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她慘,又罵她矯情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5-11 07:55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前兩天,《小捨得》大結局。
不出預料的國劇閤家歡收尾,意外的是,一些原本可以更深度側寫的人物,倉促交待。
比如,米桃這個小姑娘。
她是個天才少女,為了不辜負她140的高智商,父母帶她到大城市上學。
雖然成績優異,在同班同學父母的比較鏈裏,永遠壓別的小孩一頭。
但,她不是別人家的小孩;別家小孩對她來説,也是別人家的——嫉妒永遠在別處。
夏歡歡嫉妒她學習好,她也在歡歡優越的物質環境下,險些被自卑感吞沒。
本來,歡歡的世界是與她無關的。
至少在成長階段。
母親為讓她見世面,間接促成這單向變形計——
是的,米桃姑娘總是讓飄想起《變形計》中,那些被短暫置換人生的農村小孩。
他們被空降到一個充滿夢幻泡泡的世界,但沒有一個泡泡是屬於自己的。
與其説是天降餡餅。
不如説,是去經歷一場殘酷的人性實驗。
遊戲結束,捕捉到一個勵志的夢。
還是在夢裏迷失掉自己。
都不一定。
今天就來聊聊,那些被變形的米桃們——

米桃們
米桃第一次走進同學夏歡歡的世界。
她的媽媽是這個世界的開門人——殷勤地向東家問候辛苦,為同學歡歡遞上拖鞋。
米桃知道媽媽在這裏做小時工,但沒見過。
居然會有莫名的不自在。
她來不及為這種不自在找到根由,合理平復,就被歡歡的世界耀花了眼。
開闊的大平層,華麗的家裝,吃不完的好吃的,歡歡的玻璃櫃和歡歡的世界一樣豐富——
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芭比娃娃。
迪士尼公主,米桃只記得白雪。
愛豆是艾莎的歡歡不屑: 白雪公主只會哭哭啼啼,等別人來救她,不像冰雪皇后。
不是米桃的公主觀扭曲。
是她的世界裏沒有公主。
所以,當歡歡穿着一套套公主裙,請她幫她挑選時,米桃有些傻眼。
蜜桃色,仙紫色,天藍色。
在她眼裏都等於——
不耐髒。
合身漂亮,等於明年就穿不了,會浪費。
她們互相不理解。
米桃的對標人物,可以是一個大哥哥——
高佔喜,湖南衞視《變形計》第一季第一期的農村主人公。

他也挺過時的,作為90後小孩,他“認識”的明星是趙本山和劉德華。
而實際上,他根本分不清他們的臉,誰是誰。
不是他不時髦,是精神享受繞過了他的世界。
《變形計》玩的就是嬌慣的城市小孩,去農村大改造;貧窮的農村小孩到城市見世面。
交換人生的遊戲。
短暫七天,矛盾、衝突、錯落交布。
戲劇感十足。
第一次進城那天,高佔喜坐在“城裏父母”的寶馬車裏看高樓,看到哭了出來。

第一次吃大餐,他哭;
第一次用手機,他也哭。

但,很快他就笑了。
由貧入奢,畢竟是件愉快的事——
原本只知道學習的他,看起電視、玩上電腦。
他樂不思蜀,不想回家。
甚至忘了自己姓什麼。
有客人來城市家庭做客,高佔喜自報他們的姓。
甚至,他挑起了食。
還頗為起範兒的把不愛吃的菜,丟到地下。

從進城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把“錢”字掛在口邊。
一直懂事、體恤的他,對父親給自己的生長環境,抱怨了起來。
米桃也有這樣的“迷失”時刻——
在歡歡一次玩耍,就花掉他們一家好幾天生活費時,在父母因受過人情、便對她被欺負啞然時。
沒有從父母那裏得到底氣和安全感的孩子。
她篤信的公平正義,成了大人償還人情的工具。
幸而,不同於原著的黑暗結局——米桃心態失衡,患上抑鬱症。
逐漸背不完整一條公式,寫作文總是機械重複。
不得不回老家休養。
劇版的結局,倉促,正向——
物質懸殊的衝擊,反而激勵了米桃一家,決定在上海紮根,住進更大的房子。
她也將和歡歡一樣,有光明的未來。
而高佔喜也是個被懸殊刺激、激起鬥志的幸者。
在短暫迷茫過後,為自己捕捉到一抹光。
自“變形”後,他調整心態,勵志讀書。
後來憑藉優秀的成績,考入了湖南師範,成為了一名國防生。
但,讓我們把天使之手收回——
如果,不是如米桃,雖然有過迷茫,但周圍還是有很多懂得愛的人,給她正向呵護。
如果,通不過這場莫名其妙的人性考驗。
抱得“虛榮”、“不平”、“嫉妒”回家。
唯獨和叫“希望”的那顆泡泡,錯過了呢?

世界的反面
實際上,《變形計》裏大多數農村孩子,都是黑暗結局版的米桃。
是被擊垮、撞歪斜掉的高佔喜。
只是,相較於言行浮誇、前後有真香反轉、看點十足的城市孩子們。
他們的心理變化和去向,不被注意。
甚至於,也不太被理解。
比如,到城市變形沒多久,就“染上公主病“的農村小女孩,王紅林。
王紅林自幼父母離婚,和年邁的奶奶、癱瘓的大伯相依為命。
由於適應城市生活很快,她身上一些不夠拘謹、甚至有些“飄起來”的虛榮感,被節目組放大。
原本在農村會自己炒菜、洗衣服的她。
到了城市,洗頭要城市父母給吹頭髮、和城裏同學因為做值日吵架。
似乎有些過於嬌氣?
但,據《GQ》於2016年的一篇報道中,王紅林及其伯父對於節目的爆料。
真相,可能比我們想象魔幻——
節目中,王紅林表現最被詬病的一段是:
她受傷了,讓農村“哥哥”幫她洗腳。
但據王紅林後來説:
這是節目組安排的。
自己睡午覺,就突然被叫醒洗腳。
而節目後期的旁白,卻不斷地暗示她的行為表現,有多嬌氣。
王紅林的故事結束在一些令人唏噓的傳聞中——
原本貧窮的小女孩,回到農村,對物質要求起來,還讓奶奶給她買沐浴露。
由於7天交換後,從來都是打媽罵爹、網癮逃課的城市主人公洗心革面,樸實自卑的農村小孩立志讀書的標準“正向結局”。
這一期的“變形失敗”,尤為突顯。
農村小孩王紅林的“嬌氣”,令很多人無法接受。
節目播出時,就有不少人批判她“沒有公主命,得了公主病”、“又窮又壞”、“活該一輩子窮”。
還被做成表情包網暴。
輿論加上節目過於深扒她家庭中的隱痛,強行煽情,她患了抑鬱症。
其他與王紅林一樣的、表現得“不夠農村”的小孩,也都因為不成熟發言,被釘在恥辱柱上——
不想父母吳宗宏
後因多次聯繫城市父母被拉黑
甚至,他們的視頻片段被搬去一些年輕人聚集的平台,還是繼續被批判——
農村小孩還不懂事
城市的都沒這麼嬌氣!
發現沒?
圍繞《變形計》節目的發言,總是非常標籤化。
因為,這本就是一個誕生於刻板印象的節目——
對貧苦農村,有不切實際的田園牧歌式幻想。
篤信那裏有治療“城市獨生子女病”的苦口良方。
同時,迎合着大部分中國人的古老意識:
讓你也吃點苦,你就懂事了。
在它熱播的那些年,很多小孩沒少聽的一句話是:該把你也送到農村去改造改造!
吃苦受罪,生活艱難。
等於會懂事。
這實在是對於苦難本身的輕蔑。
而,與王紅林同期的城市主人公,施寧傑。
後來也在採訪中,爆出驚人秘聞——
節目中那些浮誇打戲(城市小孩激烈頂撞、毆打父母、農村父母或工作人員)多是被安排的。

而為了誘導他繼續配合拍攝,節目組經常喝嚇、威脅他,甚至以煙酒、逛夜店等名目進行利誘。
而提到節目初衷,施寧傑直言:
我覺得去《變形計》的城市少年,都不會改變。
真要説有什麼改變——
“我上《變形計》的時候覺得奧迪 TT 和寶馬不錯,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應該開法拉利和蘭博基尼。這是一個變化,可能這兩個車更適合我一點兒。”
這場置換人生的所謂“心靈洗禮”。
似乎除了感動刻奇導演,感動獵奇觀眾。
並沒有人被改變。

主宰者
雖然脱離現實,但不得不説,最早幾季的《變形計》還沒有如此扭曲。
也確實有過一些公益性善舉。
自08年節目一度停播,開始“技術性的調整”。
臉譜性、套路化越來越嚴重。
節目也徹底變成“富人遊戲,窮人當真”的荒誕人性實驗。
停播前幾季的城市主人公,顏值越來越高,甚至連所謂“改造”,也變成了跳板。
節目播出後,不少城市小孩都成了網紅。
變形計成為“變星計”。

一句真香讓炒飯男孩王境澤,吸粉無數
但,與此同時,農村小孩卻乏人問津。
難得有名姓的,不是被冠上“不夠樸實,忘了初心”的名頭。
就是未夠勵志、現狀慘淡的辛辣新聞——
2014年《變形計》中的尚領兄無人照顧,早早輟學嫁人,尚爺爺也於不久前去世
有時飄不禁思考,即使沒有那麼多魔幻現實的幕後爆料和不堪。
就算節目中表現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那些農村小孩不夠可愛,甚至可厭的表現,不能夠被理解嗎?
沒有如期待般逆風翻盤的孩子,這華麗煽情的七天,又在他們後來的人生裏,起到什麼作用?
前一陣,很多人都嚐到了嫉妒的酸滋味——
某明星與其自身業務能力極其懸殊的天價片酬,被爆出。
大家開始仔細計算、等換一個天文數字。
77天,1.6億。
一天大概是208萬。
平均每小時,約8.7萬。
每分鐘收入,約1444元。
一分鐘,也就是你996小半月的結果;一小時,是一般農民勞作六七年的年收入;一天,是一位頂尖院士搞研究六七年的收入。
打工人們,O嘴以對,憤慨連連。
一個已對自我價值足夠認知、也知道如何調節心態、知道合法獲得合理報酬的成年人,有時,都會被這個世界的荒誕和懸殊打擊到。
飄不認為,讓一個尚在成長中的孩子,體會到與同齡人環境的參差,真的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
他們的年紀,心靈最敏感。
心智,卻是最不成熟的。
同時,價值創造和自我價值認同,都是一個待挖掘、待豐滿的時期。
他們往往只能認知到——
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卻無法理解和良好認知,為何這樣與如何改變。
於是,他們也只會粗暴歸罪於父母,命運。
有一位山村支教老師,曾寫了一篇長微博,怒斥《變形計》節目——
造假、劇本味過濃、為了噱頭不擇手段。
最重要的是,他們用了很多年,很多精力,才讓山裏的孩子,懂得愛與自愛,信與不信。
善意規避殘酷現實、種下合理的希望。
但,一切卻很容易,被一些荒謬的導向擊垮。
所謂的互換,不過是拿自己的人生給他人鋪路。
當然——
不是説,人只能在一個固定的環境裏成長。
而是,沒有給出通順的“因”、沒有播撒希望的“種”,粗暴地塞給一個孩子華麗甜蜜的“果”。
無異於毀壞。
貧富差距,是需要整個社會共同啃嚼的硬骨頭。
7天,飛躍式的有限品嚐。
真的能讓一個孩子,嚼透它如何構成與打破嗎?
當獵奇的看客散去,刻奇的眼淚流完。
沒有人為被名為變形、實為扭曲的人生負責。
艾米莉·狄金森有首著名的四行詩——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而比優越和荒涼的懸殊,更為荒誕的:
是在一個名為消融堅壁、普照陽光的舞台上,
讓優越更優越。
讓荒涼更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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