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難忘媽媽的味道,很想為父母做頓飯_風聞
高飞锐思想-曾高飞,资深产经观察家2021-05-08 14:16
在父母眼裏,兒女年紀再大,能力再強,都永遠是一個小孩,他們都要照顧你,直到他們忙不動了——題記
我是一個吃貨,也愛自己做。做自己喜歡吃的菜,按自己喜歡的口味做,是一種生活的樂趣,也成為日常的盼頭。跟家人朋友分享美食,聽着他們的讚歎,看着他們的滿足,我感到陶醉,也為之驕傲。
如果要尋根溯源,這可能是遺傳和小時候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母親也是吃貨,即使缺吃少穿的年代,也儘量把生活過得色香味俱全。母親年輕的時候,在當地靠廚藝聞名。街坊鄰里辦紅白喜事,都請母親掌大勺。他們説母親做的菜,就是香,就是有味,就是不一樣。轉眼幾十年過去,從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到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母親都對自己的廚藝感到自信,也很自豪。
在故鄉那個偏僻的小地方,母親的廚藝是經受了人們的考驗,尤其是他們那一代人。但在我看來,母親的廚藝已經跟不上時代和口味變化了。兒女們在外面闖蕩,或成名成家,或馳騁商場,混得可以,見多識廣,去過很多地方,品過各派美食,覺得母親的廚藝已經不適應我們的口味了。雖然我不是專業廚師,但對烹飪有點悟性,無師自通,總覺得自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的飯菜要比母親強多了。

每次回到湖南鄉下,吃飯的時候,就對母親的飯菜頗有微詞:不是嫌辣了,就是嫌肉太大塊了,不是嫌鹽放多了,就是嫌蔬菜太炒熟了。背井離鄉多年,我已經習慣了清淡和精細,但湖南鄉下菜,鹽多油多,變態辣,口味重;肉很大塊,一塊肉就能把人吃飽。肉塊大,是過苦日子的年代沿襲下來的一種習慣,母親解釋説:那時候沒吃的,對家人而言,保證人手一份,儘量均等;客人來了,凸顯主人的豪爽大氣。
對母親的話,我並不認同,以為時代不同了。我認為學習是一輩子的,做人要與時俱進,做事要精益求精,廚藝也是,這是過好日子的基礎,蔬菜炒過了,既沒營養,也沒味道。在我提出意見,甚至埋怨的時候,母親總是樂呵呵地看着我,認真地聽着,不再分辨。我每次提出意見的第二餐,母親做到了有錯就改,可很快就恢復了原樣,該辣的辣,該鹹的鹹,該熟的熟,該大的大。説多了,看母親我行我素,我也就不説了,知道她多年養成的習慣不好改,彷彿聽了我的意見,母親就不會做菜了似的;況且眾口難調,這麼多年來,父親也習慣了她的口味,兒女要照顧,老伴也要照顧,聽到不合口味的飯菜,父親愛嘮叨,也愛耍點小性子,發點大脾氣。
我在家吃飯的次數是越來越稀少了,一是因為母親的廚藝已經不適合我的口味,二是因為忙了,推不掉的應酬多了。每次回家,要一路吃回去,從省會長沙,到市府衡陽,到縣城祁東,再到小鎮上,只要自己推辭的態度不堅決,就有應酬不完的飯局。漸漸地,即使回到鄉下老家,也不一定有時間在家裏陪父母吃上一頓飯。

當然,我很戀家,對故鄉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尤其是父母健在,隔三差五要回去一趟。每次一聽説我要回去,母親就不斷地打電話確認我到家的具體時間,掐住最精準的時候,殺雞宰鴨,做好滿滿一桌飯菜等我。可很多次我都食言了,在飯局上吃飽喝足了才回到家裏。到家後,跟父母打過招呼,敷衍聊兩句,就上樓睡覺,第二天清早就走。有時候,看着他們的忐忑,看着他們的期盼,看着滿桌的飯菜,也坐下來,象徵性地陪他們吃吃飯,喝點他們自釀的米酒。母親見狀大喜,拼命往我碗裏夾菜——都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如雞腿、鴨胗、魚泡。很多時候,我沒吃完,剩在碗裏。他們也不嫌棄,在我離開飯桌後,把我碗裏的剩菜分了,兩個人就着米酒,吃得津津有味。
很多時候,好不容易準備在家吃頓飯,卻突然有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來訪,只要在家,這種情況幾乎沒斷過。我怕母親做的飯菜不合客人口味,吃飯就到附近鎮上的飯店解決了。小鎮雖小,卻有三五家飯店,口味很地道,很有特色,對客人有交代。記得兩年前,一次回家,一路應酬下去,到衡陽,就把假期用完了,要返回北京,沒有時間回家了,於是打電話向母親表達歉意。沒想到,中午跟朋友吃飯的時候,母親打電話告訴我,她和父親租了一輛車,到衡陽了。我很驚訝,然後告訴他們酒店地址,要他們跟我一起陪朋友吃飯。飯後,他們回鄉下,我回北京。母親捨不得走,一手把着車門,一手拉着我,不停地嘮叨。到我要趕高鐵,她不得不走的時候,母親意猶未盡,深有感觸地説:“你是我的兒子,可現在我跟你吃一頓飯,都要跑到衡陽來;也是吃一頓飯,你就走了。”
母親這句話聽得我心裏翻江倒海,不是滋味。從那以後,回到南方,我都要到家呆呆;到家了,一定要跟父母一起吃一頓飯,吃母親切得很大塊的肉,吃母親做得變態辣的菜,吃母親炒得熟透了的蔬菜。
但我一直希望給父母做幾頓飯菜,向他們傳遞三個意思:一是他們年紀大了,也該讓我儘儘孝了;二是告訴母親我現在的口味,也希望她與時俱進,畢竟年輕人的口味更健康,更適合他們的身體;三是讓她放心,她兒子不僅寫得了文章,也下得了廚房,把小日子過得不錯。

我把意思表達後,每次母親都是響亮地應着“行,下次你來!”,可從來沒有真正讓我下過廚。好幾次,到炒菜的時候,我從二樓的住房走到一樓的廚房,母親已經把菜做好了——為不讓我做菜,只要我給母親説準備做菜,那餐母親就悄悄地把吃飯時間提前了。
2021年初,正值建黨百年。縣裏找我寫作家鄉革命烈士王如痴的長篇歷史小説。時間短,任務重。我把寫作放在了老家,藉此機會陪陪父母。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面東奔西跑,還沒有這麼長時間地跟他們在一起過。我把計劃告訴了父母,他們格外高興。我想,那麼長時間,無論怎樣都要給父母做頓飯菜。好幾次,我吩咐母親,到做飯菜的時候通知我,我來下廚。母親總是口頭答應,卻從沒兑現。等我在忙碌的鍵盤敲打聲中突然想起要做飯菜,停下來,起身來到廚房,母親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温在鍋裏,正等我吃飯呢。
在家四十天,硬是把三十多萬字的《生如夏花》寫完了。儘管提過很多次要給父母做頓飯菜,可直到我離開家鄉,返回北京,都沒能如願。動身前的那天晚上,吃着母親做的滿滿一桌飯菜,我愧疚地説:很想給你們做頓飯菜,不是嫌你們做得不好,而是希望儘儘孝。
我的話讓母親眼睛紅了,她看着我説:“你回來是客,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哪能讓你做菜呢?這些都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菜,最愛吃的做法。只要看着你吃,我們就知足了。”
那頓飯,我吃了很多,把父母夾在我碗裏的菜都吃光了。那頓飯,我覺得那大塊的肉,那變態的辣,那熟悉而遙遠的鹹,那炒得熟得發黃的青菜,都是那樣有味道。

母親今年74歲,手腳麻利,思維敏捷,除了照顧八十多歲的父親,兒女回去了,還要照顧我們,不讓我們做任何事。我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也年近半百了,正當承擔社會和家庭責任的壯年,但在父母那兒,我仍然還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孩。
看來,在父母眼裏,兒女年紀再大,能力再強,都永遠是一個小孩,他們都要照顧你,直到他們忙不動了。看來,我給他們做頓飯菜的願望可能還要再等幾年。(本文圖片攝影為曾小陽先生)
2021年5月8日北京右安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