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栽樹 後人乘涼——憶父親耿飈和巴基斯坦（上）_風聞

1949年，趙蘭香同耿飈在太原

父親的一生是驚濤駭浪的一生，是風馳電掣的一生，是七彩錦繡的一生，是光彩奪目的一生。因為他永遠是中國人民的戰士，也是新中國的栽樹人之一。

新中國剛剛成立，父親拍掉滿身的戰灰，就接受了新的任務，不是拼殺，而是去搞“外交”。

任務的重要和特殊，對他這個12歲就拿槍桿子的紅軍戰士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當然他心裏想着，建立了新中國絕不意味着革命的終結，而是標誌着更艱鉅的新的征程的開始。

從泥腿子到外交官

1960年11月19日，毛澤東、周恩來與耿飈（左二）等接見古巴革命政府經濟代表團。

1950年初，天氣特別冷，父親來到北京報到，就帶了兩名警衞員。父親除了去周總理處接受任務外，還多次去毛主席那兒談話。

主席在戰爭年代就稱我父親“小老鄉”、“伢子”。父親見到主席時的心緒一下子就被主席揭穿了，説：“小老鄉，怎麼想不通，怕啦？”

父親馬上坦白：“主席，你看我是個泥腿子，如何去外國與洋人打交道？”

主席看了看父親説：“你這個伢子，天不怕地不怕，洋人有什麼可怕的？誰規定的共產黨人泥腿子就不能當大使、外交官，進聯合國？我們不是去打槍戰，而是去打口戰，去交朋友，去尋求和平，為什麼泥腿子就不行？要在國際舞台上尋求新中國的立足之地，是建設新中國的重要任務，你個泥腿子沒這個膽？那我毛澤東看錯人了。”

一番話説得父親立正行軍禮，向主席報告：“保證完成任務。”

主席笑了：“對頭！耿猛子又回來了。”

耿飈全家福（1949年攝於西安的）

記得一次父親回來後帶我們全家去天安門及隆福寺遊玩，他一路上都在想着毛主席的教導。一路上，父親給我們講了很多北京的故事，隆福寺是怎麼回事，東四牌樓是哪年建的，護國寺是哪個朝代、為什麼建的……聽得我們如痴如醉。我心想，父親怎麼懂那麼多，他每天打仗，這些又是從哪兒學的？他不斷地説，並要我們記着：“這是我們中國老祖宗的聰明才智，是給後人的福祉。你們長大了，要學習這些中國人幾千年積累的經驗和中國人自己的科學與哲學。”

1956年初，毛主席和周總理命父親和韓念龍大使對調，他到巴基斯坦當大使，韓念龍到瑞典當大使。在北歐六年的父親，以最快的速度交接了工作。總理在給父親交代任務及聽取彙報時説：“六年北歐工作很紮實，為我國與北歐的關係打下了堅實的工作基礎，我們的武將學會文攻了。”

第二天，毛主席給父親交代任務。一見面，主席就高興地拉着父親坐下，開口就説：“你這個泥腿子膽子很大，還發揮創造力，創造了駐外大使自己開車逛街的先例。這個行為你是世界第一，好！我們新中國的大使就是不一樣。”父親站起來給主席行了個軍禮，説：“謝謝主席。”

主席拿着煙做了個叫他坐下的手勢，又説：“小老鄉啊，你在北歐的工作做得好，對我們在朝鮮作戰的志願軍幫助很大。別的不説，就只一件，有關細菌戰的事，你給美國佬當頭一棒！”

作者説明

1952年1月，美國不顧國際公法，在朝鮮進行了持續一年之久的細菌戰。他們用飛機投撒和大炮射布的方法向半島北部以及中國東北一些地區投撒攜帶細菌和病毒的老鼠、兔子、蒼蠅、昆蟲及雜物。我父親作為一名中國軍人，一定要揭穿美國人的惡毒行為。為此他在斯德哥爾摩市拜訪了醫學博士安德烈女士，後者支持正義，親自去朝鮮蒐集證據。回來後，她發表了調查報告，用她親手收集的第一手證據剝開了西方“民主和人道”的外衣。西方媒體大量轉載，影響很大。

隨後，主席話頭一轉，問父親：“這次把你調回來可是我的主意，是要你從冰窟窿到火爐裏去噢！這個火爐是我們的西南大門，你要守好。做好安定四鄰的工作，對我們很重要。鄰居處好了，對我們國家建設很重要。巴基斯坦與中國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交往，他們對中國很友好，你過去後除了安定四鄰的方針外，要把我們與巴基斯坦的國界劃好，親兄弟明算賬。西南門口的戰略位置很重要，你是軍人不用我多説。”父親説：“主席，你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1956年12月，周恩來總理首次訪問巴基斯坦期間，與巴總統伊斯坎德爾·米爾扎（前排右二）和總理蘇拉瓦底（前排右一）共同出席在中國大使館舉行的答謝招待會。周總理和米爾扎總統身後正中是耿飈大使。（圖片來源：蘇宗強）

父輩們就是這樣從接受任務到完美地完成任務的。他們用幾十年的浴血奮戰解放了全中國，建立了新中國，也就像在中華大地上用鮮血和心力栽種了一棵高大的樹，使四萬萬中國人民在這棵大樹下建設新的美麗家園。為保衞這個新建的家園，還要做好安定四鄰的工作，由他們親自在新中國的周邊“植樹造林”，形成綠色保護帶工作。

紮根友誼

巴基斯坦位於南亞次大陸西北，本是英國殖民地，為英屬印度的一部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亞洲的一些殖民地陸續擺脱其宗主國的殖民統治而宣告獨立。

1947年8月中旬，實行分治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同時掙脱殖民鎖鏈，成為獨立國家。剛獨立的巴基斯坦，是英聯邦的自治領，其國家元首為總督，由英國國王任命。

1951年，中國和巴基斯坦建立外交關係，派出的第一任駐巴基斯坦大使是韓念龍。到1956年初，巴基斯坦決定廢除自治領制，成立巴基斯坦伊斯蘭共和國，由選舉產生國家元首。這一舉動是巴基斯坦的重大事件，也是該國政治中的一個轉折點。

由於巴基斯坦的東北部與中國毗鄰，所以周總理才強調“安定四鄰”為當時外交之重要任務，睦鄰政策是中國的重要國策。

總理同時指出：“巴基斯坦參加了東南亞條約和巴格達條約組織，但它並不敵視我們國家，而且有着和我國交往的良好願望，這就為我們兩國建立友好關係提供了基礎。只要我們按照萬隆亞非會議的精神及在會議上通過的十項原則來處理兩國之間的問題和關係，中巴友誼一定能得到發展。認識上的分歧可以求同存異，如有歷史遺留問題，可以通過和平協商互諒互讓地妥善解決。”

賀龍與周總理在一起

因此，中國派去參加巴基斯坦總統就職典禮的特使就是一位高級別的官員——國務院副總理賀龍元帥。這個消息對巴基斯坦來説是一份驚喜，中國的特使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元帥。

即將就任巴基斯坦總統的米爾扎總督興奮之餘，要求接見還未正式遞交國書的新任中國大使——我的父親耿飈。這是破例接見，也使父親看到巴基斯坦對中國政府及其代表的重視。

接見時，米爾扎總督對父親説：“賀龍副總理是著名的元帥，中國政府派遣這樣高級別的領導人來參加慶典，是對巴基斯坦的尊重和友好，我對此深表謝意。”這次的破格會面，使米爾扎總督的興趣大增，以至會面時間延長。他對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興趣濃厚得像個孩子，一連串地提問，要求父親給他講長征的故事，問四渡赤水如何要一條江來回渡，以及戰役的細節，等等。

1978年6月，耿飈副總理率中國代表團訪問巴基斯坦，巴首席執行官齊亞·哈克將軍在機場陪同出席歡迎儀式。（圖片來源：《我們和你們：中國和巴基斯坦的故事》）

聽完，他深情地説：“你是長征中的英雄，是名副其實的將軍。等賀龍元帥來巴後，我們三個軍人去打獵，打獵是軍人最好的體育運動。”他還對這個破例接見的將軍大使説：“我歡迎耿將軍出使我國，以後大使有什麼困難和問題，無論白天黑夜，任何時候都可以找我，我都願意接見，幫你解決。”

友誼就這樣開始生根。心的交往是永恆的，米爾扎用真心真情認同中國和中國政府，父親用真心和誠懇對待巴總統。心和心相見，心和心相貼，中國到巴基斯坦是尋求和平、尋求友誼的。後來，周恩來訪問巴基斯坦，中巴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一直到今天成了好鄰居、好朋友、好兄弟、好夥伴，祖國西大門的友誼之樹一代一代延續、成長、壯大，如今已成為雄偉的參天大樹。

2011年秋末，我帶領中國華夏文化遺產基金會代表團訪巴，正值中國與巴基斯坦建立外交關係60週年之際。時任中國駐巴大使劉健、武官王吉良都為我們訪問的成功做了很多工作。

我們一行是40多人組成的文化交流團。代表團受到巴基斯坦高規格的接待。由於當時巴國內安全形勢欠佳，為保證我們的安全，巴方派出部隊荷槍實彈地為我們警衞，一週多時間裏從無間斷。當時我就想，我們的這個兄弟幫助中國守護西大門幾十年如一日，為了這份兄弟情誼，我們該做點什麼呢？

當年的前輩們，用心去對待這份友情，心與心的互通建立起了牢不可破的友誼之根。今天的我們，應該用點兒心，出點兒力，為祖國的西大門加新瓦、砌新磚，讓我們的鐵桿真朋友更富強、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