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蓋不留奶，選秀綜藝不必揣着明白裝糊塗_風聞

6日晚深夜23時46分，在沸騰數日的“倒奶”輿論風波下，愛奇藝加班加點發布了一則道歉信。

內容簡而言之，大致是“我內疚、我自責、我錯了、在整改”的片兒湯話。

近在眼前的成團夜宣佈停止錄製，讓幾個月來苦苦打投做數據、期待“弟弟們”出道的秀芬們哀嚎一片，怒氣值飆升。

而在粉圈外觀望的路人，則仍沉浸在倒奶視頻帶來的震驚裏，大嘆選秀畸形、痛罵粉絲活該。

7日上午9時34分，涉身其中的乳飲料贊助商蒙牛真果粒道歉，表示“高度重視、積極配合、無比痛心、積極整改”。但從其道歉的評論區來看，顯然很多網友並不買賬。

為什麼“倒奶”引發輿論震盪？

1、“倒奶”撞上反食品浪費法出台

選秀節目的“倒奶”醜聞並非只此一例，去年《青春有你2》就流出過類似視頻。 

但這次“倒奶”事件被曝出，“巧合”地撞上了《反食品浪費法》的出台。

4月29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八次會議表決通過《反食品浪費法》，自公佈之日起施行。

也就在當日，“倒奶”視頻在微博熱傳。

在各方聲音的夾擊下，涉事的平台、企業、粉絲都顯得尤為狼狽。

槍打出頭鳥，何況這隻“鳥”又顯得如此荒謬怪誕，“苦粉圈久矣”的媒體和公眾自然先拿粉圈開刀。

一邊是脱貧攻堅剛剛消除絕對貧困，一邊是反食品浪費成文入法，撞在槍口上的粉圈在普羅大眾眼裏沒有什麼奶票黃牛、打投女工、後援會／散粉的定義區分，全部可以概括為“無腦粉絲行為”，在這一先定認知基礎上，粉絲們的任何自辯最後都成了“狡辯”。

很多年輕的粉絲可能第一次意識到，圈地自萌的控評、淨化在真實的輿論面前如此無力。

2、公眾正處在與“資本”對抗的激昂情緒中。

近期接連曝出的娛樂、社會新聞事件建立起了普羅大眾與“資本”對立的情感氛圍。

爭議藝人被曝日薪208萬、外賣／約車巨頭壟斷行業高額抽成、蘇芒解釋“內卷”言論翻車、騰訊高管發文被指“黃鼠狼給雞拜年嫌雞還沒起”。

有媒體對此評論道“顯然，某種不滿的、不耐煩的情緒正在互聯網醖釀，並且愈演愈烈”。

這種活躍在年輕人中“不耐煩的”、反叛的情緒，有些來源於當代年輕人真實揹負的壓力，有些來源於“前輩”們居高臨下態度的不合時宜，有些則來源於社會變化抖落的碎屑，但它們最終都指向了兩個字：資本。

於是“倒奶”的畫面，直接勾起了一代人從歷史課本上獲得的集體記憶：美國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危機中，“資本家寧願倒掉牛奶也不分給窮人”。

 

（人教版九年級世界歷史下冊P20，其對“資本家倒牛奶”的描述後來被證明事實是“更復雜”“有爭議的”）

“倒牛奶”向來被視為資本主義經濟危機供需不平衡的典型象徵，在後疫情時代的經濟恢復階段，這一場景跨越時代的重現，挑動了公眾對資本、對危機的敏感神經，觸動了不少人本身就搖搖欲墜的生存安全感。

輿論搖旗吶喊反對的不只是乳飲料造成的浪費，而是其背後商業資本運作導致的行為無序狀態。

3、粉圈議題現泛政治化傾向，內訌引火燒身

近兩年來，粉圈議題泛政治化傾向明顯，各家粉絲們愈發熟練舉報、“扒皮”等流程工具，粉絲間對抗從表層的人身攻擊逐漸變得“上綱上線”。

這也使得“偶像失格”的底線從戀愛、出軌、劈腿等私德問題進化到所謂“法制咖”。

如這一次選秀綜藝《青春有你3》與“倒奶”同時引爆輿論的，還有人氣選手餘景天退賽，原因疑為粉絲舉報其父母曾經營的KTV涉黃涉毒、其本人陷雙重國籍疑雲。要求國家出手嚴查的聲音在反對他的粉絲羣體內甚囂塵上。

當倒奶視頻被曝出，在網友集體討伐粉圈的同時，粉圈內部不但沒有呈現出一致對外的團結，反而在節目被迫停播的責任歸屬上相互攻訐。

有粉絲認為，往年也曝出過倒奶視頻，成團夜停播另有他因。

有粉絲認為，因為倒奶個例全面打擊整個粉圈不公平，更多觀點認為不是粉絲出資要求工人“代消化”，而是奶票黃牛自發行為。

有粉絲認為，如今“倒奶”被炒得沸沸揚揚，而同時被曝的選手退賽“隱情”被壓下，質疑“資本操作”。

也有粉絲從媒體報道中找到蛛絲馬跡，用作佐證自己觀點的“實錘”論據。

在“北京廣電局叫停青3錄製”的新聞報道中出現了“針對羣眾舉報網絡綜藝節目存在的相關問題”等字眼，粉絲更圈出配圖中的爭議選手海報，將其解讀為倒奶事件並不是導致綜藝被叫停的“元兇”，事實是另有他因。

粉圈打投“內卷”非一日之功，平台商家不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1、粉圈打投的“內卷”非一日之功

路人冷眼評判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事實上也是很多粉絲的無奈。

選秀年年有，年年有“初戀追星”的新人進入粉圈，即便不想花錢做數據，但身處其中，只要有一顆想要愛豆出道的心，就很難不被狂熱的氛圍、現實的數據榜單推着掏錢。

自2018年《偶像練習生》開始，內娛選秀時代再次開啓。內娛偶像產業雖然起步晚，但成長卻極為迅速。短短4年間，粉絲打投產業鏈條已經幾近成熟，一場選秀能籠絡的資金也數目驚人。

（圖源b站UP主扶牆問劍，展示了截至5月2日《青春有你3》的明鏈集資數據）

根據網絡公示的粉絲集資明鏈數據，截至5月2日《青你3》排名前20的學員集資總額已超過了1億員，已退賽的人氣選手集資總額也直逼2000萬。

這些資金最終都將通過打投流向各類平台的各類榜單，將愛豆們推到排行榜上體面的位置。

有媒體注意到，5月6日愛奇藝發文致歉並確認關閉《青3》所有助力通道後，“打投女工”們的工作遠沒有停止。出道位尚未成定局，對於“上頭”的粉絲來説，“未知”即“可能”，於是他們開啓了徹夜屠榜。自發聚成的粉絲組織，以高度的執行力嚴格操作數據：0點之前爭取屠榜，2點衝刺副榜，5點衝刺音樂榜，8點衝刺泡泡圈、funji直拍等。

助力通道的關閉只是將粉絲們旺盛的精力與熱情分流到了其他榜單，粉圈呈現出與公眾輿論場逐漸降温截然不同的一派圖景。

後援會捲款跑路、騙票等新聞幾乎每屆選秀都有發生，利益損失因發生在灰色地帶而難以管控。畸形的選秀機制之下，粉絲從主動參與者的角度來説，不能算是無辜，因為正是Ta們身上源源不絕流出的資金喂肥了平台和商家的胃口。

但誘導消費的打投機制是被平台和商家聯合構建，粉絲只是下游被動接受規則的消費者。

2、節目平台“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廣電總局其實早已明令禁止了綜藝節目中誘導花錢投票的行為。

2020年2月21日，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在廣電總局網絡司的指導下發布了《網絡綜藝節目內容審核標準細則》，其中第50條明確説明：選秀及偶像養成類節目中不得出現“設置‘花錢買投票’環節，刻意引導、鼓勵網民採取購物、充會員等物質化手段為選手投票、助力”。

（資料來自《網絡綜藝節目內容審核標準細則》）

於是選秀裏出現瞭如“助粒”“撐腰”等代替“投票”的黑話。平台似乎堅信：只要我表述改的夠快，監管就追不上我。

於是條文之外的現實裏，“秀芬”們並沒有感受到除了拗口的打投稱謂之外的任何變化，在“脂粉”的搖旗鼓動之下，依然熱血沸騰的為年輕的愛豆們掏空錢包，一邊痛罵節目組、平台方“不做人”“沒有心”，一邊熬夜爆肝數據。

選秀“奶票”年年有，為什麼獨獨這次“翻車”？

1、“奶票”成選秀節目內部通用貨幣

偶像選秀節目總冠名已成為飲品巨頭必爭之地。

《偶像練習生2018》總冠名是農夫山泉維他命水。

《創造營101》行業贊助康師傅冰紅茶。

《青春有你2019》總冠名是蒙牛真果粒。

《以團之名2019》總冠名是伊利植選豆乳。

《創造營2019》總冠名是蒙牛甄選小蠻腰。

《青春有你2020》總冠名是蒙牛真果粒花果輕乳……

各類飲品因其可以替代水的天然特性，成為綜藝節目贊助商中的贏家，不但在選手日常情景中有極高的曝光率，還因其可以關聯投票的性質，成為粉絲打投的“內部通用貨幣”。

而飲品這類輕量、日常的產品，也是對於粉絲而言門檻最低、最易獲得的“愛豆同款”。

在節目形成數據榜單的關鍵節點上，贊助商的飲品甚至會被後援會及“炒奶票”的黃牛買到全網斷貨。有評論將選秀期的奶票直稱“硬通貨”，隨着節目的進程，奶票的價格也會“水漲船高”。

這讓出現在節目中的飲品招商位成為商家眼中的“肥肉”。

從下圖“2020中國食品飲料百強榜”上我們可以看到，選秀綜藝三巨頭“愛優騰”合作的企業也是休閒飲品業頭部企業，一邊“不差錢”，一邊“隨便選”，不管最終的贊助商是誰，都能延續優質資源置換的“雙贏”模式。

（圖源見水印）

2、贊助商有意繞過社會責任考量

但與“奶票”相對應的實體飲品數量，必然是超出普通人正常消耗能力的。

最初奶票催生的“代喝”職業，很快就因無法支撐龐大的飲品數目而無人問津，有些人開始在閒魚或拼多多低價甩賣。但這些需要二次經手的操作，最終都沒有直接從黃牛手中“收票”方便——儘管這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多的成本。

往年的奶票大多印在瓶身，即便失去了投票價值，也不影響其正常的使用價值。有些後援會會集中捐助，囤奶少的個人可以將喝不完的奶送人。

 但由於《青3》的贊助商這一次將象徵奶票的二維碼印在了瓶蓋內部，開蓋後的飲品除了自留沒有其他合理出路。於是我們有幸在2021年見證了“買櫝還珠”的現代版演繹。

有觀點認為品牌方的這種操作初衷是好的，可以強制遏止黃牛賣奶票的畸形產業。

但如果內娛選秀四年，贊助商或平台還對激烈的粉圈打投操作抱有温和的幻想，那隻能説是商業背調不夠完備，無疑是毫無力量的自欺欺人。

因此也有觀點認為，二維碼印在瓶蓋內部，是品牌方怕“打榜專用奶”低價重回市場，衝擊自家其他品牌的銷售。這一説法似乎更有説服力。

只是這樣一來，等待品牌的要麼是此次曝光的“倒奶”輿論危機，要麼是“開蓋奶”重回市場的品牌危機。

7日晚，涉“倒奶”事件贊助商蒙牛真果粒深夜發佈了打投產品退貨方案，品牌的公關團隊最終選擇壯士斷腕。

計劃中一本萬利的生意因一則不受控的小插曲幾近引發品牌危機，愛奇藝尚在焦頭爛額地制定解決方案，蒙牛終於決定承擔起遲到的社會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