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人空難喪命,事故調查遭遇“玄學”,是天災還是人禍?_風聞
科工力量-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欢迎关注“科工力量”微博、微信公众号2021-05-11 13:48
大家好,我是觀察者網《科工力量》欄目主播冬曉。四十年前,法國西南部城市圖盧茲上空,傳來雷鳴般的巨響,一道皎潔的身影,劃過蔚藍的天空,超音速客機“協和式001號”,首飛成功。二十年前,法國巴黎戴高樂機場上空,一道長長的尾焰,再一次劃過天空,直直地砸向地面,全部機組人員喪生。世界上唯一投入商業運營的超音速客機,自此退出歷史舞台。
如果要問“最安全的交通方式是什麼”,答案可能出乎你的意料,既不是汽車,也不是火車,而是飛機。在國內,平均每8分鐘,就有1人因車禍死亡。但在全球範圍內,平均每558萬架次航班,才會有一起致命事故。如果單獨將“協和式客機”拿出來比較,在空難發生前,按每飛行裏數的乘客死亡率計算,它是最安全的飛機之一。可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往往更畏懼坐飛機,為什麼?因為飛機在發生事故後,乘客和機組人員生還概率非常低。
2000年7月25日,一架“協和式”客機在起飛時於巴黎上空墜毀,機上100名乘客和9名機務人員全部遇難,除此之外,還造成了4名地面人員的死亡。追溯這樁震驚世界的空難,沒有人會料到事故的起因竟然是,散落在機場上的一個金屬零件。空難發生當天,一架隸屬於美國大陸航空的麥道DC-10客機,先於協和客機起飛。前者在滑行的過程中,掉落了一個長條型金屬零件。等到後者起飛時,這個小東西成為一百多號人的催命符。
協和客機的機輪,碾壓過該零件,輪胎爆炸,碎片高速射向機翼上的油箱,油箱蓋受壓打開,大量燃油泄漏。而且高速飛行的碎片,還割斷了起落架的電纜線,引起電火花。燃料有了,點火的條件也有了,飛機起火了。細心的小夥伴應該注意到,這會兒飛機不是還在跑道上嗎?為什麼不停下滅火?因為停不下來。塔台人員看到起火後,第一時間通知了機長,可他沒法停,因為跑道長度不夠了。以當時飛機的速度,剎停至少需要1760碼長的跑道,但當時的跑道只剩下1000碼。於是機長當機立斷,決定先起飛,到5公里外的另一個機場迫降。·
有人就問了,類似的空難,事後追查責任,該由誰負責?掉落了金屬零件的麥道DC-10,又或者是協和式飛機的機長。再説明白點,空難中,是機械的因素大,還是人的因素大。實際上,從事後的調查看,理清責任的歸屬,比理清真相更加困難。協和空難發生後,法國司法部起訴美國大陸航空,主張這是“過失殺人罪”,理由是:後者公司內部的機械修理師不負責,沒有把發動機上的金屬條裝安裝牢固。但美國大陸航空堅稱,“黑匣子”記錄的數據顯示:塔台警告機長,飛機後方起火時,機長已經知道飛機出現故障,還明確指出是2號發動機有問題,幾秒鐘後,塔台又通知火勢蔓延,機長回答,無法剎車。所以,機長要是在感知到問題的第一瞬間,剎車停機,也許跑道距離還足夠。事後,雙方為了推卸責任,打官司打了十幾年,直到2012年,才有了最終結果:美國大陸航空公司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只需支付100萬歐元的民事賠償。
機械因素疊加人為失誤,往往導致事故責任難以認定,官司十幾年糾纏不清。可是,在另外一些空難中,由人為因素做主導而導致的重大事故,事後的原因調查,同樣沒那麼簡單。比如1977年發生的特內里費空難,就導致了多達583名乘客和機組人員死亡。
事故發生當天,機場大霧瀰漫。在洛司羅迪歐機場跑道兩端,分別停着兩架飛機,一架是荷蘭皇家航空的,另一架是美國泛美航空的。荷航的機長抵達跑道的起跑點後,鬆開手剎、推動油門、準備起飛。泛美的機長,打算向前滑行,然後拐彎,前往起飛等候區。300米的能見度,兩架飛機高速相向滑行,結局必然慘烈。爆炸、失速、翻滾、火光、濃煙,電影裏的慘烈場景,照進了現實。
為什麼會出現飛機相撞這樣惡性事故?“黑匣子”把詳情清晰地記錄了下來。正常情況下,飛機起飛時,需要得到塔台的許可,問題就出現在這。一方面,荷航的副機長英語發音不標準,操着濃濃的荷蘭口音告訴塔台,他們的飛機要起飛,但塔台聽成了“we are at take off”,意思是“我們在起飛點”,所以塔台給出的回應是“OK,Standby for take off,We will call you”,意思是“好的,待命起飛,我們會通知你”,照理説,就算塔台聽錯了,也沒事,因為塔台已經回應,要荷航原地待命。可誰也沒想到,荷航的人只聽到一句“OK”,因為無線電通話的後半截被泛美航空的機長干擾,他也在報告自己的情況,要滑行一段距離,然後離開主跑道。三方同時對話,產生高頻噪音,誰也沒有意識到漏掉了重要信息。結果,荷航的飛機從地面拉起不到幾米,底部的發動機、油箱,就直接撞在了泛美飛機的機身上,大火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撲滅。
因為事故慘烈,共有70名來自美國、荷蘭、西班牙的調查人員,參與調查,給出的結果是:兩家航空公司的人為失誤,是造成災難的主要原因。一方面,荷航的機長在沒有得到許可的情況下,強行起飛。另一方面,泛美航空的機長,錯誤認定他們的轉向出口,本來它們是可以提前轉向,離開主跑道的。但是荷航對這樣的裁定,一直心存不滿。因為事故當天的大霧,嚴重影響了機長的判斷。再加上無線電通訊被幹擾,這一責任該由誰承擔,沒有定論,細究起來,難以扯清。
人為造成的失誤,責任認定困難。那機械故障造成的事故,又能釐清嗎?1972年,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上空,突然掉下各式各樣的行李包。從底特律飛往紐約的麥道DC-10客機,尾部發生爆炸、貨艙門脱落,艙內的可移動物件,幾乎都被全部吸出機外。機身向右傾斜,原本爬升的狀態,變為下傾。不過,機長反應果斷,立刻決定折返底特律機場。可事故僅僅過去七年,同樣型號的飛機,卻造成了美國本土又一起傷亡慘重的空難。
跑道滑行1800米,機頭拉起,發動機脱落,燃油、液壓液泄露,沿着飛機爬升方向,拖出長長的尾焰。1979年5月25日,麥道DC-10在芝加哥奧黑爾國際機場墜毀,導致機上271人遇難,外加地面上的兩個無辜羣眾,也跟着遭殃。在發動機脱落越過機翼時,嚴重損傷了控制前緣襟翼的液壓管線。本來從理論上可以挽救的飛機,因為襟翼失控,導致失速無法控制,機身向左傾斜122度,機頭直指地面。更恐怖的是,客艙屏幕會顯示機尾攝像頭拍攝的畫面,幾乎所有乘客親眼目睹,自己逼近死亡的全過程。
在普通人看來,事故的原因很明顯,麥道的飛機的設計有問題,不然怎麼連貨艙門、發動機都直接脱落。可在事後的調查中,各方競相推脱扯皮,一方説:麥道公司並未提供DC-10足夠詳細的維修説明。另一方又説:各家航空公司沒有統一的、標準的發動機維修流程,導致發動機修理時,容易出現損傷。為了挽回損失,重拾大眾信心,麥道公司組織員工發起了“我為DC-10感到自豪”的活動。可市場卻沒有給它機會,空難之後,股價急跌20%,飛機銷量也跟着大跌。1997年,該公司陷入財政困境,最終被競爭對手波音收購。
空難的事後責任調查,是一件繁瑣、細緻的工作。很多人都知道,為查清事故發生前,飛機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要找到“黑匣子”,但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碎片的拼接,細節的推演,邏輯的自洽,都是反覆進行的工作。就像節目最開始提到的,協和空難,2000年發生,調查了12年才結束。在2010年2月2日的庭審現場,有300名記者和技術人員旁聽,辯論中,使用英、法、德三種語言,調查證據超過500件。可最終的結論,也只是美國大陸航空提供民事賠償。重大事故的發生往往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真相或許可以在細緻嚴謹的調查中被無限接近,但責任的歸屬,賠償的承擔,卻很容易淪為利益相關組織,互相推脱甩鍋的焦點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