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未富先老,我們該怎麼辦?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5-12 18:43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中國的谷智軒。昨天,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結果,那叫一個“千呼萬喚始出來”。全國人口共14億1178萬,比2010年多了7206萬,增長5.38%;年平均增長率0.53%,比上個統計週期下降0.04個百分點。也就是説,這10年來,我國人口繼續“低速增長”。值得注意的是,出生人口性別比下降了6.8,“男多女少”的情況,比之前得到了改善。從年齡結構看,0到14歲的兒童人口比例,上升了1.35個百分點,説明開放二胎政策終於有了成效。
這樣一份在我看來好於預期的報告,暴露出的問題也很明顯,比如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比例上升了5.44個百分點,而15-59歲的勞動力人口,卻下降了6.79個百分點。
國家統計局局長寧吉喆也明説了,人口老齡化,是今後較長一段時期我國的基本國情。總而言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國都要面臨人口均衡發展的壓力。本期《消化一下》,就給大家梳理一下我國的人口政策,以及我們應該怎麼面對“未富先老”這事兒。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關於中國的人口,一直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數字。民國的時候,人們都不知道當時中國到底有多少人,只是粗略覺得,大概應該有四個億,所以總是會説“四萬萬同胞”。
新中國成立初期,得益於國內形勢逐漸穩定、鄉村醫生隊伍的建設、加上愛國衞生運動的開展,我國醫療衞生條件快速改善,百姓的預期壽命延長。生育率一路走高的同時,死亡率也開始快速下降,推動我國出現了第一次快速的人口增長。
1953年,我國進行了第一次科學的人口普查,數據顯示,當時的中國大陸有5.8億人口,比“四萬萬同胞”要多得多。
還不光是人口多,當時的人口增長率也高。因為缺乏足夠的宣傳教育和醫療衞生服務,普通家庭無法主動控制生育,即使子女足夠多了,但沒有安全可靠的避孕方法,往往一不小心就“中了彩票”。結果就是,當時每個家庭平均生育6個孩子,每年人口淨增長超過1200萬。
到了50年代末,當時國家的口號是“人多力量大”,鼓勵大家多生孩子,但馬上就遇到了三年困難時期,普遍的飢餓和營養不良,導致人口不增反減。
1962年後,國民經濟開始好轉,我國又突然進入人口快速增長的階段,光是1963年這一年,就有2954萬人出生,具象一點,等於一年生了1.5個澳大利亞。
60年代後,中國的人口經歷了一波“節節上升”,1964年突破7億,1969年突破8億。那個時候的人口結構,呈現出一個“金字塔形”,最多的是小孩,其次是中青年,老人少。然而這一時段中,由於社會運動的影響,勞動生產率沒有大的提升,再加上資源有限,人口也就逐漸變成了包袱。 於是在1971年,國家開始推行相關計劃,當時的口號是“三個多了,一個少了,兩個正好。”
在城市地區,國家對企事業單位體制內的員工,提倡晚婚晚育、少生優生,如果超生了,職工就會被定義為“不先進”,影響前途。由於城市的管理體制、人們的就業方式、以及福利分配和退休金制度種種因素,大部分城市家庭既無法承受、也難以逃脱超生帶來的嚴厲懲罰。所以,計劃生育政策,首先在城市地區,得到了最有效的貫徹和執行,出現了許多獨生子女家庭。
東北曾經是全國城市化程度最高的地區,最早貫徹了計劃生育政策,在人口斷層和老齡化的問題上,也是首當其衝,早早就陷入人口負增長。相比起來,農村受到城市體制內的束縛更少,受到的政策影響也更小。
開展計劃生育政策的早期,還是衞生部代管計生,編制只有十幾個人。1978年,大家都記得這年改革開放,但那個時候,恰逢60年代“嬰兒潮”成年。問題來了,當時誰也沒有預料到國家的迅猛發展,在當時的中央看來,人口不是發展的紅利,而是越來越大的包袱,於是逐漸加碼計劃生育。1979年政府工作報告,提的還是“獎勵一胎”。1982年,我國通過了新的憲法,白紙黑字寫着“夫妻雙方有實行計劃生育的義務”。
政策一實施,新生兒快速減少,反應在人口結構上,就是從下寬上窄的“金字塔”,變成了“中間厚,兩頭薄”的“橄欖形”結構。
進入90年代後,雖然全國的人口和生育政策沒有大變動,但在這一時期,一些地方政府開始在考核層面實行“計劃生育一票否決制”,計生政策的實施成果,成了考核地方官員政績的關鍵標準,如果一個官員其他方面都幹得不錯,但計劃生育任務完成得不好,那其他政績也會連帶着被一票否決,不能參加評優,也無法晉升。這就導致了,雖然計生政策沒有太大變化,但手段變得更強硬了。尤其是在農村,由於國家還沒有提供足夠的養老保障替代,許多農民無論如何也不願接受“一孩政策”,把生娃當作養老的“剛需”,超生時有發生。而基層的計生幹部,往往又面臨了巨大的考核壓力,常常採取一些粗暴的管理方法,產生了嚴重的幹羣衝突,甚至是暴力事件。過去農村的牆面上,有許多計生標語,像什麼“該扎不扎房屋倒塌,該流不流扒房牽牛”、“一人超生、全村結紮”、“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另外,計劃生育具體實施起來,先帶來的倒是計生人員的膨脹。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全國計生系統的幹部一共不到4.5萬人,到了21世紀初,膨脹到了50萬。計劃生育成了這麼多人的飯碗,這就產生了“捆綁效應”,政府以後在修改政策前,必須考慮這部分員工的吃飯問題。為了完成計生政策設立的組織,反倒綁架了政策內容,也讓政策也越來越固化,難以調整。
而在宣傳工作上,當時全國受教育水平不高,為了政策效果,只能靠鋪天蓋地的口號,用絕對化的語言,代替科學宣導。後果就是“一對夫婦只能生一個孩子”這樣的口號深入人心,成了核心信念,難以改變。
在地方層面,原本為服務計生的罰款,到了地方由於缺少監督,各地又有不同的處罰標準,讓罰款成了基層財政創收的手段,不願意輕易放棄這個飯碗。《中國經濟週刊》2012年報道,每年中國的超生罰款將近200億,去向從來沒有公開。2010年左右,河南新鄉一個基層計生人員反應,有的計生幹部會盯着村裏沒有男孩的家庭,提醒他,該生就生吧,趁幹部還在任上,可以算便宜點。
計劃生育,不論是在機構設置、執行、宣傳上,都是“實用主義不實用”的典型,為了短期效果,用行政命令強力推動,最後導致政策固化,從長遠上損害健康的人口結構。
這裏我要偏個題,從另一個角度講,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策,就是我們之前忽視社會學教育,沒有系統培養出批量的社會學人才,“文科生太多”這樣的言論,就不要拿出來秀了。
2010年以後,我國人口生育率屢創新低,計劃生育政策,也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批評。作為負責計劃生育的最高領導機構,計生委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已經不再適應人口和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受到的非議也越來越多,取消計劃生育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計生委也感到了生存危機,開始喊着要進行“綜合改革”。但改革的方式,不是做調研和調整生育政策,而是拐彎抹角地證明,自己還有存在的必要。一會兒説學者計算的低生育水平數據不準確,暗示生育控制的任務還沒完成,一會兒又強調存在“第四次人口增長高峯”,人口控制任務依然繁重。點子層出不窮,求生欲滿滿,工作也變得越來越空泛和不着邊際,苦的是基層的計生人員,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幹啥。
2013年3月10號,全國人大公佈了《國務院機構改革和職能轉變方案》,將國家人口計生委和衞生部合併,變成國家衞生計生委,存在了32年的計生委“壽終正寢”。為了應對越來越突出的人口結構性問題,國家在同一年年底,實行了“單獨二孩”政策,又在2016年實施了“全面二孩”政策。
2018年,衞計委又改名為衞健委,內設的23個機構中,和人口和生育政策有關的,只剩下“人口監測與家庭發展司”一根獨苗。
雖然政策變了,但現實不是遊戲,不能讀個檔重來。一方面,建國後的嬰兒潮都已經步入退休年齡,另一方面,新一代年輕人,特別是大城市年輕人,生活壓力越來越大,“結婚生子”變得不香了。這一升一降,加速了中國的人口老齡化,“未富先老”,就成了現實國情。“未富先老”的最大問題,就是社會保險面臨的壓力。直到上世紀90年代,我國才開始建設現代化的養老體系,而且只要繳費滿15年,就能拿基本養老金。養老金建設時間晚,最大的問題就是賬户餘額太少。
現在領退休金的很多人,壓根沒有交過養老保險,那這錢從哪來呢?還得靠當下的勞動力人口繳費,搞“現收現付”。社保就好像一個蓄水池,年輕人繳費是進水,給老人發養老金是出水。
那麼問題來了,根據這次的七普數據,60歲以上的老齡人口,足足有2億6千400萬,佔比達百分之18.7,比上一次普查上升了5.44個百分點。今天60歲以上的老人,還都是1961年以前出生的人。
60年前,我國剛剛經歷三年困難時期,出生人口只有949萬。之後的1962年到1972年,出生人口暴增,將近2.9億,差不多生了25個當時的澳大利亞,這部分人羣在未來的幾年中,將加入老齡人口的“大軍”。社保這邊的出口越來越大,而作為繳費主力的勞動力人口,佔比卻下降到百分之63.35,比上一次普查少了了6.79個百分點,入口越來越小。
雖然短期內,兒童佔總人口比例增加了,但長期來看,計劃生育直接減少了生育者,就算生育率不變,出生人數也會繼續減少,給社保添磚加瓦的主力軍,仍然會下降。
至於社保的缺口,我們這兩年主要依賴國有資金劃轉。早在2019年,國家就從央企劃轉了1.3萬億,2020年更是轉了1.68萬億。但這麼辦只是權宜之計,不能長久,社保改革,刻不容緩。
老齡化還有一個問題,體現在醫保上。中國人現在的人均預期壽命已經高於77歲,跟美國差不多,這當然是好事,但健康預期壽命卻只有68歲,也就是説,平均每個人大約有8到9年,是在帶病生活。我國醫療體系長期“重醫療輕預防”,老年病人的增加,也會直接加大醫保的負擔。
講完了問題,最後我們有一點建議,得拿出來説一説。上個月,央行的工作論文就提到了,“人口紅利當時用得舒服,事後是需要償還的負債”。對於不少發達國家而言,人口結構的轉變是一個自然的過程,沒有政府的干預。然而,我國曾經實行的計劃生育政策,卻加速了老齡化社會的到來。
對於這個現實,我認為首先要完善養老金制度改革,我國的社保基金還存在不少結構性的問題,個人的積累相對不足。目前,我國具備強制性的公共養老金佔了一大部分,而企業和個人積累的企業年金、個人商業養老保險,卻相對規模偏小。未來,我們可以適當發展企業年金和商業保險市場,減少部分退休人員對公共養老金的依賴。
還有一個對策,那就是延遲退休。先説明了啊,我作為一個勞動者,當然是不願情願的。您先別急着罵, 從客觀上看,養老金缺口日益嚴峻,延遲退休恐怕已是大勢所趨,如果真到了出此下策的那一天,為了社會的整體利益,多上幾年班,我在所不辭。
但是我同樣要提一嘴:社會是一個複雜的系統,延遲退休,不僅會影響到臨近退休一代人的勞動參與,還會影響到下一代。上世紀90年代中期,意大利進行了延遲退休年齡的改革,結果因為祖父母照料供給的減少,反過來降低了新生兒的數量。中國和意大利,都是有祖父母隔代照料子女傳統的國家,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在退休後,幫子女帶孩子的現象相當普遍。
2017年世界銀行公佈的數據顯示,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是百分之61.49,比同年的美國和日本都要高,祖父母的照料,客觀上緩解了我國女性在生育和工作中的兩難境地。如果實行延遲退休改革,如何最大程度減少對我國生育率的影響,還需要有關部門謹慎決策。
當然,單純依靠調整生育政策,來引導生育率走向,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政策只能讓你不生,但不能讓你生。提高生育率,保持人口結構的健康,不單要靠生育政策,還要給年輕人營造適合生育的環境。
2021年4月8號,國家發改委印發了《2021年新型城鎮化和城鄉融合發展重點任務》,提出城區常住人口300萬以下城市,落實全面取消落户限制政策。而我認為,未來還需要進一步放寬大城市的落户限制,讓想安家的年輕人不再遇到阻礙,同時打擊就業歧視、補貼生育、加強託兒所、幼兒園這些的公共服務。最後是進一步推進“房住不炒”,加大居住用地的供地面積,確確實實地讓房價降下來。如果非得掏空“六個錢包”,才能勉強付得起首付的話,揹負高昂房貸的年輕一代,恐怕會越來越“生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