。 在上游的文學領域,“武俠已死”的論調已經響了許多年。而在影劇市場,武俠的熱潮也在逐漸退卻。 根據雲合數據,2019年各平台播出的近300部網絡劇中,武俠劇佔比不足3%。到了2020年,這一數據有所上升(8%),但仍與都市劇及當下較受矚目的懸疑劇有明顯差距。2016年《中國電影產業研究報告》的調查也顯示,觀眾對武俠電影的偏好只有2.2%,在調查涉及的14種類型片中位列倒數第二。 原有的武俠分類,在不斷被仙俠、玄幻等頻道分流。相比之下,武俠的敍事和能力等級體系,仍然建立在古代的現實之中,而仙俠玄幻的架空背景更為廣大,各種法術、能夠轉世的邏輯,也讓故事發展更為跌宕。並且仙俠劇從本質上來説,仍然以情感劇為主,正符合以女性觀眾為主的劇集市場觀眾的娛樂需求。 毒眸往期文章《武俠劇斷代,《山河令》挑大樑?》中提到,武俠劇式微的背後是價值觀的變遷,在封建時代統治階級是壓迫百姓的,所以才會有“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傳統武俠主題,但它顯然不符合當下的社會價值。小華也告訴毒眸:“武俠的社會土壤是農業社會,但我們現在正在步入一個往工業社會的轉型,在這樣一個轉型過程當中,武俠或者它所傳達價值觀的價值載體事實上正在消亡。”
《山河令》截圖 那麼,在當下的市場環境下,原有的經典武俠IP可能與新的元素結合,誕生出符合當下觀眾口味的作品嗎? 事實上,這恐怕較為困難。對於當下的武俠題材作品來説,製作團隊可以將權謀、情感、懸疑等元素和武俠疊加,讓劇集符合多類觀眾的口味。 但對於經典武俠IP來説,盲目疊加元素,可能會引起原有受眾的反感,對新觀眾的拉動效果似乎也不夠有力。“你非要做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故事,不是不可以,但意義何在呢?互聯網的主要受眾是95後甚至00後,但他們其實已經不太知道這些經典IP,而對這些內容天然感興趣的是80後和90後,他們看到這些內容也並不會滿意的,”小華認為,“我可以平地起高樓,我為什麼要用以前已經有過的地基再重新做一遍,吃力不討好。”
“陸花”CP 圖源豆瓣男頻爽文脱胎於武俠小説,但用爽文邏輯改編武俠小説,也會出現價值觀念無法兼容的問題。小華舉了個武俠小説之中的例子:“像楊過的父親是被黃蓉殺的,胳膊是被郭芙砍掉的,按照男頻小説楊過是要復仇的對吧?但是楊過最終選擇了原諒,這個東西很多觀眾是不會接受的。” 因此,比起大刀闊斧的改編,或許遵循原作小説,鞏固原有的受眾羣體,反而是古龍IP更為穩妥的改編劇方式。讓劇中的江湖最大限度做到原汁原味,再進一步吸引新一代觀眾羣體中、對過往的江湖故事感到嚮往的人。 但是,這不光是對製作團隊能否在原汁原味的基礎上渡過“古龍難以改編”的考驗,導演和出品公司誰能夠一以貫之地拍攝古龍劇、繼承前人的衣缽,同樣也是一道難題。 江湖已遠,刀光劍影傳奇中走來的大俠們,也要回到煙火人間,温上一碗酒,等待與他共飲的人。 而楚原之後,誰來做這個“倒酒”的人呢?恐怕也要等一個有一腔熱血的人,踏入這片前路渺渺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