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普查公佈，比起數據，我們更應該關心人_風聞

今天上午，原定於4月初公佈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終於發佈。

普查結果顯示，中國總人口共141178萬人，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的133972萬人相比，增加7206萬人，增長5.38%。

男性人口為72334萬人，佔51.24%；女性人口為68844萬人，佔48.76%。

其中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02萬人，佔18.70%，65歲及以上人口為19064萬人，佔13.50%。

出生人口中“二孩”佔比由2013年的30%左右上升到2017年的50%左右。

結果還顯示，2020年，我國育齡婦女總和生育率為1.3，已經處於較低水平。

生育率低，性別結構存在問題，人口老齡化進一步加劇，此次人口普查的結果算不上樂觀。

在看理想App節目《超低生育時代：人口經濟學15講》中，人口經濟學學者、斯坦福大學經濟學博士梁建章講述了人口在國家綜合國力發展中的意義，以及許多國家為解決生育問題所作的努力。

在中國目前的生育狀況下，需要怎樣的政策支持，生育才可能構成一種主動選擇？

講述 | 梁建章

來源：《超低生育時代：人口經濟學15講》

1. 

生育率降低是人口經濟的普遍規律

生育率降低其實是人口經濟的基本規律，是世界的大趨勢。

人類文明歷史延續了幾千年，基本是宗教、國家、精英，家庭和個人博弈的歷史。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時是宗教特別興盛，有時是國家和精英打得不可開交，有時民主和個人權利成為潮流。整體而言，家庭和個人的利益在歷史上基本總是保持一致的。

但在最近幾十年裏，在個人和家庭之間出現了矛盾。隨着生產力的提高，家庭對於個人尤其是女性來説不再是必須的了。在富裕國家裏，每個成人即便沒有家庭，也可以活得很好，包括擁有更多的單身享樂。最新的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和互聯網遊戲技術，甚至可以模擬社交和愛情。

這樣一種家庭逐步消亡的趨勢，隨着現代化會越來越明顯。很多人理想中的家庭模式，已經從傳統普遍的多孩家庭，逐步過渡到一孩家庭，直至丁克和完全單身。

這個趨勢，可以從全球生育率和家庭規模的數據中得到驗證。一百年前誰也不會預料到，現在幾乎所有發達國家的生育率都在2以下。

除了上面提到的家庭模式的轉變，生育率下降還有如下幾個具體的原因：

一是因為避孕措施的普及。古代人由於缺乏有效的避孕措施，有些夫婦即使不想生這麼多孩子，但由於非意願懷孕，也不得不生下來。隨着現代避孕措施的普及，使非意願懷孕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這就給低生育率提供了技術條件。

二是因為社會養老保障的普及。“養兒防老”是以前多生的經濟動因，但隨着養老社會化的普及和社會觀念的變化，這個動力已經基本消失。即使那些願意多生的父母，也極少指望今後靠孩子來養老。在經濟上，養育孩子已經成為損己利他行為。

還有一個原因是，撫養孩子成本升高。現代社會需要更多高素質的勞動力，從而推高了教育的需求，因此越來越多的人上大學，甚至讀碩士、博士。父母都更傾向於培育少量、高質量的孩子，而不是很多孩子。

除此之外，城市化水平的提高，城市的規模變得越來越大，所導致的高生活成本，尤其是高房價，也是抑制生育率的重要原因。

由於以上的這些原因，世界普遍現象是，經濟水平越高，生育率就相對越低。發達國家的生育率普遍低於發展中國家的生育率。

2. 

為什麼中國的生育率比大多數發達國家低？

但是，儘管中國的發展水平還不如發達國家，但生育率比大多數發達國家還低，這又是為什麼呢？

除了與中國實行限制生育的政策有關以外，還有以下幾個原因使得中國的生育率比其他國家更低：

首先，中國大城市的住房支出佔據了一個普通工薪階層的大部分收入。比如，根據《2019年全國50城房價收入比》的報告，深圳房價收入比是35，也就是説，對於深圳的普通家庭來説，不吃不喝，平均需要35年才能買得起一套房子。這樣的高房價，會極大地壓抑了城市夫婦的生育意願。

第二，中國小孩的教育壓力和成本也是最高的。中國獨特的高考制度，催生了龐大的補課產業。家長為此不得不消耗高昂的費用和精力，來為小孩準備高考。這使得中國的育兒成本相對於收入也是最高的。

比如，根據上海社科院的一個調查研究，在上海養個孩子從出生到初中要花大約80萬元，這相當於發達國家撫養一個小孩的成本。以德國為例，德國聯邦統計局的報告顯示，撫養一個孩子每年需要6000到7000歐元，那麼，在德國撫養一個孩子到15歲需要將近10萬歐元，也就是人民幣80萬元左右。而中國的現在的人均收入只有德國的四分之一。

第三，在中國養育孩子，還面臨着嚴重的看護困難。相對於其他國家，中國的託兒所奇缺。根據一項2015年的調查顯示，0到3歲的嬰幼兒在各類托幼機構的入托率僅為4%，遠遠低於一些發達國家50%的比例。

第四，中國至今還存在歧視非婚生育的政策。反觀西方國家，近年來生育率的提升就與非婚孩子比例的增加有關係。

比如，2016年歐盟國家非婚子女比例達到了43%，其中法國的非婚子女比例最高，高達60%，而中國的非婚生育數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西方國家的法律保障了未婚女性和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權利，而中國對非婚生育仍然存在一些歧視性的政策。

就上面這些因素來看，可以説如果不解決這些問題或者大力鼓勵生育的話，即使完全放開生育，中國的生育率也會比其他國家低很多。

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來看，雖然近年來中國的生育率仍然在1.5左右，但如果扣除二孩生育堆積效應，近年來中國的生育率僅有1.1左右。如果只放開而不鼓勵生育，中國未來的生育率很可能就在1和1.1之間。相對於2.1的更替生育率，這就意味着每代人會減半。

3.

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深

國際上通行的標準是，當一個國家或地區60歲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總數的10%，或65歲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總數的7%，就意味着這個國家或地區的人口已進入老齡化社會。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26402萬人，佔18.70%。未來幾十年，老齡化程度還將持續加深，到2035年前後，我國老年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將超過四分之一，2050年前後將超過三分之一。目前，中國已成為全世界老年人口數量最多、老齡化速度最快的大國。

導致老齡化的原因有二個，一是預期壽命延長，二是生育率低下。相對於其他預期壽命相似的國家，中國老齡化程度要高得多，原因是中國生育率太低，致使少兒的比例遠遠低於同等發展水平的國家，並且很快會低於幾乎所有發達國家。

有人認為老齡化嚴重是因為過去生得太多，等到這些老人去世後，老齡化就能得到緩解。這種觀點是完全錯誤的。任何一代人只要生得少，那麼他們與他們的孩子就必然承受老齡化的後果，與這代人本身數量毫無關係。如果連續幾代人都是隻生一個，那麼總人口會不斷萎縮，但老、中、少會一直維持在典型的倒金字塔式的4：2：1的比例。

嚴重的老齡化將帶來嚴重的養老問題。無論哪種養老方式，本質上都是工作年齡人口養活老年人口。

有人説：“我不需要養子防老，我在年輕時多掙一點錢繳納社會養老保險，未來年老了就有養老金了。”然而，養老金制度不過是社會化意義上的“養子防老”，本質上仍然是年輕人養老人，只不過不是具體的某子養某老，而是眾多的“子”養眾多的“老”罷了。

當你領取養老金的時候，如果創造財富的年輕人比領取養老金的人還少得多的話，那你的養老金就會大幅貶值。養老金換來的產品和服務是由當時的人創造的，並不是由你繳納養老金的時候創造的。

因此，你可以不依靠自己的子女來養老，但所有老人則必須依靠所有年輕勞動人口來共同養老。如果生育率長期低於更替水平，無論哪種養老方式，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當然，養老負擔惡化只是低生育率的各種負面效應的一個。低生育率還會帶來經濟低迷、創新力削弱、綜合國力衰竭等各種問題。

4. 歐洲：鼓勵生育政策的試驗場

為了鼓勵生育，歐洲國家都做了那些努力呢？

歐洲的平均生育率為1.6，是更替水平的75%。在發達國家中進行比較的話，歐洲的平均生育率高於日本的1.4，但是低於美國的1.7。而且歐洲各個國家的生育率也有比較大的差異，普遍來看，北歐和西歐國家的生育率要比南歐和東歐國家高。

2016年，位於西歐的法國在歐洲國家中生育率最高，為1.92，瑞典生育率是1.85，在歐洲國家中位居第二，其他生育率較高的歐洲國家依次是愛爾蘭（1.81）、丹麥和英國（均為1.79）。

歐洲的低生育率國家是南歐和東歐國家。近年來，南歐的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希臘和東歐的波蘭的生育率都在1.3-1.4之間，這些國家正在迅速走向老齡化，其中，意大利、西班牙等國家的人口已經進入負增長。

導致歐洲國家之間生育率的差異的原因是什麼？

其中一個原因是，高生育率國家的政府普遍都會提供慷慨的財政支持，包括現金減税和其他相關福利，比如日託中心。在父母上班期間，他們的小孩可以送到日託中心。

平均來説，高生育率國家用於家庭福利的支出會佔到國內生產總值的3%~4%，而低生育率國家的這項支出往往只有1%~2%。當然，對於大多數低生育率國家來説，這項發現可不是好消息。因為大多數南歐和東歐國家的經濟疲弱，政府預算原本就很吃緊，沒有財力來支撐這樣的財政支出。

我們可以拿北歐國家瑞典作為案例。2015年瑞典的家庭福利開支佔了國家GDP的3.5%，這個是比較高的水平，而它的生育率也高達1.85左右，在歐洲僅次於法國。

瑞典的生育政策也很有特點，非常鼓勵夫婦雙方共同參與育兒，是世界上首個推出父母都可以用帶薪育兒假期的國家。目前，瑞典夫妻享有13個月的帶薪育兒假，這個假期還可以以靈活方式在夫妻間轉讓，而且，夫妻雙方需要共同使用2個月。

除了鼓勵生育的力度較大，北歐國家生育率高，也和女性地位較高有關係。以瑞典為例，2020年瑞典議會中，女性議員佔了大約一半。近年來，接受本科和研究生教育的女性比例大於男性。女性地位相對於比較高，再加上社會福利好，使得女性在生育這件事上有更多的選擇。

可以説，北歐國家的男女平等和慷慨福利制度，是很值得低生育國家借鑑和學習的。

另外，北歐國家還有個比較特殊的情況，就是對婚姻和婚外生育的態度。

隨着女性教育和就業的增加，結婚率普遍下降。但是不像其他國家，北歐國家結婚率下降卻沒有引起生育率的下降。北歐國家非婚生育的孩子的比例佔據孩子的接近一半。這些孩子的母親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青少年意外懷孕，很多是高收入的職業女性。

在這些國家，單親家庭已經被廣泛地接受。其中的原因，可能還是女性地位比較高，社會福利比較好，這些職業女性也就願意選擇即使不結婚，也可以要孩子。

與北歐國家相比，南歐國家鼓勵生育的力度就比較弱了。以希臘為例，2015年希臘的家庭福利開支僅佔了GDP的1%，近年來希臘的生育率也只有1.3左右，希臘的人口在近幾年已經進入負增長。

希臘國家的財政幾次出現債務危機，不得不大幅削減福利，這也進一步拉低了生育率。可以説，希臘是一個典型的跌入了低生育率陷阱的國家。

西歐人口最多的國家是德國。德國十年前的生育率只有1.3，但近年來德國加大了鼓勵生育的力度，生育率很快得到回升，近年來提升到了1.5-1.6的水平。

他們做了什麼呢？

一是財政補貼，每個孩子都可以獲得相當於人民幣5.7萬元的免税額或者相當於每月人民幣1500元的育兒補貼，一直到孩子成長到18歲。如果孩子上大學，那這個補貼會持續到25歲。

除此之外，在幼兒託管方面。德國的幼兒園已經開始逐步免費了，在一些新的樓盤已被要求必須配套建立相應的免費幼兒園。

德國的法律會保護父母在育兒期間不會丟失工作。父母一共可以休長達3年的育兒假，之後再回到原來的崗位。對於母親，生產前6周必須回家待產，生產費用由醫院承擔，個人只需付一天10歐元的住院費用。產後，父母雙方共有8周的帶薪產假。8周以後，父母共有14個月的額外產假。

值得一提的是，現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 (Ursula von der Leyen) 曾經擔任過德國的家庭事務部長、勞工部長和國防部長，她自己就生了7個孩子。

歐洲的另一個人口大國法國，生育率現在是歐洲最高的。法國是世界上生育率下降最早的國家之一，也是最早認識到低生育率的危害並積極應對的國家。

在普法戰爭和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法國人口急劇下降。吸取了這個慘痛的教訓，法國從1939年起就開始鼓勵生育。歷屆法國政府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都會支持鼓勵生育的政策。

如今，法國政府通過改進的所得税法、家庭補助基金、入學補助金、減免婦女退休參保費等各種方式，支持養育孩子的家庭；相關財政支出佔了國內生產總值的3.7%，也是歐洲國家裏最高的。

法國政府還將全日制幼兒園教育納入到了義務教育，來確保女性工作職位少受生育影響。

除此之外，法國生育率高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非婚子女比例高。法國政府對所有孩子一視同仁。不管是婚生還是非婚生，生育都能得到同樣的家庭補助，生育的孩子越多，補助也越多。

正因為法國充分保障未婚女性的生育權以及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權利，所以儘管法國的結婚率呈連續下降的趨勢，但生育率仍然保持在歐洲的最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