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迷你印度”尼泊爾,當真是“最幸福國家”?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5-07 20:44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最近,印度的新冠疫情失控,全球媒體把聚光燈對準了南亞,發現夾在中印之間的小國尼泊爾,疫情也在急劇惡化。一個人口不到3000萬的小國,累計確診病例已超35萬,單日新增病例連續突破7000例,國內已經出現病牀、氧氣短缺,當地醫生警告説,“尼泊爾正在變成一個迷你印度”。中文互聯網上,尼泊爾沒啥存在感,提到這個鄰國,除了珠穆朗瑪峯,就是“最幸福國家”的美稱,然而尼泊爾人真的幸福嗎?事實上,尼泊爾長期處於極端貧窮的狀態,人均GDP勉強過1000美元,連印度都比它高一倍,亞洲國家中不到1000的,只剩塔吉克斯坦和阿富汗了。其實不止是新冠疫情,6年前的那場大地震,政府救災無能,已經把尼泊爾在互聯網上的“幸福假象”,給暴露無遺。忽略客觀的社會條件,大談主觀的幸福指數,這跟“印吹斯汀”其實是一個套路,不好使啦!本期《消化一下》就帶大家看一看尼泊爾,這個亟待尋求出路的內陸小國。
俗話説:如果一隻鳥走路像鴨子、游泳像鴨子、叫聲像鴨子,那麼它就是鴨子。尼泊爾地處南亞次大陸,信仰印度教,北邊挨着中國,曾經受到過英國殖民,但它卻不是印度。
具體來看,尼泊爾位於喜馬拉雅山脈的南麓,北邊是中國的西藏,剩下三面被印度包圍。文化上,尼泊爾和印度相近,地圖上也緊挨着,但為什麼不是一個國家呢?原因就在於它獨特的地理位置。尼泊爾北部是高山,中部是山地河谷,南部是平原。廣袤的山地,將尼泊爾與世隔絕,最早有一批高級印度教徒,因為伊斯蘭教的擴張,而躲到了北邊的山裏,再也沒有出來,這就是尼泊爾的前身,頗有點“桃花源”的味道。
英國殖民印度後,逐漸向北擴張。1846年,貴族軍官拉納在英國扶持下,發動了政變,自己獨攬大權,把尼泊爾變成了大英帝國的附庸。過去我們説,帝國主義國家在第三世界,往往是破壞性和建設性並存,在摧毀一個國家原有社會結構的同時,也多少會帶來一些先進的生產力。但在尼泊爾,拉納家族為了維護統治,長期搞閉關鎖國和愚民政策,壓制言論和新聞出版,民眾得不到受教育的機會。給英國當了一百多年小弟,尼泊爾沒拿到什麼好處,社會還是原地踏步。二戰後大英帝國衰落,連印度都守不住,更別説尼泊爾了。1951年,尼泊爾國內羣眾聯合國王抗議拉納政權,得到了印度、中國和美國的一致支持,拉納家族被迫交還政權給國王,頒佈臨時憲法,實施君主立憲制。
尼泊爾獨立之初,各黨內鬥,拉納的殘餘勢力還在企圖奪權。於是國王馬亨德拉説:“你們住手!不要再打了!我親自來管。”於是宣佈親政,解散內閣和議會,禁止一切政黨活動。馬亨德拉還算是個有理想的國王,一掌權就開始改革,廢除了種姓制度,還宣佈實施土地改革,大力開展教育。在他的統治下,尼泊爾順利地開展了三個“五年計劃”,開設了三千多所小學。
但正如國際關係“大師”亨廷頓所説:“政治秩序混亂的原因,不在於缺乏現代性,而在於為實現現代性所進行的努力。”國王作為大地主階級的代言人,所能做的,頂多是給千瘡百孔的舊社會打幾個補丁。
從50年代到90年代,尼泊爾人口不斷向大城市遷移,農村地主紛紛把收到的高利貸,用於城市投資,首都加德滿都聚集了全國60%的儲蓄存款,和50%的信貸。城市高速發展的另一面,是廣大鄉村令人絕望的赤貧。國王承諾的土地改革並沒有兑現,全國的土地依然集中在貴族和高種姓地主手中,農民要將一半以上的糧食交給地主,55%的農民擁有的土地不足6畝。而國王雖然名義上廢除了種姓制度,但他本人就是種姓制度的最大受益者,只是簡單取消了基於種姓制度的法律,沒有立法禁止種姓制度,低種姓羣體依然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
1988年,尼泊爾發生地震,七百多人死亡,國外紛紛捐款援助,結果中央和地方官員中飽私囊,引發民眾震怒。1990年,尼泊爾爆發“人民運動”,國王被迫恢復“多黨民主制”,頒佈新憲法。
曾經一度,“民主”被看成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吊足了民眾的胃口,但這東西真來了,卻讓人大失所望。尼泊爾政壇長期被精英把持的局面,並沒有隨着“民主”的到來而結束。雖然尼泊爾實現了所謂的“民主”,但幾乎所有主流政黨的領導人,都屬於婆羅門、切特里種姓。1991年大選,51%的議員都出自婆羅門和切特里;1994年中期選舉,幾乎所有議員都屬於這兩個種姓。即使是代表左翼力量的馬列派尼共,組成的內閣中也有將近四成的部長是婆羅門。舊社會的貴族精英們搖身一變,成了國會議員,在議會里爭權奪利,政權頻繁易手。
廣大底層羣眾被排除在政壇外,尼泊爾式的“民主”和他們無關。全國65%的土地為10%的地主、富農所有;10%的社會精英掌握了近一半的國民收入。當革命的意識形態遇到革命的階級基礎,革命必然爆發。越來越多的底層羣眾意識到,政治參與無法改變他們悲慘命運,於是拿起武器參加革命。
20世紀90年代,尼泊爾共產黨的各派別進行了重組。其中主張走議會道路的派別,合併成了尼共(聯合馬列),主張走暴力革命道路的派別,則組建了尼共(毛主義中心)。1996年2月,毛派尼共提出“以毛主義為指導思想發動人民戰爭”,建立新民主主義共和國。從1996年到2005年,毛派尼共堅持在深山老林裏打游擊,進行土地革命,控制了尼泊爾近80%的農村地區,全國60%的土地和一半的人口,並且在21個縣建立了人民政府、人民法院和學校。而走議會道路的馬列派尼共,也成功擴展了羣眾基礎,在城市新興階層和中產階級羣體中,受到了廣泛歡迎。
2005年2月,時任尼泊爾國王賈南德拉發動政變,以恢復和平局面不力為由,宣佈解散政府,軟禁議會七大黨派的領導人,自行組建保王黨人內閣。而毛派尼共則爭鋒相對,宣佈從“人民戰爭”轉變為“人民革命”,包圍首都加德滿都,同時和七黨聯盟達成共識。反對派聯盟在城市中開展“全國人民運動”,舉行大罷工。終於在2006年11月,毛派尼共與七黨聯盟政府簽署了《全面和平協議》,成功使得國王交還權力,而毛派尼共也摘掉了“恐怖組織”的帽子,獲得了合法議員的身份,並且在第二年首次以議員身份,參加了尼泊爾第一次臨時會議。2008年,尼泊爾制憲議會以壓倒性優勢通過決議,正式廢除君主制,成立共和國,把國王搬出了王宮,取消了王室所有的特權。
講到這兒,有點像正常故事的大結局——“戰鬥勝利了,大家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實際上並沒有。尼泊爾趕跑了國王后,制憲會議數次延期,新憲法問世一再跳票,10年換了11個總理。直到今天,尼泊爾依然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2019年人均GDP只有1071美元,全國四分之一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
為什麼“勝利”後的尼泊爾還這麼窮呢?接下來是我們的私貨環節,大家兼聽則明就好。
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是尼泊爾沒有進行社會改造。列寧説過:“在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國家裏,被壓迫者隨時隨地都可以碰到這個驚人的矛盾:一方面是資本家的‘民主’所標榜的形式上的平等,一方面是使無產者成為僱傭奴隸的、千百種事實上的限制和軌跡”。這話套用在尼泊爾身上,就是種姓制度沒有被消滅,放高利貸者依然在剝削底層的小農。
“人民戰爭”時期,革命對象的一致性,掩蓋了革命訴求的多樣化。2006年以後,尼泊爾主要政黨都回歸了議會政治,馬上就因為利益分配不均,開始互相攻訐扯皮起來。阻礙社會發展的結構性矛盾,不但沒有因為議會政治而消除,反而變得更加尖鋭。
毛派尼共搞“人民戰爭”的時候,曾經在“解放區”實行“革命土改”,重新分配了三萬多公頃土地。但就連這點成果,都在議會鬥爭中逐漸喪失了。為了掌權,馬列派尼共和尼泊爾國大黨,聯合向毛派尼共施壓,要求其歸還內戰期間“沒收”的土地等財產。而毛派尼共為了保住地位,被迫簽署了協議,又使得黨內再度發生分化,基層黨員流失嚴重,在議會政治中逐漸被邊緣化,淪落成國內的第三大黨派。
資產階級議會制度下,政黨會不可避免地變得越來越功利。如何運用這套制度,更好地為人民服務,而不出賣自己的原則,我想這是尼泊爾的政黨,都需要思考的問題。
到如今,尼泊爾農村的受教育率,只有首都的三分之一,大部分選民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對於他們來説,某個政黨的宣言和口號沒有意義。把票投給誰,關鍵在於能不能獲得當地豪紳的支持。不僅如此,尼泊爾議會中依然充斥着高種姓的精英,對低種姓羣體的歧視沒有改變。
説到這裏,一定會有不少觀眾覺得,毛派尼共從主張暴力革命到迴歸議會政治,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實則不然。其實,迴歸議會政治,就是當初政治生態下的唯一選擇,為什麼呢?這就要説到尼泊爾發展滯後的第二個原因。
我們還是回到地理。尼泊爾北面是喜馬拉雅山脈,山高路險,遠離中國的內陸地區,沒有出海口,三面被印度包圍。印度和尼泊爾之間,文化相近,又有長達1590公里的邊界線,兩國人民可以自由跨越邊界,進行朝聖、貿易、旅遊。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員、貨物進出口岸。這種地形決定了,長期以來,印度是唯一有能力影響尼泊爾的大國。英國撤出後,印度繼承了其在尼泊爾的政治影響力。尼泊爾的經濟高度依賴印度,缺乏石油和天然氣,耕地面積小,幾乎所有能源都要靠印度。印度前總理尼赫魯曾陰陽怪氣地説:“我們承認尼泊爾是一個獨立的國家,我們希望它國運昌盛,但是就連小孩子都知道,不穿過印度,你是不能達到尼泊爾的。”對印度而言,只要稍微威脅一下,限制尼泊爾和其他國家的交易,這個小國就得束手就擒。尼泊爾想要在政治上完全獨立,幾乎是不可能的。1969年、1989年、2015年,印度對尼泊爾實施了三次正式和非正式的封鎖,直接插手尼泊爾的內政。
儘管尼泊爾又小又落後,但也沒逃過美國等西方國家的視線,美國自然不願看到尼共在尼泊爾政壇的存在,干涉內政警告!印度雖然不支持尼泊爾王室,但也不希望看到尼共主導政壇。如果毛派尼共執意進攻首都,境外勢力介入在所難免,加之國外的援助難以到達,必須採取新的行動,才能取得全國性的勝利。當時國王賈南德拉倒行逆施,引起七黨聯盟的不滿。而正是靠着七黨聯盟的“光環”,毛派尼共才擺脱“恐怖組織”的帽子,這就是作為小國的無奈之處。
我們再上一點乾貨,為了把尼泊爾牢牢地握在手中,印度同時採取了三大策略:第一是斐濟戰略,大力鼓勵印度人移民尼泊爾,長此以往,讓若干年後的印度裔人數,超過尼泊爾本土人數;第二是不丹戰略,全面控制尼泊爾的安全和外交政策,迫使其接受印度的宗主國地位;最後是錫金戰略,用欺騙和武力的方式吞併尼泊爾。
光有硬的還不行,還得來些軟的,這個軟的就是“印度教”。2014年以來,莫迪老仙靠着重塑印度教民族主義的身份認同,重建了印度基層的動員能力。而莫迪老仙的背後,就是“國民志願服務團”RSS,之前的節目裏,我們多次提到了這個組織,算是咱們的“老朋友”了。其實早在1992年,印度就開始在尼泊爾佈局,成立了RSS的分支機構“印度志願服務團”HSS。HSS直接聽命於印度,在尼泊爾全國53個地區設有分支機構,還擁有自己的出版公司,利用報紙、書籍和小冊子,傳播印度教思想,通過文化攻勢,使尼泊爾國民潛移默化地倒向印度。在印度的支持下,尼泊爾國內還成立了“尼泊爾濕婆軍黨”、“尼泊爾國防軍”這些印度教民族主義組織,他們披着印度教的外衣,間接控制信教羣眾,最終達到保證尼泊爾“親印度”的目的。
身處如此環境的尼泊爾,自我奮鬥了那麼久都站不起來,還能靠什麼改變命運呢?別忘了,它的鄰國還有一個大國,想必各位也知道我要説什麼了。
隨着中國經濟的崛起和西部地區的開發,2006年以來,尼泊爾和中國的經貿合作,逐漸得到了加強。那年青藏鐵路通車,讓中國可以通過鐵路加公路的方式,加強內陸地區和尼泊爾的經貿聯繫。短短四年時間,中尼貿易額就增加了將近三倍。2008年,毛派尼共領導人普拉昌達成為國家總理,剛上任,就打破了過去總理上台必首訪印度的傳統,選擇來到北京與中國領導人會面。
中國奉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不干涉他國內政。但是,如果有國家強硬插手我們鄰國的內政,擾亂我國邊境的安定,我們同樣不會坐視不管。2015年,印度因為對尼泊爾新憲法不滿,對人家開展了長達四個多月的封鎖,導致尼泊爾陷入油荒。時任尼泊爾總理奧利堅決不向印度屈服,在2016年3月訪華,尋求中國的援助。中國決定開放此前因地震而關閉的吉隆口岸,對尼泊爾給予油氣援助,幫這個小鄰居渡過難關。
到了2017年5月,中尼兩國簽署“一帶一路”合作協議;次年,奧利總理再次訪華,簽署中尼鐵路合作備忘錄,預計到明年就可以通車。去年三月,中國援建的尼泊爾裝機最大的水電站——上塔馬克西水電站大壩,已經完成了首次蓄水,又幫尼泊爾減輕了對印度的能源依賴。
再説回尼泊爾國內政治,2017年,馬列派尼共和毛派尼共不計前嫌,放下理論和實踐上的分歧,組建了政治同盟,拿下了眾議院63%的席位,取得了壓倒性勝利的同時,還打破了尼泊爾共產黨執政不超過一年的“魔咒”。2018年,馬列派尼共和毛派尼共宣佈正式合併,成為尼泊爾有史以來的“最強政黨”。
但是他們面臨的問題同樣不少。合併後的尼共,黨內思想在短期內還很難完全統一,兩派之間關於人事的爭奪也還在進行。目前的尼泊爾共產黨,內部主要存在奧利、普拉昌達和尼帕爾三大派系,長期以來的鬥爭,使得各派仍然心存疑慮。去年疫情爆發期間,奧利和普拉昌達—尼帕爾之間又爆發黨內派系爭端,又差點使得尼共陷入分裂邊緣。
而如今,在印度這個倒黴鄰居的影響下,尼泊爾再一次爆發疫情,這又將是對尼泊爾共產黨的一大考驗。本週一,尼泊爾總理奧利已經請求“鄰國、友好國家和國際組織”予以幫助,在疫苗問題上和中國開展磋商。作為負責任的大國,中國不會拋棄尼泊爾。但是,能不能放下各自心中的成見,精誠合作、積極抗疫,將會決定尼泊爾共產黨在該國人民心中的形象,也將決定這個黨自身的命運,讓我們祝他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