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焦慮牽着走的日本:含蓄還是含混?_風聞
高巴乔-2021-05-11 13:58
“我越是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越是盛氣凌人,這些重外表和儀式的人就會越發尊重我……時間會證明這一結論的正確性。”
美國海軍准將馬休·佩裏是這樣評價日本人的。1853年,為了迫使日本開放門户,他率領4艘全副武裝的軍艦駛入了東京灣。

佩裏艦隊的船隻因船身漆黑,而被稱為“黑船”。從此,“黑船”在日本成了西方思想的隱喻
面對海上發着不祥轟鳴的蒸汽大船,日本武士在岸邊一字排開,沒一人知道在國家的外部發生了什麼,唯一確定的,是自己手中的刀劍敵不過“花旗洋鬼”的堅船利炮。
這一幕與中國在19世紀初面臨的局面很像,不同的是,日本人用虛與委蛇的談判代替開戰,併成功將談判拖入了僵局。但是當佩裏一年後再次來航時,海上出現了9艘艦船,船上數量更多的巨炮傳遞的信息比上一次更明確,雙方簽訂了《日美親善條約》。

日本人希望用盛大的排場獲得尊重,可這些在美國人眼裏並不具有威懾力
這次“黑船事件”深遠地改變了日本歷史。如果説中國曾經是它的智慧中心,那麼當那套舊秩序無法適應新世紀的“新道德”,焦慮的日本迅速調轉船身,拜了西方的碼頭。
被梁啓超稱為“日本維新之首功”的吉田松陰,請求美國人帶他上船去見識西洋。對此,一向視日本人為井底之蛙的佩裏客觀地寫到:從日本年輕人強烈的求知慾,可以判斷這個有趣國家的未來擁有怎樣的可能性。

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這位後來被長期印在日本萬元紙幣上的教育家,則在《脱亞論》中將日本毗鄰中、韓兩國視為莫大不幸:“二國無知,西人謂我亦如此……莫若早脱其列,攜手西洋諸國,待彼二國,則如西人即可。是故,我國勢必拒此東方之惡鄰於心念也。”
這些“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的國家一朝成了“東方惡鄰”,日本人避之若浼。在《創造日本:1853-1964》一書中,作者伊恩·布魯瑪將這種“靈活”總結為日本文化的邊緣性。用一種舶來思想取代另一種舶來思想,從已經發生的歷史看,日本人並沒有遇到心理障礙。

像夏目漱石這樣的文化精英階層,曾警告日本社會,過快消化西方文明,或將導致集體精神的崩潰
相比之下,西方思想對中國倫理的衝擊有着更大破壞力,中國人需要更長時間消解它,在這個過程中,逐漸從新智慧中獲益的日本人看到了一種極具誘惑的可能性。從1894年甲午海戰開始,日本如瘋魔一般幻想着不切實際的“事業”。
儘管被視為一個温和、含蓄的民族,但主導日本歷史的,往往是激進和歇斯底里。而每次幹壞事兒的時候,日本人又總能給自己的惡行找一個讓自己安心的説法。

鈴木清順作品《暴力挽歌》中的主角麒六總是想着要和別人打架
1930年代,雕塑家高村光太郎在一首給蔣介石的詩中寫道:“我的祖國日本要摧毀的不是您的國家,先生,我們只是在摧毀反日思想。”
到了1941年,成功偷襲珍珠港的消息讓文藝評論家奧野健男興奮地寫道:“一個來自落後國度的有色人種在面對發達國家白種人時的所有自卑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在這些遮遮掩掩的表述之下,真正驅動日本的,是深重的焦慮,如伊恩·布魯瑪所説,“過分自信、狂熱心理、深深的自卑感以及時而執念於民族地位的想法——所有這些因素對日本現代史都產生過影響”,這些因素既是焦慮的因,也是焦慮的果。

日本舞台上的“切腹”
從“和魂漢才”到“和魂洋才”,日本的魂從沒變過,焦慮也如鬼魅一般揮之不去。自“黑船事件”之後的100多年間,日本經歷了一系列震盪與鉅變,倒幕運動、明治維新、日俄戰爭、侵華戰爭、東京審判……焦慮時而為國家帶來光榮,時而將民族送入窮途末路。
二戰之後,被美國接管的日本政府在社會、政治、經濟生活等諸多方面推行了一系列改革,短短十餘年,日本在廢墟中實現了奇蹟般的重建與崛起。到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日本似乎成了一個全新的國家。

1964年東京奧運會
8000只和平鴿在嶄新的體育館內放飛,彷彿日本從未在世界大戰中窮兇極惡。一位在原子彈爆炸當天出生的廣島青年點燃了奧運聖火,彷彿日本是戰爭唯一的受難者。
在描述運動員入場式時,當地報紙的一首小詩這樣寫道:“一面又一面,總共九十四面旗幟;當中一些指不定還曾相會於沙場。”
“指不定”這種措辭,與其説是含蓄,更像是含混。如同天皇在終戰詔書中寫的,“敵方最近使用殘酷之炸彈,頻殺無辜……朕欲忍所難忍,耐所難耐,以為萬世之太平。”
1972年,中日兩國實現了邦交正常化。在這之後的幾十年中,中國人一直在試着用原諒的心情看日本,畢竟無論你愛它、恨它,它就在那裏,是個總歸要來往的鄰居。

去過日本的人多了,善意也就多了。我們把日本當速成教材看,不吝溢美,有些讚的對,有些是誤讀了,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總比居高臨下的好,就像木心説的,中日兩國文化交織,向來是日本學中國,中國不學日本,其實是吃虧的,早該向日本文化要回饋了。
但是,好鄰居不該往小區裏潑髒水,而且還是有毒的髒水,這怎麼看都是損人不利己。何況日本是個蹩腳的辯手,它説給自己聽的那些話,從來沒説服過任何人。
事實上,對於曾經給整個亞洲帶來苦難的日本來説,最聰明的做法是不要勾起鄰居們的舊記憶:日本是一個不正常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