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求子公寓”的女人們_風聞
当时我就震惊了-当时我就震惊了官方账号-是个有趣的人2021-05-08 10:34

在上海,有一家傳説中的“求子公寓”。
位置很好找,距離大名鼎鼎的上海集愛醫院僅相隔一條馬路。
陳姐是這家“求子公寓”的經營者,同時,她也是一位有着10次IVF(試管嬰兒)經驗的“求子”親歷者。

在人們看來,求子公寓是個神奇的存在。
這裏住着來自天南海北“求子”的女性。
她們大多結婚多年依舊未孕,試過各種方法之後,最終走上了“試管嬰兒”的道路。

她們在這裏相識,一起吃飯,一起分享經驗,感受彼此的喜怒哀樂。
陳姐如同一位大家長,因為公寓里人多,她要買的菜也多,是菜場商家們眼裏的大客户。
她每天忙得很,打掃,做飯,關心姐妹們的進展,到時間還要提醒姐妹們打針。
姐妹們也信任她,陳姐也曾是“求子大軍”中的一員,十年求子的成功經驗,讓住在求子公寓的姐妹們都把陳姐當成了身邊的IVF顧問。

吃什麼,住什麼,檢查指標出來了代表什麼,哪裏不舒服了會不會影響試管…
這些問題,她們都會選擇第一時間來請教陳姐,陳姐也一向有問必答。
在她們看來,陳姐不但會解決她們的問題,還總會安慰緊張不已的姐妹,“總是會有的”。

她們還把大家“出結果”的那一天起了個名字,叫“開獎日”。
這天,大家都儘量講究“説點吉利話”,如果誰不小心在出報告前説了“不成功”之類的,要馬上“呸呸呸”。
飯桌上,一位即將出報告的姐妹隨口説了個“雖然我沒有成功”,馬上被大家糾正改口“雖然我還沒有成功”。

可下一秒,手機彈出消息,她的報告出來了,仔細查看之後,她念出了結果:沒有成功。
臉上還帶着剛才聊天的笑意,但她的眼神明顯暗了下來。
旁邊的陳姐馬上接過手機幫忙分析,然而仔細看過之後發現還是一樣,她的ER指數太低了。

陳姐告訴她,正常ER(雌激素)要兩百以上,而她的五十都不到,胚胎都沒有着牀。
盯着手機裏的報告,她眼眶紅了,然後無聲的哭了起來。
姐妹們安慰“沒關係,下次再來”,陳姐也告訴她,“總會有孩子的”。

話是這樣説,其實,公寓裏的每個女性心中都有一架天平,平時或許可以雲淡風輕,可一旦結果不好,平衡一下子就會被打破。
她們都知道,這次不成就意味着一切重來。而這種重來,誰也不知道會有多少次,一次,兩次,三次…甚至更多。
公寓裏的一對夫婦,小白和倩倩,已經有兩次取卵,五次移植的經歷。
倩倩老家在安徽阜陽,三年來,夫妻倆一直在家鄉與上海的醫院之間往返,是陳姐求子公寓裏的常客了。

這一次,她們準備趕上這個月的排卵週期再做一次,為了能有個好的結果,倩倩同時還在吃中藥調理身體。
在眾多求子家庭中,倩倩和小白年紀偏小,氛圍也樂觀很多。
當被問到萬一這次還是不成功怎麼辦,小白表示:應該還會再做,不會放棄。
忙着做飯的倩倩語氣輕鬆,“試管嘛,就試唄,總會成功的對吧。”

旁邊的小白也很輕鬆,“有沒有孩子,對我來説,其實是無所謂的,不是我活的必需品。”
但他父親比較傳統,倩倩也一直想要一個孩子,所以這幾年,他們光是往返上海做試管就已經用掉了三十多萬。


做試管,是很“燒錢”的。取卵一次一萬多,促排要一萬多到三萬塊,移植一次大概一萬…
這樣的消耗是許多家庭難以承受的。像小白和倩倩這樣,求子數年還如此樂觀的不多。
比如同住公寓裏的四川女孩文霞,獨處時看起來總是特別的落寞。

此前文霞曾經取卵一次,移植兩次,第一次停止發育了,第二次移植後就回了家,結果仍舊失敗,胚胎甚至都沒有着牀。
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了,文霞告訴陳姐,後來沒有再來是因為壓力太大,經濟上承受不來。
還有一部分壓力則是來自於丈夫,結婚時男人就跟她説要傳宗接代。
剛開始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時間越來越長,一切就都變了。她總有種歉意,總想着該為他生個小孩。
“不管好與不好,這是女人的職責。”

文霞從前從沒這樣想過。
過去,她覺得有沒有孩子無所謂。可現在,為什麼別人都能活得理直氣壯,她就活得這麼悲哀呢?
深思熟慮,綜合考量,文霞覺得可能是因為來自丈夫的壓力。
不跑醫院的日子,兩個人在廠裏忙活,文霞還要打掃衞生,做飯。在這一段婚姻中,文霞的姿態總是卑微的。

兩人走路,她要努力跟上丈夫的步伐;説話時 ,她要彎下腰別過臉湊到丈夫那邊;丈夫指揮她幹什麼,她就小跑着去照做…
吃飯時,丈夫一聲不吭,她就找話題,説“我感覺好好吃啊”,語氣試探,眼神也試探。
要是丈夫還一言不發,她就自説自話“多吃點”“好好吃”,然後使勁扒飯。
直到丈夫吃完了,她才再看一眼他,丈夫説“好”,她馬上麻利的收拾碗筷,然後對已經起身的丈夫説,“你走吧”。

文霞的丈夫認為,孩子是婚姻的橋樑。有小孩,就算夫妻打架都不會輕易離婚,他上班都會充滿幹勁,這是對他、對文霞都有好處的事。
但如果沒有,事情就不一樣了,他和文霞之間,可能就只剩“要個孩子”這件事撐着。
畢竟,夫妻倆難得的“温馨時刻”,就是文霞問他想要男孩女孩,他語氣充滿嚮往,“都可以,最好來倆”。

輕飄飄的幾句話,卻是那麼沉重。
它像一塊巨石,壓在“求子”家庭的上空,壓在求子公寓裏女性的肩頭,只看着,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了。
即使另外一對家庭條件不錯的夫婦丹丹和老胡,也能感覺這壓力與日俱增。

老胡今年45歲了,年輕時受過很多苦,身上有不少刀疤,他認為男人要賺錢養家,而女人,要相夫教子。
在住進求子公寓,走進醫院之前,或許大家各有不同,可一旦到了這,所有人都一樣。
取卵日,醫院裏一眼看去黑壓壓的,男性取精,女性經過漫長的促排卵後則要開始取卵。
“取更多的卵”,是她們此時最大的願望。

取出更多卵子意味着可以選出最好的卵子和丈夫的精子結合,進而形成最優質的胚胎。
長長的取卵針刺進體內,即使有麻醉,下手術枱時她們也需要大夫攙扶,幾近虛脱。

最讓人震撼的是倩倩,取卵時她沒打麻藥,只用了鎮痛劑。
她知道麻藥不會影響卵子,但打個麻藥又是兩千塊錢,一筆一筆的錢疊加,壓力太大了。

很快,結果出來了,丹丹的結果最好,取卵25個,15個能用,最終受精形成了9個胚胎。
丹丹特地去老胡信奉的媽祖廟求籤,結果很好,她特別高興。
“傳宗接代是我應該要做的事情”
“作為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孩子的話,人生不夠完整。”
文霞也等來了再一次胚胎移植,醫生準備放胚胎時高聲説,“文霞,孩子來了啊”,這一次,她接受了兩枚胚胎移植。

可是在忐忑中等待了兩週,消息還是不太好,文霞的宮腔有出血,孕囊有些問題,只能等兩週看會不會自己長好。
文霞小心的瞟了一眼丈夫,丈夫眉頭緊鎖。


節目組問,如果這一次還是沒成功,夫妻倆打算怎麼辦。
丈夫説,成功了那自然皆大歡喜,可不成功,他也説不上來會怎麼樣。

丈夫欲言又止,文霞接話。
“那就讓他再找一個。”
“那你怎麼辦呢?”
“再找一個為他生孩子呀,他很想有個小孩,我生不出來,我們的實力不允許,金錢不允許,就這樣。”
文霞哭了,那些明明都是她的氣話,丈夫卻什麼都沒説。

又是兩週,節目組突然收到了文霞的微信,她移植的寶寶不幸流產,還有一個更加爆炸性的消息——
流產後,她被丈夫和婆婆趕出了家門。
被趕出家門的文霞回了自己的老家,四川巴中。她心灰意冷提出離婚,但丈夫説,可以離,但要文霞賠償60萬。
這60萬,是多年來輔助生殖花的錢,因為文霞沒有成功,這個錢就得由她承擔。

面對節目組的詢問,文霞丈夫冷笑一聲,表示當初這個孩子是他要要的,但文霞也説了,“這個孩子是給你們丁家生的。”
於是當初他就跟文霞挑明:“那這個孩子生下來以後不要叫你媽,也不用你管。”
但問題是,“現在你有本事生下來嗎?你想生都生不了。”
在文霞老家,節目組也找到了文霞,此時的文霞剪掉了之前的長頭髮,也換了新衣服,她説這是“從頭開始”。

對於過往的一切,她早就想開了。
她一直付出,丈夫卻覺得理所當然,什麼都不幹,對自己也視而不見,那不如離婚。
“不值得了。”


另一邊,節目組問男人,文霞受了那麼多苦,也不是故意的不懷上,這種情況,難道還非要她賠60萬不可嗎。
而男人突然大笑起來,説:“那我也知道她還不起我啊。”

“所以這就是個偽命題,她還不起,所以你們兩個離不掉的,所以你還是不想跟她分開是嗎。”
男人不置可否,説婚姻是兩個人的事,你娶了人家你就得對人家負責。
但隨後他又補了一句:“你以為我真的停不了你保險嗎,你不要威脅我。”

以前是一個卑微,一個冷漠,現在是一個想離婚,一個死死不同意。
因為“不能生孩子”,文霞眼看着自己的婚姻生活成了一出“悲劇”。
而同樣的“悲劇”,在這個城市,在這所醫院,在求子公寓,可能每天都在上演。

他們甘願傾盡所有隻想要一個孩子。
可是,這值得麼?孩子到底又意味着什麼?
事實上,這個問題,每一個求子的家庭,往往都在奔波中捫心自問過。
有人將其視作上天的恩賜,有人認為那是傳宗接代的必需品,有人從此圓一個當父親、母親的願望…那是執念,是午夜夢迴,是可能性為50%的奢望,也是會讓他們感到無助,困惑,痛苦的追逐。
至於值不值?別人口中的不解也好,詰問也罷,總是難免被歸結為“不能感同身受的”。
故事的最後,倩倩夫妻又踏上了“求子之路”,丹丹滿懷希望等着好消息,文霞仍在等丈夫鬆口離婚。
“求子公寓”裏,依舊有滿懷期望的女人住進來,她們往返於公寓與醫院之間,週而復始,直到達成目標,或者徹底失去希望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