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官的“家書”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05-09 19:58
張國斌中國駐法國斯特拉斯堡前總領事,駐法國留尼汪首任總領事,先後在外交部非洲司、辦公廳、禮賓司、釣魚台國賓館、領事司任職,常駐非洲8年、法國11年,走訪140餘國家,隨同國家領導人出訪30餘國。
著有《外交官説禮儀》《新編公務員外事禮儀》《禮贏天下》《亮出最好的自己》《足跡》《綠島仙蹤》《皇家賭城》等。
“外交官”這個稱呼是一份榮譽,更是一份責任。作為一名從事四十餘年外交工作的外交官,每每回想我走過的路,既有外交場合為國爭榮的拼搏奮鬥,也有異國他鄉月夜之前的思鄉之情。而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讓我難以忘的便是母親在不同時期給我精心準備的“家書”。
初次出國
“家書”是一抔抔黃土和一件件棉衣
記得第一次出國是去吉布提,出國前,我趕回老家去看母親,她跟我講:“出國走的路遠,但是不管到了什麼地方,你也是一箇中國人,也是咱們家鄉的人,也是山西人。”那天走的時候,她在院裏的北山牆根挖出來一些土,裝到小瓶子裏給我帶上,告訴我:“到了吉布提以後,喝當地水的時候倒上點兒咱家的土,水土就服了,就會想到家鄉,就會想到親人,就會想到國家。”
當時正值寒冬,母親擔心我走那麼遠着涼,就在準備行裝的時候特意交待我多帶幾件厚衣服,包括她親手織的兩件毛衣。我一再跟母親講吉布提是個熱帶國家,不會冷的。但是母親説:“不行,再熱也有冷的時候,一定要帶上這些衣服。”結果我的厚衣服塞了滿滿一箱子,雖然去了以後好多東西都沒有用上,但是每當思念母親、思念家鄉、思念祖國的時候,捻一捻家鄉的黃土,摸一摸母親織的衣服,思鄉之情便會平復許多,對工作對未來也會充滿幹勁和信心。
異國他鄉
“家書”是電話裏傳來的牽掛和叮囑
記得1988年,我到中國駐喀麥隆大使館工作,剛到那個地方不到半年,忽然接到家裏的電話,説母親要做胰腺炎手術,非常危險,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
我和大使緊急請假,也買了回國的機票,準備回來。等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到機票時,又接到家裏電話,告訴我母親已經醒了,而術後醒來第一句話就是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她已經渡過危險期,沒事兒了,並且堅決不讓我回去。
我知道,母親是怕耽誤我的工作。她説我剛到大使館不到半年就回來,對我影響不好,讓我一心一意工作,不要太過惦念。接到母親的電話我長吁一口氣,母親病情穩定的消息也讓我懸着的心落了下來。大使知道這個消息後也為我高興,同時和我商量,如果可以堅持的話能否推遲一下回國,希望我這段時間可以留下來繼續工作,由於當時使館工作任務比較重,平時也確實比較忙,而且我也知道母親的脾氣性格,於是就推遲了回國探望母親的時間,只是在工作之餘想到母親的病情,想到母親的音容笑貌,還是會陷入深深的牽掛和惦念,輾轉難眠。
再回來已是一年多以後,這時母親已經痊癒,但是看到母親憔悴的臉龐,消瘦的身體,陪着母親慢慢地回憶,聽到醫生和親人朋友們細緻的講述,我膽顫心驚,後怕不已。尤其是母親生病和死神做鬥爭的那幾個月,想象着母親忍受着病魔的煎熬,渴望兒子的陪伴又不忍打擾兒子的糾結與痛苦,我心如刀絞,痛苦和自責化作苦澀的淚水悄悄地吞嚥下去。據説,當時這種病手術的死亡率是90%以上,但是母親硬是靠着身體好的底子,還靠那種一定要見到兒子的執念,堅強地挺了過來。醒來後她第一時刻想的不是自己,而是我,雖然對我充滿思念和牽掛,但卻叮囑我最多的還是外交工作,是國家需要我,而我也把母親的牽掛和叮囑化成了對自己的鞭策和激勵。
外交生涯
家書是一張張“教誨”和一次次期待
我小的時候,在家裏就經常會看到母親剪報紙,當時我不太瞭解她這樣做的緣由,每次問,母親也只是告訴我做這些東西有用。
工作以後,我開始慢慢理解母親剪報的意義。每逢休假回家,母親都會把精心粘貼的剪報本拿出來,囑咐我一定認真看。大大的冊子裏都是報紙上的重要社論、國家政策之類的內容。她還在一旁做了標註,並反覆強調,理論學習不能斷,一定要隨時瞭解國家大事,要堅持學習才行吶。
工作後,我被派駐外使領館,與家人的聯繫只能靠信使每月一次從國內帶來的信件。母親的來信除噓寒問暖外,總會多出特殊的一部分。她會在信裏寫《人民日報》在幾月幾日發表了什麼內容,重點是什麼內容,還有一些國家大事、重要社論、外事知識等,並附有一張張報紙上剪下來的“小豆腐塊”。
當然,除了這些,由於當時處在建館初期,條件比較艱苦,廚師還未到位,使館工作人員需要輪流做飯。我在國內沒自己下過廚,每次輪到自己都非常緊張,生怕做得不好吃影響同志們的胃口,所以在信裏也會向母親請教一些家常菜的做法。回信中,母親會寫下詳細的烹飪步驟,有時也會附上一個“小豆腐塊”,例如麻婆豆腐、醋溜白菜的做法。得到母親的真傳,在異國他鄉吃着家鄉菜,心中倍感温暖。
2004年我回國後在釣魚台國賓館任職,母親更是加強了對我的“教誨”。雖然我已人過中年,但在母親眼中,我還是一個需要時時耳提面命的“孩子”。母親經常把那些貪污腐化的案例講給我聽,例如告誡我千萬不能有佔便宜的心理。潛移默化影響之下,我為自己樹立了一條準則:即使是一件小事也一定要守住底線,不該自己得的東西堅決不拿。
母親剪報的習慣持續了很久,一直到70多歲。儘管我曾勸她不要再繼續了,但她還是堅持着。母親剪報的習慣深刻影響了我,不僅在工作和生活方面為我提供了支持和幫助,也使我透過這一封封剪報感受到她的期望。
後來在歐洲工作時,我也學習母親把《歐洲時報》上一些重要內容剪下來,分門別類做成幾個冊子,直到現在還存放在家中。雖然沒有像母親那樣堅持得久,但她給我更大的影響體現在內在的自我鞭策上。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加強學習,要跟上形勢,要潔身自好。
如今,我也已退休,但每每回想起母親曾在我外交生涯不同階段精心準備的“家書”,內心總會充滿幸福和喜悦,而透過這一件件“家書”傳遞出來的,除了母親對兒子的牽掛,更多是對我們為國效力的鼓勵和期待,希望我也能夠把這種“家書精神”傳遞給更多的年輕人,明白唯有報國方能安邦,唯有安邦才可家和,唯有家和,方可萬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