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上”的報春花——那些電影裏沒有提到的諜戰英雄們……_風聞

在東北14年的淪陷過程中，英勇不屈的中國人民對日本侵略者展開了各種形式的殊死抗爭。他們有的武裝起來對敵人進行正面打擊，有的對敵人的運輸線、港口和倉庫進行不間斷的偷襲破壞。《懸崖之上》電影所展現的，是地下黨員奉命深入敵佔區，轉移重要證人的任務。而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我黨派出的情報人員，長期潛伏下來建立秘密情報站，蒐集、掌握和傳遞日偽軍的信息，給敵人在東北的統治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這些情報人員有的在蘇聯受過嚴格的訓練，有的是受到地下黨員感召、自發參與抗日的愛國羣眾。他們表面上是擁有“正當職業”的老百姓，有的開醫院，有的開煤場，還有的利用照相館、皮貨鋪、食雜店等為據點來開展工作，通過化裝偵查、打入敵人內部和在敵人內部發展組織成員等有效方法 ，對日偽軍的編制、番號、武器裝備、特種兵器裝備、部隊的駐防和調動情況，以及軍事建築、兵營、軍需工廠、軍用鐵路、碼頭、倉庫、飛機場等重要設施，還有官兵的訓練和作戰計劃等展開調查，再通過秘密電台或交通站，向蘇聯總部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武裝提供了數以千計的重要情報。

**樂天照相館就是這樣的一個地下情報站。**照相館的老闆孫樂天，因為與地下黨員韓樂然和蘇子元是好朋友，又反感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因此主動把開在哈爾濱和齊齊哈爾的兩家照相館借給他們做掩護。為了蒐集儘可能多的日軍情報，孫樂天積極開展社交活動，經常邀請日本憲兵、特務、警察來照相館打牌、吃飯，從表面上造成了投靠日偽軍的假象，從中套取了很多敵人的絕密情報。

1933年5月，一名日本攝影師來到位於哈爾濱中國大街（即現在的中央大街）的樂天照相館洗相片。雖然攝影師説自己拍攝的只是“風景照”，但孫樂天還是從他的神情上和對照相館內外的排查動作上發現了端倪——原來，這人竟然是日軍工程部隊的隨軍攝影師！

孫樂天馬上假裝答應了攝影師單獨借用沖洗室的要求，並當着他的面上鎖，將其引入外間喝茶付費。這時，孫樂天事先安排好的夥計便立刻開門，放蘇子元進入，藏進櫃子裏。在相片晾曬的時候，孫樂天又邀請攝影師去喝茶，讓蘇子元就可以趁機翻拍照片，並再次由夥計開鎖，悄悄離去。

原以為一切安排妥當，誰知日本攝影師竟然留了一手，他自己帶了一把鎖，在晾曬照片的時候自己給門上了鎖！沒等孫樂天想出辦法，攝影師又提前開了鎖，不帶孫樂天，自己進去取照片，現在蘇子元隨時都可能暴露！

千鈞一髮，孫樂天急中生智，找來熟人假扮家中喪親等待沖洗遺照的客人，裝作因為不滿照相館被包場而大鬧，半強迫半請求的勸説日本攝影師趕緊讓出沖洗室，這才成功為蘇子元解圍。沒過多久，日本攝影師拍攝的軍營、橋樑、道路照片就出現在了蘇聯遠東情報部門的辦公桌上。

而我們的地下黨員蘇子元，本身就是極為優秀的情報人員。1931年，他從蘇聯結束學習和訓練之後回到中國東北，開設龍江醫院，並利用醫院的掩護，物色了整整一批情報人員。整個醫院，從院長到醫護到許多“病人”都是地下工作者，蘇子元不但組織他們一起學習共產主義知識，還進行情報業務學習，並利用各種可靠關係，在齊齊哈爾和哈爾濱建立了多處交通站，組建起了一張強有力的東北地下情報網，那時蘇子元才27歲！

蘇子元

其中任情報員的縱精博，曾在1932年化妝成工人，用照像、畫圖等方法，蒐集到日軍在齊齊哈爾飛機場和新營房的建築位置、佔地面積和施工進展情況。1933年，他又偵查到了日軍在長春鐵道北修建飛機場的情況，還以收地租的身份先後到洮南、北安、海倫、哈爾濱等地，將沿途的公路、鐵路橋涵、車站、道叉等繪成圖表，標定了方位。1934年 , 哈爾濱情報點的宋伯翔 , 從他在日本留學的同學手中得到日軍正在修建的通向蘇聯的新鐵路路線圖，發送給了上級組織。

我們的情報員如此給力，日本人當然不可能毫無察覺。1932年夏天，日本特務機關進駐齊齊哈爾，龍江醫院遭到了監視，縱精博於是在回民區租住了一套房子，和蘇子元一起將秘密電台挪到了新地點。這時，蘇子元又發展了時任黑龍江警備司令部上校軍官的趙石羽為情報人員，利用後者的身份地位發掘了很多重要情報。尤其是蘇子元在與趙石羽的交談中，瞭解到日軍偵破電台的方式，遂決定定期改變秘密發報波長和工作時間，使敵人摸不清規律，有效的掩護了地下電台的活動。

在防範日本人偵破的同時，我們的地下黨員也時時刻刻面臨着從內部來的破壞。1934年，國際交通員李慶豐私自出走，蘇子元為防暴露，不得不在組織的批准下，暫停了齊齊哈爾的情報工作，轉移到了哈爾濱的樂天照相館內。其間屢次遭到警察的盤查，都被蘇子元巧妙地周旋了過去，地下電台不但沒有被日偽軍發現，而且蘇子元還成功在白城子和北平都開設了新的情報站，並且派縱精博回到齊齊哈爾，重建了電台。

電視劇《剃刀邊緣》中再現了樂天照相館情景

為了躲避敵人的盤查，掩護電台的工作，哈爾濱的情報站在東五道街 23 號租了三間房子的一個大院，以温室菜園子為掩護，將電台設在菜地中間挖出的地窖裏，再把地窖們偽裝成一個木箱子，在木箱子裏種菜，白天把箱子蓋好，四周埋上土再澆上水，與周圍菜地一模一樣，因此一直未被敵人發現電台的存在。

但我們的情報員也並不總能這麼幸運。他們每天面對的都是極其險惡的鬥爭環境，不但敵人無孔不入，而且隨時還可能被原本的同志出賣。同樣在齊齊哈爾進行地下工作的張永興、張克興兄弟，就是被叛徒蔡文斌給供出來，因而遭到了日軍的逮捕！

張永興是1934年結束在蘇聯的學習，被派往齊齊哈爾秘密組建情報站的。他的工作能力非常強，短時間之內就發展了30多名情報員，分佈在日軍的各個軍事設施周圍，定點進行監視。還有一些情報員，會主動到日軍駐地內參與修建工事和運輸垃圾的工作，趁出入部隊之機，從垃圾場或焚燒場撿拾紙屑獲取情報，或從庫房竊取文件。另外，還有兩個情報員，乾脆在《民生晚報》當了記者，靠採訪為掩護，到處蒐集軍事情報。

靠着這樣的靈活機動，張永興和弟弟張克興，還有他們的同志，在兩年多的時間裏向共產國際提供了大量的日軍軍事情報。時間到了1936年，張永興的屬下蔡文斌被捕，由於經受不住嚴刑拷打，他將張永興供了出來。張永興本來已經得到了消息，可以逃走，可是他家中還有隱藏的電台和幾百份日軍情報，所以張永興不惜冒險回到家中，試圖轉移這些重要物品，因此不幸被捕。

鬼子為了讓他交代其他的同志，把張永興剝光衣服捆在長凳子上，拿水壺不停地往嘴裏和鼻孔裏灌涼水。將肚子灌滿後，特務們又騎在他身上，把水壓出去。壓癟了再灌，灌鼓了再壓，直到嘴裏噴出的不再是水而是鮮血。反覆地灌擠和其它酷刑的折磨，使張永興幾次昏死過去，醒過來以後，他仍舊毫不屈服，瞪着眼睛説：“你們別問了，死我也不會説的！我是一箇中國人，就像你們日本人愛你們的國家一樣，我也深愛着自己的祖國。如今，我們的國家正在遭受你們的侵略，我不能坐視不管，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把你們從中國趕出去！”

鬼子一看，用嚴刑逼供無法讓張永興屈服，就把張永興的妻子和最小的兒子抓到監獄。當着張永興夫妻的面，用鞭子狠狠抽打。聽見只有三歲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張永興心如刀絞，但他也只能閉着眼一言不發，死死咬住牙關。面對如此喪心病狂的折磨，張永興只是殷殷叮囑妻子，在他死後一定將血衣留下，讓孩子們經常看着，時刻記得為父親報仇！

不管敵人怎麼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張永興和弟弟張克興都不肯屈服，始終沒有供出自己的上級和下線。1937年1月，張永興和張克興等8名我黨地下情報戰士被鬼子槍殺在齊齊哈爾郊外，張永興年僅41歲，張克興才26歲。他們兄弟的遺骨一直埋沒於亂葬崗中，直到1948年才被尋獲和安葬在西滿革命烈士陵園，並被追認為烈士。2002年，齊齊哈爾市國家安全局還為兩位烈士樹立了銅像。

這樣堅貞不屈的地下工作者太多了。秋瑾的侄孫秋世顯被捕，鬼子夾斷了他的手指、燒燬了他的面容，但他始終不肯投降，最終壯烈犧牲，年僅28歲。鄒立升他的雙腿被敵人打得紅腫不能彎曲，最後敵人打爛了他臀部，打斷了他的雙腿，逼得鄒立升只能爬行，但他仍然堅守秘密，直至兩年後被鬼子殺害，年僅29歲。

秋世顯

敵人的屠刀縱然鋒利，但一個地下黨員倒下，會有千千萬萬個地下黨員站起來！除了共產國際向我國東北派遣地下黨員，中國共產黨也通過多渠道，派遣黨員到東北重建被日偽軍破壞了的地下黨組織，進行秘密情報活動。晉察冀根據地由於與東北毗鄰，成為中國共產黨向東北秘密派遣的主要出發地。我黨的東北工作委員會先後派遣鍾子云、張發到晉察冀邊區，建立交通站，專門負責聯繫東北抗日聯軍的工作，王東、王松、朱鴻恩、倪景陽等人則奉命前往哈爾濱、牡丹江、密山一帶去建立交通站和聯絡站。到1943年底，我黨共訓練東北工作幹部48人，並先後向東北各地派出幹部37人。到1945年8月，又先後派出數十名黨員到哈爾濱、長春、吉林、瀋陽、鞍山、營口、阜新、撫順、本溪、盤山、承德等地工作。除晉察冀邊區外，膠東區黨委也在旅大地區建立5個工作點，發展黨員60餘名。

吉林舒蘭二道河子煤礦，通化“遼東各界抗日同盟總會”，哈爾濱江北滿鐵造船所、雞鴨公司、三棵樹礦機廠、吉林鐵路局等等，都有我們的同志在進行地下工作。在馬占山組織的抗日義勇軍部隊裏擔任軍械處處長的鄒大鵬，任特務營長的邰中復、秘書主任併兼機要秘書慄又文、齊齊哈爾省立一中的國文教員王甄海、偽齊齊哈爾警備司令部的趙唯剛（趙石羽）、偽龍江公署職員趙雲溪、偽滿第三軍管區司令部參謀處任上尉情報參謀白瑞等等，都是中共地下黨員。

趙唯剛

沒有這些同志不畏艱險、克服困難、無懼犧牲，周旋在窮兇極惡的日偽特務之間，冒着生命危險送出一份份寶貴的情報，我們的抗日工作就不可能獲得成功。他們是懸崖之上開出的報春花，雖有風刀霜劍加身，卻依然甘願用生命和鮮血化為利刃，為淪亡於侵略者鐵蹄下的同胞們劈開堅冰，迎接春日黎明的到來，至死都無愧於腳下的白山黑水。

1945年8月9日0時10分，150萬蘇聯遠東軍向日本關東軍發起排山倒海的進攻。由於情報準確無誤，蘇軍的火箭炮準確地找到了一個個要塞的位置，僅用3分鐘就摧毀了日本關東軍的地表工事。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佈投降，東北光復。

卜算子·詠梅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