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就是爛,上再多熱搜也救不了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5-12 07:44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你有沒有發現,國劇裏的人物,已經很久沒給我們帶來驚喜了?
飄説的是,那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角色。
就拿《小捨得》來説。
雖然田雨嵐這個“雞娃母親”算得上可恨又可憐。
但事實上,她就像一個行走的人形佈景板,上面貼着“我愛雞娃”。
她的性格、行為動機和結局,完全符合大眾對“雞娃媽媽”的印象。
和她類似的,還有張國立老師飾演的“老渣男” 南建龍。
吳玉芳老師飾演的“老綠茶”蔡菊英。
這些人物都有同一個毛病——
太典型了。
典型到,就像現實中某一類標籤、熱點話題的集大成者。
他們從一出場,就被宣告了結局。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國產都市劇儼然成了一場標籤聚會。
各大網絡“熱詞”代表人物輪番上陣,在觀眾面前上演排列組合般的愛恨情仇。
看看——

先聲明一點,飄不覺得典型人物有什麼不好。
相反,影視劇對典型人物的展現,不僅可以讓觀眾看到一些社會問題的集中呈現,也可以引發觀眾對這一羣體的審視思考。
還記得《歡樂頌》嗎?
其中的樊勝美,就是一個典型人物。
她的經歷,戳中了無數重男輕女家庭裏,女兒的隱痛。
而樊母的一句“小美啊,快給家裏打點錢吧”也成為了當時最可嫌的催債令。
但就在飄以為,這是國產劇開始反思傳統惡習對女性壓迫的啓航號時。
沒想到,在資本眼中,一切浪湧都是生意。
你以為他們站到了歷史的高度,結果他們跪在了金錢的足下。
此後一段時間裏,忽然間,幾乎每部國產都市劇都有一位重男輕女的媽媽。(話説為什麼爸爸神隱了)
而且,這一角色也越來越扁平化,誇張化。
《歡樂頌》中,樊母雖然找樊勝美要錢,也只在債主上門,或是家裏實在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才去。
而且語氣卑微,中間還會穿插幾句對女兒的關心,“你也不小了,找個好人就嫁了吧”之類的話。
説實話,如果不是兒子無用,家裏窮,或許樊勝美也能在上海自在生長。
因此,正是有了這層親情底色做鋪墊,樊大姐在電話這頭的“你們到底要怎樣才能放過我爸媽”的急切崩潰,才顯得真實可信。
而《都挺好》,一部直接將這一社會現象作為全劇主題的電視劇。
可能因為需要一種普世感,所以蘇明玉的媽媽更像一個符號。
她重男輕女的理由放諸四海皆準:女兒沒用,隨便養養就行。
雖然扁平,但對女兒的所有忽視和壓制,還能用“無用”二字解釋。
也至少,不讓她上大學的同時,會私下託關係給她找個了師範學院讀。
如此,我們湊合也能將蘇明玉的爭氣理解成,為了得到母親認可的執念。
但《安家》來了。
一部從主角到配角,從主線到支線都極盡灑狗血之能的《安家》來了。
顯然,這部劇的編劇和導演從頭到尾,就只是為“重男輕女”而“重男輕女”。
因為看完全劇你就會發現,他們根本不在意理清人物設定和劇情邏輯。
女主房似錦的媽,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婆子。
一個簡直要把“我就是要剝削你,扒拉你”這句話寫在臉上的惡人。

所有的出場,不是在撒潑打滾,就是威逼奪搶。
沒臉沒皮,無賴齷齪。
對女兒生活的唯一“關心”,僅限於“一定要找個有錢人,以後對孃家大方一點,對你弟好一點”。
至於為什麼這樣?不知道。
也想不明白,房似錦誒,一個一出場就震懾眾人,做事利索果斷的女強人,怎麼就這麼對她媽言聽計從。
如果説,《歡樂頌》《都挺好》還試圖對“重男輕女”這一社會現象做一些思考與梳理。
那麼《安家》,就像煙花巷裏的説書人,為了加上“重男輕女”這一劇情,強行給房似錦塞了個土匪親媽。
顯而易見,從《都挺好》到《安家》,“重男輕女”儼然從一個社會話題,變成了一副“財富密碼”,寫得好不好沒關係,但衝突一定要有。
把社會話題當成角色塑造的一個賣點,除了邏輯欠奉,還存在一個弊病——
幾乎所有人物的故事發展,都在我們的意料當中。
《三十而已》。
劇中的三名女主,她們的故事線和她們的“標籤”完全匹配。
劇還沒看,你都能猜到她們會遇到什麼問題,怎麼解決。
“全職太太”顧佳就應該被老公出軌,開始覺醒,然後掌摑小三,自己搞事業。

“都市女性”王漫妮就應該經歷職場危機,被男人傷害後,決定逃離北上廣,再逃回北上廣。
“上海女孩”鍾曉芹就應該因為婚姻裏的雞毛瑣碎爆發,和老公離婚,和小鮮肉談戀愛。
他們從出場、矛盾、迷茫、爆發、崛起的每一步,都精準踩在觀眾的情緒爆發點上。
可能有人會説,這樣很爽,不是嗎?
但飄想説是,這樣的人物走向,只能稱為套路,絕對不配叫精彩。
典型人物的極端化,已經讓國產劇走向刻板單薄的不歸路。
所有的角色,都如同一個飽和度過高的標籤,劇情走向,也是前人已然盤出包漿的路。
大眾情緒一時被擊中,爽到了,然後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樣的趨勢自是有自己的邏輯在。
什麼導致?
一言以蔽之,討論度。
熱搜,是當下市場評判一部劇是否受市場歡迎的最優證明。
而電視劇是否“爆”了,也是觀眾評判一部劇是否優秀的唯一原因。
簡單來説,大部分觀眾想看的是熱鬧,熱鬧就是討論度。
而資本想要的是熱度,這熱度也是討論度。
君不見,《三十而已》熱播時,林有有一角聲名狼藉。
全劇最攝魂奪魄的一張自拍
但説實話,林有有這個角色,更像是一個誘發女主婚姻危機的工具人。
她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同事。
隻身前來,拂袖而去。
更絕的在於,她所有被許幻山喜歡上的地方,都正好對標顧佳限制許幻山的點。
老婆不讓踢球,她就專門帶他去球場奔跑;
老婆不讓吃晚飯,她就正好喜歡給他發晚飯的照片;
老婆不讓折騰夢想,她就正好是喜歡藍色煙花,會唱歌會彈吉他的文藝女青年。
這樣的工具人,不是林有有,也可以是張有有、林無無。
而觀眾的情緒一旦被點起,只看到了其“綠茶”行徑,就對其情真意切,恨之入骨。
熱搜一上再上,話題接二連三,觀眾罵得熱情洋溢,市場也賺得盆滿缽滿。
那麼,既然如此簡單粗線條地塑造一個典型人物就能獲得“滿堂彩”,編劇為什麼要費勁吧啦讓所有角色都有血有肉,合情合理呢?
舉一個最具典型性的例子。
六六。
《安家》的編劇。
也是《蝸居》《雙面膠》《心術》等經典作品的編劇。
前面飄説《安家》狗血,但六六之前那些作品未嘗不狗血。
《雙面膠》的婆媳關係,《心術》的醫患矛盾,《蝸居》的買房、小三、腐敗……
任何一個話題,現在放到網上,依舊是幾萬張嘴都戰不清的撕扯。
可為什麼之前再“狗血”,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可信?
道理很簡單,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是編劇深入現實,打下紮實的故事基礎寫成的。
在寫《蝸居》時,六六為了能更親身體驗劇中海萍的生存壞境,特意在上海弄堂裏租了間房子寫稿。
因此,劇中郭海萍的居住環境、鄰里關係六六也都有親身體驗。
也正是這些經歷,從而有了劇中上海弄堂小市民雞毛蒜皮的算計。
這些實打實的生活細節,給了觀眾更落地世俗的可信度。
可在《安家》裏,別説這些細節,六六連房地產公司最基本的人員架構也是憑空想象而寫的。
在劇中,有一個被同事稱為“吉祥物”的朱閃閃,不僅一年沒開過單,還每天理直氣壯地在公司看直播學化妝。
當觀眾對這一角色的存在感到質疑,但六六卻解釋説:
在你們記者行業,是不是也有那種憨憨的老是踩不着點,每次寫作出來稿子都被斃掉的人,對不對?
都説如今的國產劇看不見窮人的世界,咋六六連普通人的世界都看不到。
別説一年沒開單,現在入職都有三個月試用期呢儂曉得伐?
也對,畢竟六六讓《安家》劇本和現實唯一的產生聯繫,就是:
“採訪了房地產中介行業中的很多人,從公司董事長,到普通業務員”。
一堆聽來的的二手素材,自然就出產了説書般的《安家》劇本。
你以為她寫《安家》,是要展現房產中介這一行業的艱辛和專業。
結果,她只是想通過房產中介的視角,展現八點檔民生新聞裏牛屎一般的爛事。
迎合了看客對人性之惡的俯視與獵奇。
但在六六看來,從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敢這麼寫,因為是真事!
的確,大部分劇裏的奇葩人物和極端事件,在現實中都有原型。
但不代表這些“奇葩”和“極端”就是生活的全部。
真實的生活從來都不是一個高潮接着一個高潮,而是有起有伏,張弛有度。
就算是《甄嬛傳》,也會有賞花繡月,看魚逗鳥的閒章。
用六六自己的話説:
“她(主角房似錦)背後集結了五六個店長的故事,所以她是一個衝突的極致。”
密集的劇情衝突不僅演員演着累,觀眾看着也累。
上海大學教授、資深影評人劉海波説,所有的現實主義題材,都應該抱有最基本的創作規律——
尊重真實,尊重人性。不掩蓋,不誇大,不遮蔽。
曾經,善用現實素材的六六,寫出的,是活得憋屈困頓,但真實可觸的滬漂海萍。
而到了現在,這些原型更多是被堆砌成,輪番登場、對觀眾怒點直球打擊的臉譜化人物。
這種差異顯示出來的懶惰與投機,不是一句真不真實就能掩飾過去的。

我們並非沒有好的典型人物。
《粉紅女郎》。
你可能忘記了劇中的具體情節,但一定會想到下面這四個女孩。
萬人迷、哈妹、結婚狂、男人婆。
其實她們,就是非常典型的人物。
但當我們在看劇的過程中,明顯可以看到,在表層性格下,她們還有很多人性的側面。
説説至今還活躍在國產劇裏的兩個典型人物吧。
萬人迷。
在大眾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一個愛穿吊帶裙,曲線曼妙,嫵媚紅唇,走一步扭三扭,平生最大目標就是釣到一個金龜婿的情感博主。

這樣的角色,若是現在的編劇,一定極力展現她的高傲和美貌,維持女王人設。
但《粉紅女郎》,卻偏偏要把寫成一個做過服務員、模特、櫃姐……的滬漂。
後來我們才知道,萬人迷本名萬玲,香港人。
父親是大學教授,一直希望她找一份踏實安穩的工作,但萬玲偏要從香港跑到上海奮鬥。
如今八面玲瓏、妙語連珠的背後,不過是這些年來吃過的虧——
瞭解男人的原因,更像是久病成醫——
你以為她是黃金,其實只是被生活坎坷磨得發亮的青銅而已。
而只有這些屬於萬玲的過往,映襯着屬於萬人迷的風情萬種,才是一個女人完整的前半生。
再説男人婆。
茹男,如男,名字就埋下了人設。
雖然時隔18年,可在性別意識覺醒的當下,男人婆這類中性角色彷彿更受歡迎。
試問,有誰會拒絕一個一心搞事業,還誓與世間一切男權意識作鬥爭的成功女性呢?
但是《粉紅女郎》編劇仍然不想塑造一個極端的典型人物。
雖説是叫男人婆,但我們還是能在一些情節看到她女性的一面。
比如,也會偶爾女人味。
嘗試萬人迷的穿衣風格——
也在期待愛情。
看到小萍一跳完“結婚操”就收穫了三次豔遇後,表面裝作毫無興趣,背地裏卻大跳特跳——

如果説萬人迷是利用女性魅力行天下,那麼男人婆就是去女性化的實踐者。
但發現沒有,編劇並沒有讓她們像《小捨得》裏,人設截然相反的南儷和田雨嵐一樣,每日針鋒相對,以求帶動觀眾情緒,在熱搜評論下面站隊聲援。
而是給彼此都保留了人性的中間地帶,給予角色更多的探討空間。
可能也正是有了這些真實的細節來立住角色,才不必像《歡樂頌》那樣,一開始就讓旁白挨個念一遍她們的人設介紹:
樊勝美,30歲,外企資深人力資源,精於人情世故,為人仗義,一心想嫁個有錢人,可是喜歡她的沒錢,有錢的又瞧不上她,眼看美女變剩女,她只能在相親路上越戰越勇。
以及,像新版《粉紅女郎》裏讓短髮裝姬女,“萬人迷”本人來唸個人簡歷。

可以説,《粉紅女郎》就像一面鏡子,映照的是曾經和如今國產劇兩種塑造典型人物方式。
一個是,在典型人物特徵之上,解釋性格形成的原因,再注入一味人性,追求刻板中也帶着一絲真實的人情味。
一個則是,放大甚至浮誇性格特質,熱衷堆砌極端事件,角色先瘋,再逼瘋觀眾,從而引發更多討論,獲得網絡熱度。
飄明白資本對利益的渴求,但是這樣遲早有一天會讓觀眾厭煩,無異於飲鳩止渴。
其實,捋捋這幾年的作品就發現。
不是所有有熱度的劇,都靠社會熱點來湊。
比如《山海情》。
《山海情》故事最大的優點,就是劇情反套路,不狗血。
其實我們都知道結局是脱貧致富,但期間的過程卻不斷出乎我們的意料。
你以為水花在丈夫永安富殘疾後,會和青梅竹馬的馬德福再續前緣,結果兩個人只發乎情止乎禮。
你以為麥苗會喜歡上白宇那個角色,然後和得寶開啓一段異地三角戀糾葛,結果兩個人立馬相見,甜過龍眼。
你以為馬得福他老婆大着肚子和村民講道理時會被一把推倒流產,結果立馬生了個大胖小子。
也並不是所有典型人物都只剩扁平。
《隱秘的角落》裏的張東昇。
你可以用“殺人犯”三個字來概括他,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原因很簡單。
除了殺人犯,他還是一個家庭地位極其卑微的上門女婿,事業上毫無成就的數學老師,被三個小孩威脅行事的……叔叔?
殺人,不過是他陷入絕望的奮而反擊而已。
這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角色和劇情,才會讓觀眾在看劇的過程有十足的新鮮感。
只可惜,這樣的角色寥寥無幾。
當劣幣滿布市場時,觀眾沒有選擇, 就只能學會爛中做樂。
所以,甚至還會像期待“她爆發”一樣,期待“他出軌”。
跟着,期待二人想象中精彩的撕x。
但,這真的是良性發展嗎?
撩撥觀眾的情緒,媚俗觀眾的期待,固然能引起一時的熱度。
可,電視劇不該成為民生新聞精彩合輯。
電視人物也不該成為觀眾發泄情緒的箭靶。
十環全中,卻無驚喜。
而這種膚淺假嗨的“影視激素”。
正在由點及面,蠶食觸目所及的全部。
過完癮後,什麼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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