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非洲 | 中國醫療隊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05-13 20:26
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幾內亞比紹大使館辦公樓
(圖片來源:馮雲坤)
光陰荏苒,17年後,我再次踏上幾內亞比紹這塊熟悉的土地,重新開始了在那裏的工作、生活。
當年的一些朋友如今身居要職,友情依然如初。但是,當年那個被鬱鬱葱葱的麪包樹、芒果樹和腰果樹等熱帶植被環保,充滿熱帶風情的西非小城幾內亞比紹首都已面目全非。當年整齊的街道,紅白相間的葡式洋房和大批建築物在內戰後消失了。目前,城中幾條主要街道坑坑窪窪,高低不平,一到雨季,到處是水坑,在城中開車如同水中行船,上下起伏,左搖右擺。各國駐幾比的使節將奔馳車換成越野車,為的是不受顛簸之苦。
幾內亞比紹首都比紹拍攝的國民議會大樓
(圖片來源:新華社 邢建橋 攝)
在同幾比政府官員接觸時,他們經常提起當年的中國醫療隊,講到醫療隊就離不開卡松果醫院——當年中國醫療隊工作的地方。
卡松果醫院是我所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到幾內亞比紹工作時,經常到那裏去送病人、探望住院的同事,包括我自己每次打擺子(患瘧疾)也必須到那裏去,那裏是中國人和幾比人的避難所和救命的地方。
我清楚地記得,當年開車去卡松果,如果走擺渡,兩個小時就到了。聽説,現在開車需要半天時間,因為道路毀壞嚴重,十分難行。
醫院的遭遇我早有耳聞,但我沒想到,幾比政府和官員這麼關心卡松果的重建,熱切希望中國醫療隊重返幾比,我決定到卡松果進行實地考察。
一個週末,我踏上了去卡松果的路。
剛上路就感覺到不對勁兒,曾經那麼熟悉的路,如今怎麼如此陌生?不僅是路,就連道路兩邊的風景都已面目全非。昔日一眼望去,路兩邊佈滿高大的麪包樹、芒果林和一堆堆的螞蟻山,如今是那麼荒涼。
我不禁為之嘆息:“植物也和國家命運相連。”中國人常講,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看來,這種説法是錯的,草木也是有情的。
道路因為年久失修,路基塌陷,高低不平,裸露在外的石子兒不停地擊打着車身。揚起的沙土落在擋風玻璃上,幾乎遮住視線,需不時下車清洗。儘管緊閉車窗,但是嗆人的塵土味還是透過窗户的縫隙鑽進車內,讓人感到喉嚨發乾。
在這種路上行駛,非越野車寸步難行。
謝天謝地,經過近5個小時的艱難行程,我們終於到達了卡松果鎮。
鎮上異常的安靜,不見一個人影,幾間簡陋的民房散落其間,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回想當年,這裏曾經是一個充滿生機、熙熙攘攘的小鎮。
仔細辨認,似曾相識,又好像很陌生。當年鎮上那條平坦寬闊的主路不見了,每次來必經的那根熟悉的燈柱沒有了。
車徑直向“醫院”開去。
遠遠地,我看見了那棵熟悉的大榕樹,它比當年更加高大挺拔,枝繁葉茂,威嚴地聳立在醫院的門口。
想當年,我曾無數次站在那棵樹下與在那裏休閒和賣水果的當地人聊天,也曾像小孩一樣抱着大樹照相留念,記得一次我和六七個黑人小孩嘗試將大樹圍起來,結果還差那麼一點點。那棵大榕樹給我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今天見到它真像見到了闊別多年的朋友。
我下車快步走到大樹下,用手輕輕拍打樹幹,它的“皮膚”很乾燥,沒有一點彈性,就像一張年近古稀的老人的臉,上面佈滿皺紋。一陣風吹來,落下幾片枯葉,我彎腰拾起,樹葉枯黃,上面瘢痕點點,宛如老年斑,彷彿在向我傾訴離別的思念和重逢的喜悦,又好像在告訴我,它老了,已經步入暮年,再經不起戰爭的摧殘。
突然間我有種説不出的淒涼和傷感,當年的卡松果醫院是幾比最大的醫院,中國醫生在這裏很受歡迎。我每次來,迴廊上坐滿了來看病的人,一見到我就會熱情地喊“CHINA,CHINA”。
2017年5月31日,中國援幾比醫療隊卡松果分隊長謝威和卡松果醫院院長伊埃在捐贈儀式上籤署了藥械交接證書。(圖片來自網絡)
當年的卡松果醫院是中國政府無償援建的。根據中國江南的建築風格並結合當地的建築特點,一個帶有迴廊的江南庭院被高大的榕樹、椰子樹和鳳凰樹包圍着。醫院彎彎曲曲的走廊,種滿各種花草的庭院,給人以中國江南水鄉之感。
中國貴州省人民醫院受衞生部指派,來到這裏為幾比人民提供免費醫療,並與當地人結下了深厚友誼。
1990年,幾比政府與台灣當局建立了所謂的“外交關係”,中國醫療隊撤走。
中國醫療隊撤走時,將所有的醫療設備留下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醫院開始敗落,醫療設施被毀。再後來,幾比發生內戰,醫院在炮火中被夷為平地。
我站在瓦礫上,遙想當年,卡松果醫院在幾比人民心目中是何等的神聖,中國醫生是何等的受歡迎。
中國政府援建幾內亞比紹的國立衞生校
(圖片來源:馮雲坤)
我來到當年醫療隊的駐地,回想當年,這裏是個四合院,院中有一口水井,醫生下班都到井邊打水梳洗,炊事員在這裏洗米洗菜。
幾比沒有蔬菜,醫生們自己開荒種地,他們從國內帶來菜籽,自己動手除草澆田。我還清楚地記得,他們很會種空心菜,不論你什麼時候來,菜地裏總是綠油油的。當地人經常來觀看,他們對中國醫生自己種菜感到不可思議,同時對中國醫生的勤勞感到敬佩和讚歎。
當時在幾比買不到豬肉,牛羊肉更沒有。醫生們不知道在哪裏買來兩頭小豬仔,他們自己動手修建豬圈,每天盡心地餵養。在他們的精心呵護下,兩頭小豬仔健康地成長。
春節到了,全體醫生摩拳擦掌,殺豬過年!
醫院領導明確分工,心臟外科醫生負責殺豬,腸胃科醫生負責清洗豬下水,五官科醫生負責清洗豬頭,骨科醫生負責分解豬肉和給豬腳去毛。
大家帶上醫用手套,各就各位。外科醫生醫術真高,一刀下去,肥豬斃命。開水早已準備好。掌刀醫生用刀在豬小腿上開了個小洞,將一條皮管插進去,開始往裏打氣。很快豬身膨脹起來,外科手術醫生開始用手術刀給豬去毛。
毛褪去,一頭白白胖胖的大肥豬躺在木板上。主刀醫生舉起手術刀開始開膛破肚。所有醫生都將目光投向豬的肚子,眼神中充滿渴望和期待,大家等待晚上的紅燒肉,痛痛快快吃一頓,好好解解饞。
肥豬被破成兩半,在分開的一瞬間,很多白色的米粒狀顆粒從肉中掉到木板上。頓時大家驚呆了,醫生們的職業告訴他們,壞了,這是一頭米豬,就是患有囊蟲病的豬,這樣的豬肉是不能吃的。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醫生們就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頓時無語了,大家心裏清楚,盼望這麼久的一頓紅燒肉就這麼夭折了。
在圍牆外挖個坑,大家不情願地將劈開的豬肉掩埋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發現,被掩埋的豬肉不見了。後來聽説被當地人挖走吃肉了。
時過境遷,望着眼前雜草叢生的廢墟,想着當年醫療隊的輝煌,一絲憂傷湧上心頭。
1969年-1974年,同仁醫院連續6年共派出9人蔘加中國援幾內亞醫療隊(圖片來源:北京同仁醫院)
在再次陷入回憶,那次我妻子打擺子(患瘧疾),發高燒,是中國醫生為我妻子及時輸液治療,當妻子從昏睡中醒來,想吃雞蛋,醫療隊的翻譯小王不知跑了多少個地方買來兩個雞蛋。要知道,在當時兩個雞蛋意味着什麼,那是山珍海味,有錢難求。至今,妻子還常提起當年那兩個雞蛋的事,回憶有時很痛苦,同時也很幸福。
“有人來。”同事提醒我。
回頭望去,遠遠走來一個人,還有人跟在後面,後面還有人。
“是朝我們走來。”同事自言自語地説。
來人在離我們不遠處停下。我主動走上前搭訕。
“我們是中國大使館的,從比紹來。”
來人聽話立刻向我們靠近,並喊着:“CHINA,CHINA!”後面的人也陸續靠攏過來,其中一個年輕人主動向我伸出手,並激動地用葡萄牙語説:“你們是中國人,是醫生嗎?你們回來了,太好了,你們終於回來了。”他眼中充滿淚水,手在顫抖。
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氣氛變得活躍起來。
有人叫着當年醫療隊醫生的名字,儘管發音不是很準確,但是,我能清晰地感到,中國醫療隊在他們心中留下的難以磨滅的印象和永久的記憶。
中國醫療隊是中幾兩國人民的友好使者,是救死扶傷的神醫。
據説,有一個住在邊遠深林的土人,體內長了一個巨大的瘤子,求醫問神,久治不愈。當家人將病人送到醫療隊時,已經奄奄一息。中國醫生為病人摘除瘤子,不但保住了病人的生命,而且病人痊癒後還能自食其力。此事在幾比傳為佳話,一時間,中國神醫的故事在西非盛傳不已。
事情儘管過去多年,時至今日,在幾比一講起中國醫療隊,中國神醫的故事必被提起。中國醫療隊已成為卡松果的代名詞,卡松果是幾比的驕傲。
內戰中,小鎮受到強烈衝擊。戰火燒燬了小鎮的房屋。停戰後,鎮上的人陸續回來了,但是醫院卻成為一片灰燼。現在,鎮上人最大的心願就是盼望中國醫療隊早日回來。
來人告訴我,卡謝烏省政府已經多次向幾比中央政府反映了卡松果百姓的願望。期待這一天能早日到來。
中國幫助幾比設計建設的卡松果醫院照片
(圖片來源:駐幾內亞比紹經商參處)
原來如此,難怪我一到任時,那麼多幾比政府官員喋喋不休地和我談建設卡松果醫院,請中國醫生重赴幾比的問題。
“是該考慮中國醫療隊員回到小鎮的時候了。”我心中默默地想。
我立即給國內發電,建議中國政府在卡松果援建醫院,派中國醫療隊來幾比救死扶傷。
現在,新的卡松果醫院已經建成,中國醫療隊再次進入,只不過這次來的是四川省的醫生而不是貴州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