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平平：《覺醒年代》有續集嗎？有！就是今天的中國和我們_風聞

6月10日，第27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獲獎名單公佈。重大革命歷史題材電視劇《覺醒年代》獲得最佳導演、原創編劇、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

《覺醒年代》展現了1915年-1921年，從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到中國共產黨建立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講述了覺醒年代社會風情和百態人生，深刻揭示了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和中國共產黨建立的歷史必然性。

此前的4月25日，《覺醒年代》編劇、原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第三編研部主任龍平平，帶着劇中扮演陳延年、陳喬年烈士的兩位青年演員，曾做客由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觀察者網主辦的“觀學院”活動。龍平平以“偉大復興的奠基禮”為主題，向我們講述了創作這部劇的幕後故事。觀察者網重發演講內容，祝賀《覺醒年代》摘得桂冠。

**龍平平：**觀察者網、觀學院的朋友們，大家好。

《覺醒年代》這部劇2014年申報立項，2015開始拿大綱。

2015年是新文化運動100週年，而那個時候有各種各樣的議論。其中在學界理論界就有一個比較熱的話題，馬克思主義和傳統文化的關係。

我們黨的創始人陳獨秀是晚清的秀才，對傳統文化有很深入的研究、很高的造詣。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他為什麼不從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中為中國尋找出路，而要“捨近求遠”，不遠萬里的從歐洲去引進，宣傳馬克思主義，用它來指導來建立共產黨，來指導中國革命，為什麼呢？

《覺醒年代》主創人員在觀學院現場活動照片

《覺醒年代》第一集，陳獨秀李大釗一見面李大釗來了個百年之問：

“那照您這麼説，我們中國豈不是沒有出路了？”

“有，但出路不是老路，只有找到一條新路中國才不會亡。”

何為老路？流民起義推翻一箇舊王朝、舊政權，建立一個同樣性質的新政權，同樣性質這四個字不能省。循環往復，這是老路。

同治13年，皖人李鴻章提出了一個論斷，説中國已經處在三千年未遇之大變局，三千年未遇之大強敵的時代。變局我們見得多了，從秦始皇到小宣統，改朝換代了幾十次，甚至上百次，到頭來還是大一統的封建帝制循環。我們的封建制度根本沒有被催垮。

古往今來有多少彪悍的遊牧民族殺入中原，殺得血流成河。可是當他們入主中原以後，雖然武力強大，但是文化落後。因此慢慢地，他們就融合在了我們這個大家庭裏了，中華民族不但沒有削弱，反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是我們的優勢。

五千年文明，這是一個不變的一個格局。但是這個格局被鴉片戰爭打破了，我們遇到的這個強敵跟過去不一樣，不僅武力強盛，制度優越，更重要的它有先進的理念，先進的文化，在它們面前我們徹底的落後了，這是泱泱中華五千年文明以來所遇到的第一次。

那麼在這樣的變局，這樣的強敵面前，我們何以自處？覺醒。怎麼辦？只有找到一條高於資本主義制度的先進的理論，科學的理論、優越的社會制度，這樣中國才不會亡。

《覺醒年代》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我想通過它去做三種溯源，一種是思想溯源，一種是場地溯源，一種是人物溯源。

先説思想溯源，《覺醒年代》選擇的時間段是1915到1921年，六年的時間。這六年世界上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次世界大戰和俄國十月革命。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凡爾賽條約》架構的帝國主義重新瓜分世界新格局。俄國十月革命誕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這兩件事影響和主導了整個20世紀的走向，對中國產生了深刻而廣泛的影響。

這六年裏中國連續發生了三件大事：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和中國共產黨的建立。這三件大事促成了中國從封建向民主，從傳統的農耕社會向現代文明社會，從封閉向開放第一個大轉變。可以説一直到今天，我們生活所發生的一切，都可以從這六年中找到它的根基。

這六年我今天在觀學院的演講主題——偉大復興的奠基禮。

靠什麼？三個運動：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中國共產黨建立。

這三大運動，環環相扣、層層推進、缺一不可。三件大事還恰恰是一撥人乾的。

1915年9月15日，一本叫做《青年雜誌》的刊物應運而生。以思想啓蒙為主旨的新文化運動應運而生。那麼新文化運動是幹什麼的呢？按陳獨秀的話叫做要啓發，叫做最後覺悟之最後覺悟。它是鴉片戰爭以來，將近六十年的時間裏邊中國志士仁人經過三步思考所產生的一個結果。

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就開始不斷地去尋找救國藥方，經歷了三步的覺悟。第一步就是師夷長技以制夷，有了洋務運動救新興的民族工業。但是到了甲午海戰一戰崩潰，成全了一個日本帝國，實業救國的夢想破滅了。

於是有了第二步，覺悟就是體制改革和革命，叫改良和革命。不光是技術不如人，重要的是制度不行。於是就有了戊戌變法，又有了辛亥革命，結果推翻了封建制度，建立了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不如以前了。這麼極端的手段都解決不了問題，沒有路了，那時候很多人都自殺了。

《覺醒年代》得看門道，不知道各位看出來沒有，一個東西暗藏在裏邊，就是自殺。為什麼有汪孟鄒、鄒永成、易白沙，他們都是自殺的。在極端情況下用極端手段來解決中國問題，最後解決不了就萬念俱灰。

易白沙寫《孔子平議》，貢獻多大的一個文人，拿着刀要去殺徐世昌，最後跳海自殺。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像陳獨秀這些人就意識到，要有最後覺悟之最後覺悟，就是文化的覺悟、思想的覺悟，要用最先進的理論武裝中國的青年，造就一代新人。這樣中國才有救，人是解決問題的最基本的因素，所以有了這個新文化運動。

新文化運動是思想啓蒙，就像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一樣。各種思想相互激盪，最終產生了一個大一統的封建帝制大秦帝國。就像歐洲的文藝復興，經過了新舊兩種文化思想的碰撞，最後產生了資本主義文明。因此，思想啓蒙一定是以文化啓蒙開始的。

今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也不例外，也是由此而延伸過來的。新文化運動做了兩個事兒：引進國外的新思想，抨擊封建舊文化。《新青年》雜誌每一期都要介紹一兩個國外的新思想，因此那個階段，歐洲的、美國的、日本的，這些成熟的資本主義的思想理論，都源源不斷地引進，精英界、知識界人的思想一下子開闊起來了。

另外，就是抨擊封建舊文化。我用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表現思想碰撞，一種大家都在尋找出路的學術爭鳴意義上的思想碰撞。辜鴻銘一出來搖頭晃腦的，一看這傢伙就是反動的人，可是沒想到搖身一變，他的中國精神感動了多少當代青年。所以人不是絕對的，是辯證的。他是保守派，但他的思想裏邊卻含着很多先進的東西，他對於糾正陳獨秀、李大釗那些極端的思想起到了一個非常好的作用。

我們今天站在這樣的一個角度來看問題，就是把歷史跟現實溝通起來了。今天一看到辜鴻銘的中國精神，你還會反對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嗎？沒有道理。那麼就通過這樣的一個轟轟烈烈的，在精英面的思想交鋒來達到一個開啓民智的作用，光這個還不夠，還要有尋找到更好的途徑。

陳獨秀是怎麼説的？

“怎麼樣才能讓科學和民主的陽光，照亮房子呢？過去我們用最簡單的方法，推倒老房子。可是你推倒了這房子，那黴、那瘡、那膿還依然藏在裏面，長出來的還依然是腐朽的髒東西。所以中國要強大，我們不僅要推掉那所房子，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挖掉其腐朽的根源，來一場深刻的思想革命，用科學與民主的理念來武裝我們的青年。怎麼武裝，大家都在探索，我的意見是，先讓我們從入心、入腦的日常生活做起，先從我們説話、寫字做起，提倡白話文，説大家都能聽懂的話，寫大家都能看明白的文字，我們要用新文學的力量來啓蒙大眾的思想。”

用新文學的力量啓蒙大眾思想，陳獨秀、胡適、李大釗、蔡元培找到了一條最適合中國國情的文化啓蒙的道路，這個道路對於這100年中國的發展起到了一個奠基的作用，沒有這個我們可能還是一個落後的傳統農村社會。

他們倡導的是白話文，倡導的是標點符號、漢字注音，這些是人民大眾生活最需要的工具。很難想象用文言文去翻譯《共產黨宣言》，會是什麼樣，只有説話、寫字走進了人民大眾，你才有可能開民智。

我覺得這些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天大的好事，我們今天真應該感謝他們，讓先進的思想文化走進大眾邁開第一步。新文化運動是風生水起，特別是陳獨秀受聘擔任北京大學文科校長以後，他把新青年帶到了北大，實行了同仁編輯。最先進的一部分人，胡適、李大釗、陶孟和、劉半農、錢玄同、周作人、周樹人、沈尹默這些人在辦。特別是魯迅的《狂人日記》，中國第一部白話文小説，以深刻的思想性批判了封建舊文化。

這些東西都順應了中國從傳統社會向現代文明社會轉變的最基本的需要，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社會影響。新文化運動像一把火炬，點燃了社會革命的引擎。這就是蔡元培説的，任何社會文化是先導，任何一個社會方式的變化是必然，是從思想文化的改變開始的。新文化運動對於我們探索救國道路來説，幫助絕大多數的人認識到，靠封建主義救不了中國，靠引進西方的資本主義的東西來改造中國的夢，到了1919年五四運動也徹底地破滅了。

把幾千學生關進了北大三院，北京大學，中國最高學府，朗朗書聲的教室變成了關押學生的監獄。人類文明史上，從未有過的最可恥的一幕，在北洋政府發生了。

陳獨秀抱着必死的信念，那天他寫下來的話：世界文明的發源地有二，一是科學研究室，一是監獄，我們青年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優美的生活，從這兩處發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價值的文明。

這是絕望中的吶喊，他就是要飛蛾撲火，就是要犧牲自己，以血醒民，因為他再不出來，五四運動已經開始往下走了，結果他一被捕，全國掀起了挽救陳獨秀的運動，又高漲起來了。

正是在這樣的一個鉅變中，李大釗、陳獨秀等人完成了一個思想裂變，從民族主義者轉變成了社會主義者，陳獨秀蹲了90天的監獄，在監獄裏邊浴火重生。李大釗也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思想裂變，寫下了《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這樣的名著。社會主義的覺悟是這麼來的，而這個時候恰恰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一條新的道路，它比資本主義先進。

第一，它的施政綱領是把土地分給農民。沒收礦山、沒收資本家的財產，然後分給公民，成立蘇維埃，蘇維埃就是羣眾代表大會，每一項都得人民來通過。這讓你看到了社會主義制度比資本主義合理、科學。

第二，蘇維埃一成立就宣佈沙俄跟中國簽訂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都廢除了、不作數了。沒有一個先進的科學的制度不會幹這事。表面上把好處白白的給你們，實際上它也沒給。但是它至少做了一個態度。這就讓陳獨秀、李大釗這些人看到新的希望。俄國跟中國情況差不太多，也是個落後的國家。那麼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先進的一部分人選擇了馬克思主義，選擇了社會主義，選擇了走十月革命的道路。

一説到建黨，我們馬上想到兩個地標：上海的石庫門、南湖的紅船。如果説石庫門是中國共產黨誕生的產牀，這是毛主席説的，總書記來了也引了這話。這沒錯，但是它是個產牀而已，還得有婚房。

北大的紅樓就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相結合的婚房。以前文藝作品裏邊説建黨，都是説石庫門和紅船的，都是圍繞着十三個人來寫。但是，中國共產黨不是這十三個人創造的，是南陳北李相約建黨的。這十三個人是南陳北李的學生。這次《覺醒年代》用十分之九的篇幅，來説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北大，以紅樓為敍事中心，也不是我拍腦袋就想出來，或者自己想幹就能幹的。

十八大以來，總書記兩次去北大視察，發表重要講話、開座談會，説北京大學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五四運動的策源地、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的源頭。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都是在北大工作和學習期間開始接受馬克思主義，並創立了中國共產黨，這是北大的光榮、北大的驕傲。

北大還是最早在中國的大學裏開設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唯物史觀研究等等的馬克思主義課程的學校。到了1920年，北大還成立了我國最早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團體，叫馬克思學術研究會。會員最多的時候達到了250多人，共產黨一大成立的時候，現在考證有58個人，這個研究會就有200多人，所以説紅樓是基地。

中國共產黨究竟什麼時候成立的，現在我們説的7月1號是紀念日。但是其實共產黨不是那個時候誕生的，之前就有了。1920年8月就成立共產黨了，10月李大釗在紅樓成立了北京小組。現在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叫中國共產黨發起組。當時就叫中國共產黨，有黨綱、有組織機構，陳獨秀是書記，李大釗響應。10月份在北京它叫北京小組，是隸屬於上海的這個黨，到了11月份人多了，就改為叫北京支部。

南陳北李建黨真的是很感人。兩人北大教授，月薪三百大洋。陳獨秀辦的《新青年》是掙錢的雜誌，將近兩萬份了。他做演講、寫文章、教書，一個月至少一千塊大洋。魯迅在北京買了那麼大的一個房子，就在阜成門。現在得多少錢説不清楚的。

都是可以過得非常好的，但他們不要。到了海河邊上看到了成千上萬的難民，陳獨秀是熱血漢子，我們為什麼要建黨，就為了他們能夠像人一樣的活着，能夠獲得人的權利、人的尊嚴、人的快樂，這是共產黨的初心。

這是為什麼説共產黨偉大，兩個創始人，一個1927年被軍閥絞死了，一個長期坐牢，在抗戰當中病死了。可他們創立的共產黨，他們的初心，他們的使命，被一代又一代的共產黨人繼承下來，我們才有了今天。

《覺醒年代》一個非常重要的突破，是明確共產黨誰創立的。我五十年代出生，上小學的時候知道共產黨萬歲，不知道陳獨秀。《覺醒年代》趕上了好時候，十八大以後總書記多次説到這個問題，肯定了陳獨秀在建黨的貢獻，多次並提陳獨秀、李大釗，都是把陳獨秀放到前面的。

2019年陳獨秀誕辰140週年，我們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第二研究部，寫了一篇《紀念陳獨秀誕辰一百四十週年》，給陳獨秀戴了五頂紅帽子：新文化運動的精神領袖、五四運動的總司令、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主要傳播者、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中國共產黨的早期領導人。這是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專門研究這個的機構發表的文章，有絕對地權威性。

尊重既定的歷史，吸收最新的研究成果，這樣我們就可以寫出一個可信的，客觀公正的歷史了。所以説《覺醒年代》中陳獨秀、李大釗並列為主角，全景式地充分展現和肯定了陳獨秀建立黨的貢獻、地位。

這部劇的高口碑，來自於實事求是、温良、寬容。“温良”是辜鴻銘説的中國人的特性，一個百年大黨有這個胸懷，有這個温良寬容的心態對待歷史，對待我們黨的創始人、我們領袖這樣的一個胸襟。年輕人不僅知道了陳獨秀，知道了他兩個兒子。他理所當然、實至名歸，所以説為黨史證明就是人物溯源。

其他人物，鄧中夏、趙世炎、蔡和森、俞秀松、何孟雄等等，在沒看《覺醒年代》以前，年輕人會知道這些人嗎？我帶了很多學馬列的博士研究生，反覆地問他們知道這些人嗎，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不是一個大國大黨應有的狀態，今天我相信大家都知道了。要讓我們年輕人知道他們、記住他們、不能忘記他們，這還不夠，要以他們為楷模。

《覺醒年代》有續集嗎？

你現在的幸福生活就是續集。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