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往70年前的電報_風聞
拿了桔子跑哇-2021-05-09 17:41
作者:視文 原載《中外文摘》2020年第1期

生命中最後一封電報
1948年12月30日凌晨,就在人們酣然入夢準備迎接新年的時候,在上海一間寓所的閣樓裏,藉着昏黃微弱的燈光,一雙有力的手在電鍵上快速敲擊着。終於,他摘下耳機,長舒一口氣。誰知,下一刻,敵人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1948年那個隆冬的寒夜裏,李白發出了他生命中最後一封電報。5個月後,他被敵人秘密殺害於浦東戚家廟,年僅39歲。那一日,距離上海解放,只有20天。
1958年,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上映,無數觀眾第一次知道了李俠這個名字,知道了李白烈士的故事。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在1000多公里外的西柏坡,有一名年輕的報務員,在收到李白的最後一封電報後,用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去追尋一系列答案:對方是誰?他怎麼了?他還活着嗎?
這名報務員,叫蘇採青。那一年,她只有16歲。
她的第一項任務
蘇採青與電報工作結緣,還要從1947年説起。
1947年夏天,當時的中央社會部從延安中學、賀龍中學等單位選調了一批十幾歲的學生從事報務工作,年僅15歲的蘇採青入選。
為了儘快掌握通信技術,蘇採青和其他學員一起到軍委三局通信隊參加培訓。拍發電報、記憶36個數字和字母,在培訓班裏,陪伴蘇採青的只有冰冷的發報機和一串串抽象的密碼。
初到通信隊的日子並不好過,蘇採青每天都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但漸漸地,她意識到,黨的需要就是行動的指南,必須保證完成任務!通信隊所在的培訓學校坐落在高山上,當地氣候奇寒。三九嚴冬,在沒有爐火的教室裏,蘇採青日復一日地在冰冷的電鍵上敲擊,練習拍發莫爾斯電碼。她白嫩的雙手凍得發紅、僵硬,甚至生了凍瘡,化膿發炎。但蘇採青拒絕休息,一遍練不好就再練一遍,直到滾瓜爛熟。培訓結束,正逢解放戰爭進入戰略決戰時期,軍情緊急,刻不容緩,蘇採青和戰友們立即進入全軍總電台實習。
實戰是最好的訓練。很快,成績優異、技術過硬的蘇採青脱穎而出,率先獨立上機。在順利完成了與遼瀋戰役中的東北野戰軍的通信聯絡任務後,蘇採青被調回中央社會部,從事黨台(公開稱“地方組”)的聯絡工作。
剛到黨台,蘇採青就接到了她的第一項任務——聯絡上海的一個地下電台。為了保證安全,黨台的工作紀律極其嚴明。每個報務員都只知道對方是何處電台、多長時間聯絡一次、聯絡的頻道和呼號以及遇險時的警示信號,其餘的便不能問也不能説。
儘管不知道對方是誰,甚至連性別、年齡也不知道,但蘇採青接手工作後,很快就感受到對方是一位老手,發報手法熟練、流暢、純正,絕不拖泥帶水。這個人,正是李白。
亦師亦友的同行
1931年年初,紅一方面軍利用反“圍剿”時繳獲的國民黨軍電台,建立了無線電學習班,李白便是第二期學習班的班長。1937年10月,李白受黨組織派遣赴上海潛伏,建立秘密電台。從此,一座無形而堅固的“空中橋樑”在上海與黨中央之間架設起來。
與蘇採青取得聯絡後,李白很快發現她是一個新手。憑藉自己嫺熟的技術,他常常在工作中慢慢引導蘇採青。如果自己的電報不急,李白就會讓蘇採青先發。蘇採青如果有報,就會發“msg(我有報)”,李白就會回覆“please(請發)”。如果蘇採青發得很慢,李白就會發“quickly(快一點)”,讓蘇採青快一點。由於電波極易受干擾,一個頻率上可能有幾千幾百個電台,功率僅7瓦的收報機讓李白的收報工作變得難上加難。但李白很少讓蘇採青重複發報,總是很快就記錄下全部內容。有這樣一位亦師亦友的同行,蘇採青感到幸運而愉快。
可惜,好景不長,兩個月後,一場變故如噩夢般突然降臨。
3個“V”字電碼
1948年12月30日凌晨,一段長長的秘密電波從上海黃渡路107弄15號寓所發出。這封電報的內容,正是對4個月後解放軍發動渡江戰役,突破國民黨防線起到重要作用的國民黨軍隊長江佈防計劃。發出這封電報的人就是李白,而這封電報也成為他生命的絕唱。當時,曾有領導提醒李白,由於有叛徒告密,建議他當天不要發報。但李白毫不遲疑地拒絕了,他堅定地説:“電台重於生命,有報必發!”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之中,李白冒着生命危險按時發出了這條重要情報。發報機內的餘温尚未散去,國民黨特務便破門而入。
那一晚,在西柏坡等待李白發報的蘇採青也感受到了異樣。信號連通後,李白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請蘇採青先發報,而是自己搶先發出電文。就在蘇採青抄錄下第一段電文後,耳機裏突然安靜了下來,陷入漫長的停頓。起初,蘇採青以為李白只是像往常一樣,遇到了敵人的偵察車。但這一次,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一段時間後,李白再次與蘇採青聯絡。蘇採青還沒來得及詢問情況,李白發報的速度便陡然加快,顯得十分焦急,全然不似以往。顧不得多想,蘇採青只得趕忙聚精會神地將電報抄錄下來。
終於,蘇採青從耳機裏聽到標誌結束的電碼。但下一刻,她聽到的不是平時工作完畢後道別的信號“GB(再見)”,而是十分急促的3個“V”字電碼:滴滴滴答、滴滴滴答、滴滴滴答。
這是事先約定的警示信號,表明對方正處於危急情境!
蘇採青心中警鈴大作,顧不上關機,她連忙跑到台長那裏報告了這一情況。未等台長回應,她又跑回電報機前,戴上耳機靜靜守候。
蘇採青守在電報機前,雙手牢牢按住耳機,生怕漏掉一點聲音。她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希望對方平安無事!她無比期待能再聽到對方發來的信號,哪怕只是幾聲呼叫。
但她再也沒有聽到那熟悉的發報聲。
跨越半個世紀的追尋
從那以後,蘇採青心裏始終有一系列疑問:“我的聯絡人到底怎麼了?他是誰?”這些問題在蘇採青心中久久不散。因為彼此都是情報員,身份保護紀律異常嚴格,這場跨越半個世紀的追尋遲遲沒有答案。
直到2005年的一天,蘇採青在一份報紙上讀到了一篇題為《<永不消逝的電波>原型——李白》的文章,文中描述的情節和自己在1948年年末那晚的經歷極其相似!蘇採青激動地剪下這則報道,將它小心翼翼地保存起來。
時間又過了3年。2008年,蘇採青從報紙上得知,當時的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早在上海解放第3天,就專電時任上海市市長陳毅,要不惜一切代價查明李靜安同志(即李白)的下落。至此,60年之後,蘇採青終於知道了她當年聯絡人的名字,李白。
兩年後,在位於上海的李白烈士故居紀念館裏,蘇採青注視着李白的遺像,久久不願離去。在李白烈士生前工作的小閣樓上,蘇採青雙手撫過當年他使用的桌台,用置於桌面的電鍵打出了3個“V”字電碼——那正是62年前李白發出的最後信號!當年懵懂稚嫩的少女,如今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兩位從未謀面的戰友終於跨越時空的阻隔,在這裏相聚。
在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裏,李俠堅定地説:“為了中國的解放事業,我是光榮、自豪的,我已經看見新中國了,我看見了!”
2019年,正是李白烈士犧牲70週年。在《故事裏的中國》節目現場,87歲的蘇採青再一次坐在她熟悉的發報機前。她目光炯炯,手法嫺熟,在電鍵上一下下敲擊着,滴滴答答的發報聲響徹演播大廳。70年後,蘇採青終於發出了她當年未能回覆的電報:“李白前輩,您期盼的黎明,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