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之上》及東北往事_風聞

　　寫在前面：

　　“五一”期間和幾個朋友去了趟東北，從大連至瀋陽至哈爾濱，全程火車。

　　畢竟，近代東北的崛起離不開火車。特別是哈爾濱，完全就是一座火車拉來的城市。

　　過往十年，我相繼去過東北幾次，但都不如這次印象寡淡。

　　經官方測算，2021年“五一”假期，國內出遊2.3億人次。可東北整體上較為冷清。

　　大連，號稱“小香港”，市容乾淨，城市很大，樓很高，就是人少。

　　瀋陽，倒是熱鬧，年輕人卻不多。

　　最讓人意外的是哈爾濱，曾被稱作“東方巴黎”和“東方莫斯科”，洋氣是它的標籤，最標杆性的中央大街卻是一言難盡。

　　一言以蔽之，人氣不足。

　　當然這背後的緣由十分複雜，本文也不贅敍。

　　惆悵復惆悵呀，返程前夜，我們去看了一場《懸崖之上》，在光影中琢磨昔日的東北往事。

　　1

　　先從大連説起吧。

　　為甚叫大連？跟俄國人和日本人有關。

　　東北是塊好地方，19世紀中後期起，沙俄和日本都虎視眈眈。

　　俄國制定了一個“黃俄國計劃”。先後佔領原屬中國的外東北、奪得庫頁島，興建西伯利亞鐵路，妄圖併吞整個中國東北，並且在中國遼東沿海奪取一個常年不凍港。

　　日本則制定了“大陸政策”。自明治維新後，日本“不甘處島國之境”，立足於用戰爭手段侵略和吞併中國、朝鮮等周邊大陸國家。

　　清政府還在醉生夢死。

　　1894年，俄國人經過勘測發現，如果西伯利亞鐵路能橫穿中國的黑龍江和吉林，把符拉迪沃斯託克（海參崴）與西伯利亞鐵路東段連接在一起。比原方案能縮短1039公里。

　　就在這個檔口，日本送給沙俄一個“良機”。

　　1894年，清政府和日本打了一仗，慘敗，史稱“甲午戰爭”。清政府被迫簽訂《馬關條約》，把遼東半島割讓與日本。

　　這同俄國圖謀獨佔東北的計劃水火不容。《馬關條約》簽字當天，俄國夥同德、法兩國，共同對日施加壓力。

　　德法兩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德國目睹清政府的羸弱後，也想染指東亞；法國則是覬覦台灣。

　　三國出於私利，要求日本歸還遼東予中國。

　　經過甲午戰爭後，日本國力損耗，被迫“拋棄遼東半島之永久領有”，但需清政府支付3000萬兩“贖回費”（實際上日本一共勒索了中國兩億三千萬兩鉅額白銀）。

　　事後，俄國以"還遼有功"為藉口，對清政府敲詐勒索——要求取得在中國東北的鐵路築路權。

　　1896年，李鴻章赴聖彼得堡參加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儀式，簽署了《中俄密約》。密約中明確規定：“為將來決速運送俄軍及軍需物資，清政府允許沙俄修築中東鐵路以承接西伯利亞鐵路，直達海參崴。”

　　俄國將鐵路定名“滿洲鐵路”，李鴻章不同意，他堅持：“必須名曰‘大清東省鐵路’，若名為‘滿洲鐵路’，即須取消允給之應需地畝權”。

　　主權都沒了，還在一條喪權辱國的鐵路命名上摳字眼，簡直了！

　　俄國人不計較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就把鐵路定名為大清東省鐵路，又稱中國東省鐵路，簡稱東清鐵路。

　　1898年8月東清鐵路正式動工，以哈爾濱為中心，分東、西、南部三線。北部幹線（滿洲里到綏芬河，是為北滿鐵路）和南滿支線（寬城子至旅順，是為南滿鐵路）及其他支線，全長約2500多公里，干支線相連，恰如“T”字形。（注：寬城子即長春）

　　就在鐵路動工的前一年，1897年底，俄國艦隊闖進中國旅順口。翌年3月，俄國強行向清政府"租借"旅順及其附近海域，從而在遠東取得了夢寐以求的不凍港。

　　隨即，俄國人開建一座城市，起名為“達里尼”，意為遙遠的城市，一個遠離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的地方。

　　2

　　在俄國人進入東北之前，鐵嶺以北僅有漁獵人、遊牧人、流放犯人和少量駐兵。

　　長期以來，東北被清政府視為“龍興之地”，嚴禁進入。儘管，光緒年間，清廷開始打破“封禁”，允許移民進入東北，但人口增長卻並不明顯。

　　中東鐵路開建後，為了滿足19個工區的開工任務，鐵路局多次到關內招工。

　　故此，河北、山東涌現了“闖關東”的熱潮。據統計，有17萬華人受僱於鐵路局。

　　為管理中東鐵路，1902年，俄國人在哈爾濱修建中東鐵路管理局大樓，兩年後，大樓落成。中東鐵路管理局正式全面管理俄國在中國東北的事務。

　　沙俄外交部在致美國駐俄大使洛克希爾的備忘錄中，毫不隱諱地説：“滿洲的發展及東北富源的開發，並非中東鐵路唯一的目的。這條鐵路有關俄國頭等重要的公共利益在於它是俄國遠東領地與帝國其他部分的主要交通線，同時也是向這些領地運輸俄國商品的大動脈。”

　　1903年7月，中東鐵路正式通車後，沙皇任命霍爾瓦特為中東鐵路管理局局長兼中東鐵路護路軍總司令。

　　霍爾瓦特，是沙皇的遠房親戚，一臉白鬍子，又被稱為“白毛將軍”，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對哈爾濱實行殖民統治。

　　一條北起哈爾濱火車站廣場南至馬家溝中山橋的大街被命名為霍爾瓦特大街。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後，霍爾瓦特成立"全俄臨時政府"，自任"最高執政"，挪用公款，向日本購買16億日元的軍火，妄想推翻蘇維埃新政權。

　　1920年，張作霖解除了中東鐵路沿線所有沙俄殘餘勢力的武裝，驅逐了霍爾瓦特。

　　霍爾瓦特逃往北京，1937年死於北京。

　　1949年，霍爾瓦特大街，為紀念蘇聯紅軍解放全東北而又改稱為紅軍街，再後來改名為中山路。

　　儘管才百來年，但這段歷史真快被遺忘了。

　　直到一個叫全勇先的作家寫了一部小説《霍爾瓦特大街》，後來被改編為電視劇《懸崖》及電影《懸崖之上》。

　　歷史的點滴浮出水面。

　　3

　　俄國人獨佔東北後，日本人就憋足勁要搶回來。

　　1904年2月5日，日本同俄國斷交。2月6日，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命令全艦隊開赴黃海，分別攻擊停泊在旅順和仁川的俄艦。

　　其中，旅順的海戰尤其激烈，至今還有遺蹟，比如電巖炮台，非常值得一看。

　　俄國打不過，在美國等國的撮合下，俄國於1905年9月5日同日本簽訂《普利茅斯條約》，核心內容是把俄羅斯中東鐵路長春以南路段及其附屬權益無償的轉讓給日本。

　　自此，中國東北成為日俄兩國的勢力範圍。

　　日本取得了長春以南的鐵路管理權後，在南滿鐵路附屬地裏劃出了一些耕地租給來自日本的農民耕種。隨後40年，日本共組織了約10萬户、30萬人移民東北。

　　陳思誠的《唐探3》，還拿日本“開拓團”煽了一把情。

　　日本佔領後大連後，1905年將“達里尼”改稱“大連”。

　　4

　　日俄戰爭中俄軍傷亡27萬人，實力遭到重大削弱，一定程度上加速了俄國“十月革命”的到來。

　　1920年，東清鐵路始稱中國東省鐵路，簡稱中東鐵路或中東路，北滿鐵路由中蘇共同經營。

　　但是，1935年3月，蘇聯把北滿鐵路以1億4千萬日元賣給了日本扶植的偽滿洲國。

　　偽滿洲國不同於其他淪陷區，它是日本利用清朝廢帝溥儀和眾多漢奸拼出一個所謂的“獨立國家”。

　　1932年3月1日，漢奸張景惠發表《滿洲國建國宣言》，標誌着偽滿洲國成立。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這個畸形政權共存在了14年。

　　偽滿洲國的存在，離不開蘇聯對日本軍國主義採取的綏靖政策。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見蘇聯沒有反擊，1932年開始向北一路侵略。2月5日，日本佔領了哈爾濱。偽滿洲國成立後，哈爾濱加入偽滿。

　　哈爾濱曾是金王朝的國都，但過於久遠，隨後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到19世紀末，哈爾濱地域只有十幾個村屯，人口不過三萬人，且中心區只是一個小漁村，十分貧瘠。

　　至於為何叫哈爾濱，倒是有兩個説法。

　　第一個説法源於《金史》，據載，“軍還，穆宗於阿勒錦。” 根據《哈爾濱考》，在女真族語言中，“阿勒錦”的翻譯詞就是“哈爾濱”，意思是“榮譽、聲譽、聲望”。

　　第二個説法跟努爾哈赤有關。據説在他發跡前，去北京進貢，途經“曬網場”，看環境優美，但名字欠佳，屬下建議改為“哈耳濱”。後人覺得“耳”字不好，就改成同音字“爾”，於是變成“哈爾濱”。

　　依託中東鐵路，哈爾濱一下子從農業文明躍進工業文明。第一個麪粉廠、第一個啤酒廠、第一個捲煙廠…… 一批工廠先後成立。

　　到1917年，哈爾濱的俄羅斯人口就增長到15萬人。

　　值得一提的是，俄國人還在哈爾濱建立了先進的亞細亞電影院，放映歐美進口電影。偽滿洲國建立後，日本接管了這家電影院。

　　《懸崖之上》中的重要接頭地點，就是亞細亞電影院。

　　1937年，日本通過了“電影國策案”，並在長春成立了株式會社滿洲映畫協會，簡稱“滿映”，大量拍攝美化侵略，粉飾日滿親善的影片。

　　當年在偽滿洲國流傳“白天由關東軍司令部統治滿洲，晚上則由甘粕治理”。

　　甘粕正彥，正是“滿映”理事長。他還有另一種身份——偽滿洲國民政部警務司司長，實際上是警察機構的最高頭目。

　　“夜皇帝”充分説明偽滿洲國警察統治的恐怖。

　　5

　　日本佔領哈爾濱時，哈爾濱已有28個國家的外僑和17個國家的領事館。

　　這些領事館表面上是主持外交，暗中則進行諜報工作。蘇聯元帥崔可夫曾到過哈爾濱，稱當時的哈爾濱是“走私和間諜活動中心”

　　故而以哈爾濱為故事背景的諜戰劇頗多，如《夜幕下的哈爾濱》、《懸崖》、《功勳》、《哈爾濱往事風雷動》、《馬迭爾旅館的槍聲》、《零下38 度》等。

　　鑑於哈爾濱的敏感地位，日本特別強化了監察力度。偽滿洲國在統治上特別依靠軍、警、憲、特四大暴力隊伍，尤以警察為主。

　　據解學詩所著《偽滿洲國史新編》記載，偽政權1932年時偽警超10萬人，平均每400人裏就有1名是警察。

　　偽滿洲國的警察不僅人數眾多，類型也非常齊全，有水上、森林、緝私、礦山、邊境、鐵路等。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哈爾濱警察廳。趙一曼就曾被關押在此。

　　哈爾濱下轄的各縣還有警察隊，縣轄的鄉村屯有派出所，這些偽警察以漢奸為主。

　　哈爾濱警察廳內最黑暗的則是特務科。特務科裏還設有特務股、思想股、檢閲股等部門，核心任務就是鎮壓一切抗日力量。

　　特務警察的警銜分為：警正、警佐、警尉、警尉補、警長、警士 。

　　《懸崖之上》中，倪大紅飾演的高科長是警佐，於和偉飾演的周藝是警尉，另外三人都是警長。

　　可別不拿這些人不當幹部。當時在東北有這麼一句話：“家有警尉補，強似做知府。”

　　偽滿警察雖由漢奸充當，但他們的手段比日本人還殘酷。《懸崖之上》中，張譯飾演的“張憲臣”受刑的場景令人髮指。

　　6

　　“張憲臣”是為了把“王子陽”安全送到蘇聯，揭露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與石井四郎相關。

　　石井四郎是一個狂熱的軍醫頭子，痴迷研究細菌戰。日本佔領東北後，他他親自執筆給陸軍大臣寫信：“現在，我們感到，對細菌武器的研究，是必須加以實驗的時候了，我們要求軍部，把我們全體調到滿洲，使我們用來維護細菌武器得以高度的發展。”

　　日本採納了石井四郎的主張，在中國東北組建了七三一部隊，密稱“加茂部隊”。之所以取名“加茂”，源自石井的家鄉名稱。這支部隊還被冠名為“東鄉部隊”，因為石井四郎十分崇拜指揮日俄戰爭的東鄉平八郎。

　　1932年8月31日，石井四郎和助手花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跑遍了整個東北，選中了黑龍江省五常縣的背蔭河。

　　五常縣地處黑龍江省南部，溪浪河、拉林河、牤牛河貫穿全境，水系縱橫。著名的五常大米就出自五常縣。

　　日軍在這裏建立了寬大的院子，高聳的炮樓和壕溝，儼然一個獨立小城堡。當時負責營建該工程的總負責人叫中馬大尉，因此人們稱它為“中馬城”

　　1934年，王子陽帶領12個人逃了出來。

　　據史料記載，石井四郎從感染了鼠疫的山鼠身上提取跳蚤後，磨碾成液汁，注射到活人身體內。當人感染了鼠疫後，石井四郎又從病人體內抽取血液，再注射到另一個健康人體內，觀察病毒在人體內的變化。

　　《懸崖之上》正是基於這麼一段真實歷史改編。

　　“中馬城”暴動打亂了石井四郎進行細菌武器研製的進程，也使石井四郎用活人做細菌實驗的暴行暴露。他把細菌武器研製基地搬到哈爾濱南郊平房區。

　　1945年日本投降後，石井四郎在家鄉被美國特工逮捕，押回東京。但美國秘密與他做“交易”，拿走七三一部隊的全部資料，而石井四郎和七三一部隊成員被全部赦免。（諸多七三一部隊骨幹分子戰後成為日本政府要員）

　　1959年10月9日，石井四郎因喉癌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而公開揭露石井四郎罪行的王子陽逃出後加入抗聯，1937年犧牲。

　　7

　　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蘇軍駐紮中國東北，中東鐵路改稱中國長春鐵路，由中蘇共管。

　　1950年2月14日，中蘇雙方通過談判，簽訂了《中蘇關於中國長春鐵路、旅順口及大連的協定》。有關中東鐵路的協定中説：“締約國雙方同意蘇聯政府將共同管理中國長春鐵路的一切權利以及屬於該路的全部財產無償移交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此項移交一俟對日和約締結後立即實現，但不遲於1952年末。

　　1952年12月31日，中長鐵路完全由中國收回。

　　1958年，百萬知青通過中長鐵路奔赴北大荒，拉開了轟轟烈烈的新一輪移民大潮。

　　1959年大慶油田發現。次年約4萬石油工人從全國各地湧入東北，王進喜第一次到大慶，就是從一個叫薩爾圖的小火車站下車。

　　歲月悠悠。 

　　近代東北的歷史，就是火車拉來的歷史。之後，東北大地風雲變遷。也許今朝東北的振興，還是離不開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