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癱科學家讓一萬個90後捐獻隱私30年，改變了一代代人的育兒方式_風聞

　　撰文 七君

　　在過去的30年裏，近2萬人被全方位地跟蹤記錄着。他們的DNA、身高體重、醫療記錄、成績、收入，甚至心理狀態等隱私都被一一錄入了一個龐大的數據庫。

　　這並不是《一九八四》裏的反烏托邦故事，而是一個獨一無二的研究項目。當然，這些人都是自願參與研究的，他們的奉獻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影響了一代代父母的育兒方式和政策導向。孕婦應該多吃海魚、嬰兒護膚品會導致花生過敏、小孩子不能臉朝下睡也不能太乾淨，這些耳熟能詳的育兒建議都來自於這個研究項目的成果。

　　今天我們就來了解一下這個信息量世界第一的長期跟蹤研究。

　　參與了Children of the 90s（90後研究）的一對孿生姐妹和她們的母親。圖片來源：BBC

　　這個宏大的研究始於一個終身殘疾的研究者的一個小小心願。

　　今年82歲的 Jean Golding 有着不幸的童年，在戰亂期間出生的她在13歲時患上了脊髓灰質炎，下半身癱瘓。用她自己的話來説，這樣的經歷讓她變成了一個“觀察者”，她總是花很多時間觀察別人。

　　Jean Golding 圖片來源：University of Bristol

　　好在她的成績很好，在數學老師的啓發下，她進入牛津大學主修數學，後來受聘於布里斯托大學進行兒科學和圍產期流行病學的統計研究。20世紀80年代末，Golding 有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那就是她想知道人和人為什麼不同。

　　就在這個動機的驅動下，Children of the 90s（90後研究）項目啓動了。

　　90後研究也叫做埃文河父母與孩子的跟蹤研究（Avon Longitudinal Study of Parents and Children），是對在1991年4月至1992年12月間出生的1萬多名90後以及他們的親屬開展的縱向健康研究。

　　這些90後、他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他們的子女共27800人構成了一個橫跨三代的研究羣體。在過去的30年來，研究者們一直在蒐集和研究他們的生活習慣和身心數據。

　　90後研究的不少90後參與者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們的孩子也參與了90後研究。圖片來源：CO90S/BBC

　　他們收集了參與者的醫療記錄、生物樣本、環境監測數據、教育記錄、自我報告以及其他實驗室測量數據。在布里斯托大學有6500個桶，桶裏面就藏着這些人的尿液、血液、指甲、乳牙、頭髮、口水等120萬份生物樣品。

　　現在90後研究成了一個世界領先的縱向研究項目，和世界上同類研究相比它提供的數據最為詳盡。Golding 自豪地説：“我們獲取的信息量世界第一，誰也比不上。因此各路科學家都能研究其他研究項目所無法回答的問題。”

　　儲存90後研究參與者生物樣本的大桶達6500個，現在它們被儲存在冰櫃裏。

　　30年來，90後研究產出了超過2千篇學術論文。論文主題涵蓋包括基因、飲食和健康、育兒方式、自閉症、過敏、環境等主題。其中不少研究發現了一些突破性的結果，並對相關政策和產業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90後研究的一大發現就是嬰兒臉朝上睡覺更安全。這個發表在1997年的 Pediatrics 上的研究引發了20世紀90年代西方世界的“Back to Sleep”運動，挽救了無數嬰兒的生命。

　　圖片來源：pixnio

　　第二個具有重大影響力的研究結果就是發現了護膚品引發花生過敏。

　　在90後研究之前，花生過敏在醫學研究中是一個不符合常理的疾病。大多數過敏都是在多次接觸後產生的，比如第一次被蜜蜂叮不會引發過敏反應，但是第二次就可能會。然而花生過敏的人通常在第一次食用花生時就會發生過敏反應。

　　這個謎團也因為這個項目破解了。原來在嬰兒時期，許多父母因為在孩子紅腫的皮膚上塗抹了含有花生油的護膚品而讓孩子首次接觸了花生，這種處理方式讓孩子在日後更容易對花生過敏。

　　圖片來源：pixabay

　　這項研究發表在2003年的《新英格蘭醫學雜誌》（NEJM）上，目前被引用超過了900次，也對嬰幼兒護膚品產業造成了巨大沖擊。在當時，嬰幼兒護膚品中常添加花生油，而現在英國的所有嬰幼兒護膚品都必須列出是否含有花生油，許多品牌也將這個成分去除。

　　90後研究項目的第三大具有影響力的研究就是為孕婦和孩子該不該吃海鮮這件事提供了指導。

　　多年來，海鮮含有的對神經系統有害的汞和致癌物二噁英一直是準媽媽最關注的食品安全問題之一，吃還是不吃讓她們倍感糾結。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曾一度不推薦孕婦吃海鮮。

　　可是90後研究通過對超過1.4萬名孕婦和孩子的飲食習慣、血汞含量以及智商的分析後卻發現，孕婦食用海鮮的好處大於壞處。

　　圖片來源：pixabay

　　Golding 指出，每週吃3份海魚的孕婦的孩子的智商比每週不吃海魚的孕婦，以及只吃不到3份的孕婦的孩子要高、視力也更好。她進一步解釋道，雖然多吃海鮮的孕婦的血汞水平確實超過不怎麼吃魚的孕婦，但是血汞中僅有7%來自海鮮，也就是説海鮮並不是人體內汞的主要來源，因此孕婦們不必對海魚中的汞過於擔憂。

　　FDA 建議孕期和哺乳期婦女每週吃226-340克海鮮，兒童則每週可以吃226克。圖片來源：www.fda.gov/food/consumers/advice-about-eating-fish

　　後來 FDA 受到了這個項目研究結論的影響，對海鮮的態度發生了180轉彎。現在 FDA 建議孕期和哺乳期婦女每週吃226-340克海鮮，兒童則每週可以吃226克。

　　Golding 最為自豪的研究是發現太乾淨對孩子實際上是不利的。在接受2019年《衞報》的採訪時她表示：“太乾淨的嬰兒更有可能患上哮喘。”

　　圖片來源：pixabay

　　90後研究還發現，在孕期行進到32周，也就是接近臨盆時，如果孕婦的焦慮水平很高，那麼她的孩子患有多動症的可能性是一般兒童的高2倍。這項研究結果發表在2002年的 The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上，後來得到了不少其他研究的支持。

　　90後研究的數據庫還讓研究者發現了第一個肥胖基因——FTO。研究者們利用參與者留下的 DNA 信息、體脂含量、肌肉含量和全基因組關聯分析技術，找到了這個和肥胖有關的基因。

　　圖片來源：pixabay

　　研究者還發現了這個基因導致肥胖的過程。利用參與者的生活習慣數據，他們發現攜帶高風險FTO基因型的人吃的東西更多，這讓他們更容易肥胖。

　　2019年，90後研究的第2000篇論文發表。這項研究發現，現在的新媽媽比她們自己的媽媽受的教育要好，也不太抽煙，但是她們的身高體重指數（BMI）、膽固醇水平和產前抑鬱水平都比自己的媽媽要高；她們也更多地採取剖腹產的分娩方式。

　　圖片來源：tipstimes.com/pregnancy

　　隨着新的研究者的加入和新技術的上線，90後研究項目也與時俱進，開始使用智能設備和頭戴式迷你攝像頭採集更多數據，比如社交網絡的使用。對社交網絡的分析顯示，現在22%的英國年輕人曾在網上觀看和自殘自殺相關的內容。英國的一個跨黨派委員會採納了這項研究的結果，這項研究有望對英國的政策制定起到一定影響。

　　新冠疫情開始後，研究者們也及時跟進，參與90後研究項目的人們還收到了新冠病毒抗體檢測包。從各方面來看，90後研究正在不斷發展壯大，它正在成為英國乃至全球最老牌、最龐大的縱向研究之一。

　　90後研究採集參與者的體脂數據。圖片來源：children90s

　　可是和許多緣起於理想的事業一樣，這樣宏大而影響深遠的研究項目並非一帆風順，一開始也遭遇了難產。

　　在第一次申請經費時，Golding 提議跟蹤研究出生於1991年4月到1992年12月間的每一個布里斯托地區的新生兒。她想要蒐集儘可能多的數據，哪怕是在當時看來無意義或無法進行分析的數據也好。但是評審委員會曾認為她的提案過於瘋狂，不切實際。

　　當時，英國的國有研究資助機構——英國醫學研究理事會(MRC)也拒絕為這個“魔鬼”一般龐大的項目撥款，評審專家還稱這樣的項目是不會成功的。

　　用 Golding 的話來説，項目啓動時她“只能靠一點點錢和祈禱”，她“幻想能跟蹤這些孩子到7歲就好了。”一開始的經費是按月計的，幾年後大型資助機構才意識到這個項目的重要性，於是經費才慢慢寬裕起來。現在 MRC也成了90後研究項目的一大資助方和合作機構，資助者還抱怨當初跟蹤的人數不夠多。

　　90後研究的數據庫是公開的。圖片來源：www.bristol.ac.uk/alspac/researchers/access/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在 Golding 的經營下，這個體量達到世界第一的縱向研究數據庫堪比“論文印刷機”。但她並不想讓自己的研究團隊獨佔這個研究寶庫。在她的倡導下，90後研究項目的數據庫向全世界免費開放。

　　因為90後研究的貢獻，2012年 Golding 被授予大英帝國勳章，這讓她的名字也被加封了“OBE”（Order of the British Empire，大英帝國勳章），變成了 Jean Golding OBE。2018年她獲得了“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研究傳奇”（NHS Research Legends）的榮譽。2016年創立的布里斯托研究機構 Jean Golding Institute 也是以她命名的。

　　儘管功成名就的 Golding 已是耄耋之年，90後研究項目也交由第三代研究者掌舵，然而她還在積極地參與研究。2020年，她又發表了不少論文。看來她是真的要把90後研究做到90後啊。

　　偷偷摸摸蒐集隱私被罵，正大光明蒐集隱私被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