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在夜店裏站着把錢給賺了_風聞
跳海大院-跳海大院官方账号-2021-05-07 16:57

我的朋友小蔣,是一名夜店設計師。

小蔣,女,身高183cm,自稱“大母1”
她説這張圖能完美展現她的大長腿
因為她工作的場所,我時常會覺得她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上班時我剛下班,她下班時,我已經開始做夢了。
但另一方面,我又覺得世上沒有什麼工作能比她的更瀟灑了——每天有蹦不完的迪,成日與酒精為伍,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縱情聲色。
我每天上班,耳邊響的都是“這個稿子不行回去改”,而小蔣的上班BGM,則是動感的EDM,搭配MC大喊“艾瑞巴蒂put you hands up。”
人比人,比死人。

前不久,我和鍵盤之間陷入離婚冷靜期。百般苦惱之中,我一度動了想投奔小蔣的想法。然而當我説完自己的想法後,小蔣的回答好似潘子附身:
“我勸你最好別來。夜店都是複雜的,我怕你把持不住。“

把小蔣的夜店生涯,比作集郵的話,她幾乎集齊了男模吧、夜總會、純蹦迪吧的工作經歷,其中男模吧是所有郵票中最特別的一枚。
男模吧,白馬會所的代餐,或者洋氣一點叫牛郎店。和大眾想象不同,來這裏消費的除了寂寞芳心的富婆,還有來找刺激的妙齡少女,甚至被金主包養的名媛少婦也會來這裏找尋缺失的存在感。
那會兒還是2016年,夜裏12點正是男模吧氣氛的最高潮。男模們先在大廳走秀,展現雄性荷爾蒙,場面香豔。隨後開始現場拍賣酒、玩偶、字畫之類的小玩意來活躍氣氛。男模們需要各施美男計,讓各自的金主富婆為自己的寵愛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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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蔣記憶最深的一次是,一位面容富態的女客人豪擲大6位數拍走了一隻批發市場買來的廉價熊,鄭爽看了都會羨慕這來錢速度。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麼?初入夜店的小蔣徹夜思索,憑啥?為啥?

但待久了,小蔣也就懂得了其中的門道。男模們會定期接受培訓,小蔣偶然聽過幾次,用一句李安的名言,她聽不懂,但大受震撼。她後來回憶説,那和pua課程一模一樣。
小蔣身邊的一位姐姐,便深受pua之害。這位姐姐經營着一家飯店,丈夫在供電局上班,女兒在上小學,小有財產,家庭美滿。但是這位姐姐因為長得不好看,比較胖,特別容易自卑。後來有一次被朋友帶到男模吧初嚐了男模們的甜蜜攻勢後,找到了存在感和自信,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地依賴上了這份虛偽的讚美,慢慢染上了經常去玩男模的癮。
接待姐姐的男模中有幾個磨人的小妖精,他們互相攀比爭寵,在姐姐身上斂財。比如A會對姐姐説,你都幫小B還車貸了,為什麼不給我買個包。小B這邊也會説,你都給小A買包了,為什麼不給我還房貸。
就這樣,姐姐招架不住這套pua迷魂陣,一個月給男模們花了上百萬,花到最後只能到處借錢來填補這份癮。後來,姐姐的丈夫知道後整夜整夜失眠,一次在電線杆上安裝電路時因為精神疲乏,不小心觸電,臉當場就被電黑,送進了醫院。
幸好後來,人算是救了回來,但右手留下了後遺症,姐姐原本美滿的家庭也走向了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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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蠻好奇男模們都提供什麼樣的服務,能讓這些現實中精明的女強人像中了邪似的。小蔣説店裏明面規定的是陪客人喝酒聊天玩遊戲,傾聽客人的心聲。但私底下,他們之間是否有別的交易,我就不知道了。
小蔣半開玩笑的給我説,店長曾經看中我183的身條,要給我單獨開一個T模部,讓我當台柱子。要知道2016年男模吧是按身高計價的,一次出場從200-800不等,我的身高可是值800的哦。
“不過我擔心自己抵擋不住誘惑失身,還是老老實實當收入最底層的企劃部小蝦米吧”。

跳海大院員工裏開的最好的車是哈囉單車,芒果除外
沒想到夜店後來真的發展出了T模,小蔣直呼錯過了風口!
明面上,男模們是男模吧的消費品,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消費品?得看誰掌握了這場叢林遊戲的規則。
除了上面提到的極端例子,大多數時候,夜店裏的從業人員依然是被“顧客上帝”俯視的。

小蔣分享的一段監控,女客人調戲夜場男服務員的畫面
小蔣的朋友娜娜,就有過一段慘痛的夜店經歷。她是夜場裏陪酒以及跳舞的侍應,從來都是隻賣藝不賣身。
她一直以文藝青年自居,夜店組長便利用她這一點讓她接待客人。有一次,讓她接待了一個“全國泰拳冠軍”,組長瘋狂洗腦娜娜,説學武術的人都相當儒雅,比如梁朝偉演的葉問。
娜娜信以為真,相處中居然真的愛上了這個客人,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她覺得他的每件事都特別動人。比如他説,以後自己有錢了要給以前老家的村子修路,用他的藝名命名為泰斗路,娜娜覺得這很有境界;再比如泰斗對娜娜承諾,以後娜娜結婚了,會給她一筆錢做嫁妝,娜娜便覺得這個男人有情有義。於是明知道泰斗有一個正在孕期的妻子,還是做了他的情人。
故事的結局是,泰斗用娜娜的名義借了一筆高利貸之後,帶着所有承諾跑路了,只剩一地雞毛。雖然娜娜被成千上萬個凶神惡煞的催債電話打爆了,但她依然不覺得自己被騙了,而只是失戀了。

聽了小蔣的夜店下沉故事,我對夜店的刻板印象又加厚了一層。我問她,難道就沒有一點正能量的故事麼?她説,當然有,夜店是個大熔爐,不是全員善人,也並非全員惡人。
當然這個道理放之四海皆通,但確實得承認夜店比其他地方更能直觀面對金錢、慾望和人性。
“我見過兄弟倆為了給身患尿毒症的雙親治病而當男模,也見過平時的老好人離職時在他牀底發現涉毒工具,還有滿臉橫肉大花臂的社會大哥是女兒奴。”

百大DJ Steveaoki夜店演出現場,cr 小蔣
我模仿易立競的語氣打趣她,那你家人知道你在夜店工作麼?你的家人接受過你麼?
小蔣直言不諱的説,這麼多年,我爸還一直以為我在廣告公司上班,依然是他的乖寶寶。但我媽知道,我每天都活在她的有色眼鏡下。
小蔣那陣還在家鄉的夜店上班,媽媽每天提心吊膽,只要小蔣下班回家,無論多晚媽媽都會拉着她檢查手上有沒有針孔。
後來去雲南的夜店之後,媽媽每天都會打電話叮囑她不要沾染不良習氣,不要接受夜店裏別人遞過來的煙酒。有一次,媽媽整理小蔣衣服時發現口袋裏裝着一根注射器,她氣血攻心,趕忙慌張打電話質問在大理的小蔣,為什麼會有這玩意?説話時聲音一直在顫抖。
聽到這,我也好奇地問小蔣,你該不會真的……?
小蔣委屈巴巴地説,唉,你也不相信我,那是用來分裝香水的!
今年小蔣過年回家時,媽媽給她的見面禮便是帶她去尿檢,她覺得這是對她人格的侮辱和職業的偏見。
事實上,比在一線直接面對魚龍混雜的客人,小蔣夜店設計師的工作,要單純得多。多數時候都只是在進行平面宣傳海報的設計,特殊時則需要對舞台和party現場進行物料的設計。

小蔣參與設計的一場萬聖節party,融合百老匯和紅磨坊的風格,頗具B級片的cult感


印第安主題派對,特意斥巨資找石雕師傅雕的頭像
看過了這麼多人間冷暖,也知道這份職業會帶來異樣的眼光,我不免好奇,明明可以在各行各業施展設計才華,為什麼偏偏是夜店。
她用錢鍾書先生的一句名言回答了我,夜店就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來,城裏的人想出去。5年間,她跳槽過無數家夜店,從江浙、雲南到重慶,但始終沒能跳出這個圈子,因為夜店收入的誘惑力是外面沒法比的。
説到小蔣走入夜店這座圍城,不得不提2016年拍微電影失敗這個對小蔣而言的重要人生轉折點。
時間撥回2016年,那時候剛畢業的小蔣還是個有志青年,校園時期拍的微電影獲了獎,畢業tvc拿了優秀畢設,整個人意氣風發,和朋友一起搞了個微電影工作室,妄想幹翻這個世界。
但拍了半年多,現實就對她重拳出擊,最後沒日沒夜拍的片子都沒能剪成品,微電影工作室沒有活過下一個春天,就宣告流產了。

剪了一個片子來回憶那些沒剪完的片子,一種解構藝術
之後跑去面試《跟着貝爾去冒險》的攝像師,身高183的她扛20斤機器不在話下,所以她志在必得。誰成想,現實又是一榔頭捶她頭上,節目組以攝製組80多個都是男的,和女攝影師同吃同住不方便拒絕了她。
折騰到最後,身上只剩下5塊錢,飯都吃不起。這才真正認清了現實,最終在朋友的介紹下進了夜店謀生。
夜店的生活,給小蔣帶來了不少刺激,比如在號子裏蹲了一夜。
事情的起因是小蔣的朋友小C在夜店門口等小蔣下班時,被一位酒駕的大哥倒車軋了腳。大哥態度輕佻,還妄想帶小C吃夜宵,做朋友。
小C也不是好惹的主,立馬火冒三丈,聲稱今晚不賠出一萬塊,這事過不去。大哥認慫,給了一萬塊,之後雙方還到醫院檢查,花了兩百多。
回家後大哥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醫藥費才花了兩百多,自己卻賠了一萬,怎麼想都覺得被訛了,於是便報了警。
隨後大哥因為報警,把酒駕的自己送了進去。而當晚陪同小C的小蔣以及一位姐姐,被大哥以“合謀詐騙”送進了派出所。
回憶起這件事,小蔣依然心有餘悸。大半夜被送進審訊室,錄口供不讓睡覺,不停地被追問,裏面分不清白天黑夜,當時另一個姐姐精神已近渙散,一直追着小蔣問,周杰倫第一張磁帶反面的第一首歌是什麼?
頗讓我意外的是小蔣對這次烏龍的態度,她不僅沒有因為被冤枉而委屈或者憤怒,反而意味深長的教導我:千萬不要觸碰法律的底線,失去自由的那半天感覺自己成了一座孤島,很可怕。

人性的光輝突然照耀在小蔣身上,我開玩笑的問她,你是否常常會因為自己的善良,和夜店格格不入。
她微笑地回答,我狠起來也不留情面的,這就是為什麼我能在夜店混得遊刃有餘的原因。有一次,小蔣從一家夜店離職後,遲遲沒有收到最後結算的一個月工資,溝通無果,對方想直接賴掉小蔣的這筆工資。
小蔣一怒之下在自己的公眾號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討薪檄文,還請幾個朋友水軍在底下留言聲討,然後就把這篇檄文丟到了幾個夜店圈層的羣裏,和之前的店正面硬剛,給對方一個下馬威,不還錢就搞臭你的名聲。
夜店的圈子不大,拖欠工資的夜店很快便慌了,最後小蔣靠強硬的鐵腕得到了她應得的。
小蔣前兩天告訴我,她又要跳槽了,這次去四川,還是夜店,不過總算跳出了之前的那家大集團。
我恭喜她,一步一步來,一定能完全跳出去的。
她是個傾訴欲很強的人,通常我問一句,她能回十句,十分坦誠,對我毫無保留,她甚至還會點菜式的向我點問題。

而且她身上有着超越這個年紀的成熟,年僅26歲的年輕人小蔣經常化身人間清醒,苦口婆心地對想來夜店撈金的年輕設計師説:
“這是一個沒有正常生活的行業,無論是哪個部門,都是吃青春飯,所以你得思考三十歲之後你的生活。而且這裏誘惑很多,慾望被無限放大,我認識的大多數夜店人,每個月能掙大五位數,但依然身無分文。所以你得想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要錢,可以來;要理想,快逃。”
聽她如此真誠的一番話,我問她,那你呢?你想過你的以後麼?
她説,“還是很想回去拍微電影,但又很怕自己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