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打破了愛國主義電影的“套路”,可惜……_風聞
沈BOOK承-知名编剧、独立撰稿人-2021-05-09 13:36
【本文原標題《從懸崖之上開始歪樓》,風聞社區推薦後修改】
最近《懸崖之上》很火。
如果要我對電影本身來進行評價,一句話:沒啥可説的。
以前張藝謀的強項美術和攝影都不強,中規中矩,保守而技術流暢。雖然創新少,但是雷點也少。這其實是一個不錯的進步,要知道每個人都會拿着放大鏡看張藝謀,雷點少,是很難的。
趨於保守的技法也會導致一個問題,那就是,當這部電影熱度冷卻之後,它註定消失在茫茫的電影史中,就像《集結號》一樣,慢慢無人提及。所以,我們必須趁還記得,強化對它的記憶,直到咱們一起迷失在話癆裏。
以下的扯淡,將沒有任何方向,我自己也不知道會説到哪兒,我就這麼一説,你就這麼一聽。
我先説説我的預期。我是在時光網看到了電影的預告片,其實看到當時暴力的預告片風格,就勾起了我的好奇。私心來説,我特別希望老謀子來個扣人心絃張力十足的腦力風暴,結果看完以後,感覺像吃了一道快餐,獲得的是對隱秘戰線者的敬佩之情,但卻又對每個人物無法共情。饕餮大餐,卻意猶未盡。
這次的不滿足,我很清楚問題出在哪裏。因為這個故事,純粹就是對於人物塑造的畏首畏尾。人物還是不夠飽滿,比如女主角太萌,求生欲的骯髒感不足,不足以展現人物從秀氣到殺人後的改變;於和偉有點略正,可以再邪一點,因為敵人智商不低;還有周亞文太書生…這也是我之前説過的,該片趨於保守,再暴力的畫面也會因為沒有深刻的人物,而消失在記憶裏。但這不是張藝謀的問題,我認為,這是我們長期同類型的電影的常態。
有一種電影,我們經常叫它主旋律電影,其實它叫愛國主義電影。這種愛國題材電影,
一直是我們國內電影的痛點。
每個國家都有愛國主義電影,目的是天工對國家民族提供凝聚力,是一種必要的類型電影。
中國愛國主義電影的拍攝,早年是紅色電影。
黃世仁,白毛女,小兵張嘎,翻譯官等等,我們耳熟能詳。這一時期的作品,人物塑造往往非常臉譜化,正邪分明,正義的偉光正,邪惡的粗鄙陋,並且正義最後都完勝邪惡。不僅僅是電影,期間所有的英雄形象的塑造,也都是偉光正的,無比高大純潔不可褻瀆,成聖成神。當時,一切處於起步階段,在一個老百姓分不清陳強還是黃世仁的年代,這種臉譜化的敍事無比有效,甚至是唯一的表現手法。
隨後,電視技術日趨發展,這種戲劇化臉譜化的表演便逐漸進入到大量電視劇中。愛國題材涉及的類型越來越多,包括抗戰題材,諜戰題材,革命傳記題材,歷史題材等。臉譜化的形式就順利成章地從傳統中繼承了下來。
這樣塑造人物和劇情,一來不會有任何政治錯誤的風險,二來也是繼承傳統毫無違和,因此大量的臉譜化的角色不但沒有被淘汰,反而長盛不衰,甚至培養了一批專門愛看這種形式的中老年觀眾。
我們知道,中國的電視台體系,往往承擔一部分愛國普及的責任,因此,愛國主義電影(包括電視劇)就有相當一部分的採購需求,是內需。因為採購需求,這樣的電影電視作品,遇到的競爭相對較少,加之已經有培養出的奇怪的觀眾羣,最後在同類型的作品內捲過程中,一代巨星橫空出世應運而生,它就是——抗日神劇!此處請腦補雷電。
你們不要瞧不起抗日神劇!這是我唯一重點強調的。
抗日神劇都什麼套路,我也不需要説了吧,誰都看過。它雖然是一種市場畸形的產物,但其實是順應市場的。簡單來説,它創作無腦,有受眾羣體,政治正確,產出高效,投資少,有電視台內需採購,服化道,武術替身羣演等橫店影視城全齊。
翻譯成資本的話術為:投資小,有銷售渠道,有成熟市場,生產週期短,生產效率高,有完整的產業鏈配套。
打着燈籠找不着這麼好賺的片種有沒有。
劃重點:片種。
這就是一個類型片了,是愛國主義電影不同劃分標準下的子集。
低配神劇,我們死幾個,敵人死光。高配神劇,我們討論更靈魂的問題,比如日本鬼子怎麼花式撲街,怎麼超越《死神來了》。在抗日神劇裏,嗝屁的日軍不是死多死少的問題,而是可以繞地球多少圈的問題。一刀一個不過癮,一槍三個也是常有的,以後用饅頭砸死是遲早的事。我每天都在翹首期盼,等待着仙俠版抗日神劇早日上線。
據説印度也有抗中神劇,從種族天賦來看,也許咱們可能比不過他們,這也沒有辦法。
抗日神劇之所以被人詬病,是因為隨着時代進步,觀眾對於電影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人們無法再滿足浮誇的臉譜化的人物,就像人們嘲笑着抗日神劇中的手撕鬼子,這時候誰先站出來,打破這個刻板套路,誰就吃螃蟹的人,名利雙收。
所以,張藝謀開始做這件事。
我們在《懸崖之上》中,看到赤裸裸地槍斃革命者,看到了被擊斃的地下黨,服毒的情報人員。以前,咱們愛國主義電影中,這些人很少死得這麼乾脆利落。而且這次,我們甚至不知道誰是主角,誰會死。甭管多大牌的演員,該死都得死。
大家拍手叫好,同時也感受到了隱秘戰線上,生死相博的血腥和真實。再沒有比把死亡展現在眼前來得更直接的愛國主義教育了,因為可以為之死,信仰才是真正的信仰。但連死的場面是什麼樣都沒見過,那信仰就不真實了。如果連失敗的任務都不存在,那成功就顯得並不珍貴。如果皆是正義戰勝邪惡,那如何銘記戰敗的屈辱。
所以《懸崖》之所以火,是因為他在愛國主義電影這個類型上,完成了任務。愛國本就是有巨大的市場的。誰不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呢,共情的是愛國,不是人物。
但是,我要潑個冷水。這樣的拍攝手法有任何了不起的地方嗎?沒有。
國外早就拍爛了,且比這個更冷血,更直白,更真實,甚至更色情的都比比皆是。愛國主義電影在國外同樣是一個大類型電影集。我們看到伊斯特伍德的《美國狙擊手》票房火爆,韓國的《暗殺》扣人心絃。《黑鷹墜落》直面失敗任務,卻依然傳達愛國母題。
其實,我們開始拍攝赤裸裸的正義被殘害的畫面,這不是一個多值得自豪的事情,它本來就應該存在,是我們用臉譜化將其棄之如敝履,我們拼命的造神,別人拼命刻畫有血肉的人。我們只是在到達某個目的前,繞了巨大的路,畫了一個巨大的圈。如果終究要到達此處,何不早就前來。
愛國題材國外早就已經有一套成熟體系,和更深入人心拍攝手法。很多人一定看過一部電影叫《逃離德黑蘭》,美國奧斯卡獲獎電影。其實,那部電影,就是一部美國“抗日神劇”,或者説“抗伊神劇”。
我這裏不贅述什麼政治立場,就是談技術層面。
開篇,我們看到瘋狂的伊朗人衝向大使館,裏面有“邪惡”的婦女和孩子。
然後倒黴催的人質被綁架了。
然後雖然我們的主角生活不如意,缺點多,但是他超愛國啊。於是和幾個不靠譜但是超愛國的人一起,用最不靠譜的方法——拍電影,把人質救了。
敵人是臉譜化的,可是主角是生活化的,整個電影就是一個愛國電影拍攝教材,什麼樣的人臉譜化到哪個程度,比如伊朗人身上找哪些點來刻畫他的惡,但又不去過分臉譜化到覺得他就是純粹的壞,讓你隱隱覺得,美國人就是真實的救世主,伊朗人就是錯。主角他難,但是幫他是應該的,甚至還有美國盟友加拿大也多麼難……
10多年前看,我覺得順其自然,還挺精彩。現在來看,我覺得那部電影無比虛偽,一部“抗伊神劇”配不上奧斯卡。但是,他配得上給抗日神劇當教材,因為人家拍神劇拿奧斯卡自負盈虧,我們拍神劇,沒準拿補貼。
如何塑造自己和敵人的形象,是很重要的課程。它必須不違揹人性的訴求,這也就是《德黑蘭》裏主角塑造非常生活化的原因。即使是反派也同樣不能違揹人性的訴求,就好比是他極力醜化的伊朗士兵,他們也愛看好萊塢大片,多麼合情合理。
整個文化產業中,故事講得好不好,會影響到大眾敍事的能力。這種影視作品的套路,也會在社會事件中進一步延伸。
就好比,中美關係中,他們依然也在用影視劇作中的方式,在對中國形象進行敍事。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敍述自己的過程,沒有臉譜化,而是把美國塑造成生活化的世俗國家,同時對我們敍事的過程裏,將我們進行一定程度的臉譜化,但又不時加入一些真實來稀釋掉臉譜的虛假性。這種國家形象的扮演和電影形象的創作如出一轍,且簡化來説,就是兩部不同的愛國電影。我覺得,從電影拍攝的方式來想想,咱們也許方方面面都應該擁抱真實,更擁抱高級的敍事能力。
從懸崖扯到抗日神劇,這樓歪得很厲害,但其實是有原因的。
因為我不小心看了督工的《睡前消息》,督工説《懸崖》是抗日神劇,於是我就一發不可收拾。可是督工搞錯了,這是愛國主義電影,不是抗日神劇,因為沒有日,也不夠神。恰恰相反,這是一部反向抗日神劇,導演每一個意圖都是這個。督工的批判為黑而黑,看反了。如果這部戲是抗日神劇,中國還有不是抗日神劇的片子嗎?只是督工沒有深入瞭解,我們創造的環境,和國外電影比,參照系不同。
但是,督工洋洋灑灑對編劇導演一頓批,像我這樣的粉絲都被批得不淡定了。抗日神劇並沒有錯,大家都忽視了,這其實已經是產業鏈的一個類型了,這是對抗日神劇的歧視。與其歧視,何不提高新的敍事能力?我們將其扶正回愛國主義電影,因為這樣的“抗日神劇”,好萊塢天天在拍。
至於督工對於編劇的整個批評,即使我是督工的粉絲,我也説,督工就是個外行中的外行,純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比如督工科普了大量偽滿洲時期的哈爾濱的社會狀態,又科普了當時諜戰應該是個什麼樣的狀態,內容很好很豐富,可是批編劇好像完全沒有必要啊。完全可以換個説法,我給大家補充一下當時哈爾濱應該是什麼狀態,歷史的真相是什麼。可督工説人家不看書,根據我對編劇的瞭解,在拍攝這部電影的過程裏,普通級別的編劇也肯定比督工為了做這一期節目要看的資料多得多得多,只不過視角不同,需求不同。
電影不是為了拍攝民國哈爾濱,人家要講的是隱秘而偉大。愛國主義電影目的是傳達愛國精神,不是地方風情畫,故事不變,可以是上海北平天津廣州。督工哪兒都好,但是學豆瓣鍵盤俠們,沒事就霸凌編劇,壞習慣。不如上次噴管虎《800》中肯,因為那是真實事件改編,這次是完全虛構的故事。
而且督工忽略了一個事,那就是按照督工的標準,那中國就基本上不太能拍諜戰片了,直接拍《茶館》不是更真實,提着鳥籠子我就破譯了日軍的密碼……那味兒不對。因為類型片,觀眾是有視覺預期的。且最重要一點:所有的商業題材的類型片,均有約定縮成的視覺影像區間,否則就不叫“類型”了。馬桶很重要,因為諜戰就是符合小資產階級氣質的影像風格的,對等的不是史實,對等的是商業類型,你給她吐在一個茅坑旁邊,周圍是田野,不是諜戰,那是平原游擊隊,製片方瘋了開除編劇多少回了。最後,電影其實永遠且絕無可能做到還原現實,督工用不符合現實批判編劇,那是穩贏玩賴啊。不過也許督工噴編劇並不是因為督工搞錯了,沒準純粹就是因為他懶呢?
督工愛電影,我們愛督工,但也請督工高抬貴手,別老帶節奏罵人家編劇,你看看彈幕,所有人都被你説得打心眼裏瞧不起編劇,是一種人人均可霸凌的節奏,這不利於青少年心理健康發展……
所以,罵不符合哈爾濱人的氣質。我建議直接動手。(手動狗頭)
其實督工只是一個當下社會的縮影,人人如此。
中國一隻手數不過來幾個頂級編劇,但是中國的劇本醫生數量是千萬級別的。這麼多劇本聖手,我希望你們都下海來幹,只要不嫌棄待遇低權力低,憑千萬級別劇本醫生的數量,我們的電影產業必將螺旋昇天。只是希望這些醫生們,早日知道歷史顧問和編劇是兩個工種,輸出的時候請精準一點。
好了,樓又歪了,我再次正樓。
不説廢話了,有沒有抗日神劇的訂單,我便宜。
202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