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利全球第一,貢獻不敵一個斯坦福,中國高校科創需要翻身仗!_風聞
华商韬略-华商韬略官方账号-2021-05-14 17:23
“政府投入數萬億資金的研發成果,有90%打了水漂。”
作 者丨楊 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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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們不再把房市、股市作為首選的掙錢手段時,就是中國誕生下一個谷歌的時候了。”
1998年夏天,美國加州,思科副總裁、太陽公司創始人安迪·貝託謝姆在簡單搜索了幾個關鍵詞後,給兩個年輕人開出了10萬美元的支票。
20多年後,安迪押注的這家公司,成長為全球互聯網科技巨無霸,用户近40億,市值超過1.5萬億美元,兩名創始人身家500億美元,富可敵國。
這家公司就是大名鼎鼎的谷歌。
初次見面僅十幾分鍾,兩位年輕人靠什麼打動了安迪?答案是谷歌最核心的頁面等級搜索算法。
1997年,還在讀博士的謝爾蓋·布林和拉里·佩奇就為這項技術申請了專利,準備創業。
他們所在的斯坦福大學專門設有技術許可辦公室(OTL),協助他們申請專利,並對外簽訂專利許可協議。當兩人因資金耗盡而焦灼之際,也是OTL幫他們聯繫到了硅谷天使投資人、校友安迪·貝託謝姆,順利籌到了總計100萬美元的天使輪融資。
作為回報,斯坦福大學也是谷歌搜索專利的擁有者,在谷歌IPO時佔股0.7%,獲利3.36億美元。
除了谷歌“雙雄”,斯坦福大學培育的硅谷科技公司創始人數不勝數,他們創辦的公司如雷貫耳:從芯片產業鼻祖——仙童半導體,到英特爾、英偉達、惠普、思科、雅虎等信息產業巨頭,以及特斯拉、領英等行業領頭羊,這些公司加起來有5000多家。
擁有58位諾貝爾獎得主、14位美國人工智能協會學者的斯坦福大學,也因此成為硅谷的智慧之源和心臟,是當之無愧的硅谷孵化器。
**據統計,1988年-1996年,斯坦福孵化相關企業貢獻了硅谷總收入的六成。**這些公司的起點,都是一項項在校園嶄露頭角的專利,而斯坦福獨特的專利轉化模式,幫助他們將利益放大到了極致。
1951年,斯坦福大學開創了一個高技術工業園區,即硅谷原型。
這個園區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專利變現,為科研和生產搭橋,在技術轉移方面採取了第三方模式。但這一模式下,斯坦福首個專利轉移收入僅5000美元。1954年-1967年,斯坦福的專利轉讓費約4.5萬美元,與龐大的研究經費投入不成正比。
為此,斯坦福1970年成立了專門的技術許可辦公室(OTL)。OTL將專利運營做得風生水起,聘請了專利技術經紀人,負責一項專利技術從披露到轉讓的全過程,專利申請則由律師事務所來處理。
1980年,美國《拜杜法案》誕生,更是打破了政府壟斷,為大學技術轉化掃清障礙。
在該法案制定之前,政府資助科研項目產生的專利權,一直由政府擁有,科研成果轉換乏力,許多成果被閒置。該法案將知識產權收益“一分為三”:1/3歸學校或公司,1/3歸研發團隊,1/3歸負責轉化成果的中小創新企業,極大地激發了高校專利技術轉化的熱情。
隨後,美國各大學也紛紛效仿斯坦福大學,建立了自主專利技術轉移機制。
如今的斯坦福管理着有效專利2117件,技術許可率在25%左右,技術許可收益累計超19億美元。每年披露技術發明約500件,對外簽署許可協議100多件。
▲數據來源:斯坦福大學OTL年報
斯坦福以外,知識產權商業化正在全球高校如火如荼地進行。它們紛紛成立技術轉移公司,使專利技術不再停留在實驗室和論文裏。
截至2020年7月,牛津大學管理着4793項個專利項目,衍生了200多家公司,吸納融資近9億英鎊,牛津大學擁有的股份價值超過1.3億英鎊。
有“中東哈佛”之稱的以色列希伯來大學,擁有專利數量多達10000項,全球170多家公司每年為其帶來10億美元銷售額。其中最耀眼的是自動駕駛輔助系統龍頭Mobileye,就是由希伯來大學兩名教授創辦,被英特爾收購之後,成為其明星增長業務。

相比之下,中國大學在全球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與美國不分伯仲:中國大學產出學術論文數量全球數一數二,專利數量也是全球數一數二,但科技成果轉化率卻被美國遠遠甩在後面。
據國家知識產權局《2019年中國專利調查報告》,我國高校專利轉化率極低,約為8.1%,三大技術轉讓方式分別為專利許可、轉讓、技術入股,轉化比例各為2.9%、3.2%、2.0%;而高校產業化率僅有3.7%,遠低於企業的63.7%。
中國教育部科技司編撰的《2019年高等學校科技統計資料彙編》顯示,全年高校專利授權數共184934項,專利出售6115項,合同轉讓數為11207件。按此計算,科技成果轉化率約為9%。相比2015年的不足3%有較大提高,但比起美國50%的轉化率,差距懸殊。
而當年高校科技經費總支出高達2000多億元,這些成果轉化的收入,僅能覆蓋成本的2.5%。
有業內人士評論道,“這意味着政府投入數萬億資金的研發成果,有90%打了水漂。”
另據incopat全球數據庫,2018年,我國產學研合作的專利申請佔比僅1%。產業與科研的脱節可見一斑。
▲2018年產學研申請數量佔比
數據來源:incopat數據庫
近年來,在科研經費持續增長和專利補貼政策下,中國專利數量遠超發達國家。
從研發經費投入規模來看,中國早在2013年便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科研經費投入國。
根據國家統計局、科技部和財政部公佈的《2019年全國科技經費投入統計公報》,2019年全國共投入研究與試驗發展(R&D)經費22143.6億元,比上年增加2465.7億元,增長12.5%。
▲2019年全球科研支出經費排名
數據來源:OECD
在巨大科研經費的投入下,中國專利數量近年來飆升。2011年,中國專利申請躍居全球第一,隨後這個記錄保持了10年。國家知識產權局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專利申請量達143萬件,發明專利授權53萬件,國內有效發明專利達221.3萬件。
▲中國和美國大學Top15科研經費排行榜
數據來源:美國科學基金、中國教育部科技司
在國際專利申請方面,2020年,中國通過專利合作條約(PCT)申請近6.9萬件專利,連續兩年打破了美國的壟斷地位。
其中,高校的身影十分活躍。深圳大學、清華大學和浙江大學躋身教育機構PCT申請排行榜前五名,僅次於加利福尼亞大學、麻省理工學院。
據國家知識產權局數據,截至2019年底,我國“雙一流”大學擁有的發明專利超過25萬件,其中,浙江大學、清華大學都超過了2萬件。
清華大學技術轉移研究院披露的數據顯示,2011年-2020年,其國內專利發明授權數超過1.6萬件,有效專利近萬件,美國專利授權數達到1539件,位居全國高校之首。
▲數據來源:清華大學官網
2020年,斯坦福大學有效專利為2117件,約為清華大學的20%。
然而,專利數量激增,轉化率並沒有相應大幅提高。以代表中國高校最高水平的清華大學為例,截至2020年,清華大學專利轉讓1795件,專利轉化率也只有9%。
落到最終的產業化成果,數字更慘淡。
“清華大學走到中試階段的技術,最終產業化的成功率不足5%。”清華大學河北中試基地負責人曹建國近日在接受《光明日報》採訪時透露。
在他看來,清華大學2020年專利轉讓的科技成果,大多是一次性技術轉讓,高校教師缺乏熱情。沒有他們的深度參與,項目中試都很難成功,更別説產業化了。
為何中國高校的專利數量與轉化率不相稱,甚至絕大部分專利都長眠紙間呢?

1997年,32歲的張躍明從清華大學精密儀器與機械學系博士畢業,成為北工大的第一批博士後。
他長期從事機械領域基礎研究,幫企業解決實際問題,但到了50歲,還因論文沒有別人發得多而評不上教授。這件事在科研界引起了很大爭議。
後來國家出台了一系列關於科技管理的改革舉措,學校也建立了一系列的配套政策,打破“唯論文論”,加強科技成果轉化,張躍明才憑藉工業機器人領域的產業化成果,成功晉升教授職稱。
但這是近兩年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從重論文輕專利,再到專利“注水”,中國科研界的荒誕景象不斷上演。
在一項國家知識產權局2019年的調查中,高校和科研單位表示,被擱置的專利中,40%以上是為了完成專利評審或考核、獲得獎勵等目的。
因此到了2020年,教育部、國家知識產權局、科技部三部門聯合發文件,提出停止獎勵專利申請、專利授權,鼓勵發明人進行專利轉化,提高轉化收益比例,對評價機制的錯配進行糾偏。
但即便激勵措施到位,中國高校還面臨着專利運營能力不足的短板,缺乏真正對接實驗室與企業流水線的科技中介。
國家知識產權局調查稱,一半以上的高校,在專利轉移轉化中遭遇“專利技術水平低”和“缺乏技術轉移的專業隊伍”兩大攔路虎。
該調查指出,2019年,中國僅有6.4%的高校和科研機構設立了專門的技術轉移機構,這些機構中,有八成的專職管理人員在2人以下,專業化服務能力明顯不足。大部分專利轉移機構往往充當配角,主要職能是輔助項目申報、過程管理和成果評審驗收,成果轉移轉化卻被邊緣化。
相比之下,在科研成果的研發階段,美國大學技術轉移機構就會介入,基於市場評估價值潛力,確定知識產權保護方式以及市場推廣和轉化策略。美國大學有約30%的技術,在還沒有獲得專利授權時,就已經被成功地許可給企業商業化使用。
專利轉化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交易的活躍度。
根據《拜杜法案》要求,美國大學只能使用專利許可來進行技術轉化,大學依然保留專利權,而非專利權轉讓,即主張大學不保留專利權,專利權轉移到企業手中;同時美國大學的技術轉移手段以非獨家許可為主,一個專利可與多個企業締結合約。
我國技術轉化主要是以一次性售賣為主,一項專利轉化成功只能屬於1個合同、1個受讓方,而無法將專利重複出售給不同企業。並且轉讓後發明人不再參與,企業需要支出高額費用,還要承擔運營成本和風險,降低了企業的專利交易意願。
職務發明專利產權歸單位所有、審批手續複雜,以及侵權維權成本高等因素,也使專利發明人的積極性受挫。
《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2020年最新修訂版明確,“職務發明創造申請專利的權利屬於該單位”。職務發明作為“國有資產”的屬性,“不轉化無人負責,一轉化有人問責”,在某種程度上也造成了科研人員的觀望態度。
2015年,四川率先試點“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將職務科技成果由純粹國有變為國家、職務發明人混合所有。
股權分配落地後,5年後,便“喚醒”了500多項職務發明專利。西南交通大學有222個項目完成分割確權,打破了2009年之前只有一項職務科技成果轉化的窘迫。
此外,一項科研成果提交專利申請時,需要披露詳細的製備方法、基本原理等核心技術要素,這相當於是在給競爭對手指路。一旦公開上述信息,同行就能按圖索驥破解其中的關鍵技術,後來居上創造出新的替代技術。
面對抄襲,即便取證成功,發明人能得到的賠付金額也很低,平均判賠額只有8萬元,而在國外動輒幾百萬美元。
由於機制、平台、專利運營機構各個環節的缺失,知識產權變現渠道不暢,導致中國高校許多高價值專利“養在深閨人未識”,如同荒廢的金礦。
以上種種,使得我國高校整體創新力落後於歐美國家。在路透社2019全球最具創新力大學榜單中,美國佔據了46個席位,中國僅4所大學上榜,分別是清華、北大、浙大、上海交大。
▲2019全球最具創新力大學榜單
來源:路透社

科學技術的火種,往往最先在象牙塔中點燃,隨後傳遍世界,惠及人類。
技術燈塔照耀之下,美國從200年前的蠻荒之地,蜕變為全球半導體產業的中心。
如果沒有交流電、飛機、汽車的發明,沒有“八叛徒”在一張餐巾紙上“創立”的仙童公司,沒有創新火炬的熊熊燃燒和縝密的專利保護制度,就沒有如今的硅谷。
60年前,蘇聯科學家彼得·烏菲姆採夫一篇鑽石切面散射無線電波的論文,啓迪了美國隱身F22的研發。
人類科技發展史證明,基礎研究是產業誕生和振興的根本。
而參透這個道理,願意在專利和理論等基礎研究上下苦功、與大學等科研機構聯手的企業,在競爭中將會獲得更大勝率。
2018年7月26日,華為創始人任正非向5G極化碼(Polar碼)之父——埃達爾·阿里坎(Erdal Arikan)授獎,表彰其對5G通信的貢獻。儀式開始之前,任正非率領華為高管集體起立迎接,鼓掌長達十分鐘。
埃達爾是華為5G發展的大功臣。
2009年,華為的數學家團隊在IEEE期刊上發現了一篇極化碼論文 。論文只有26頁,作者只有一位,就是土耳其數學教授埃達爾·阿里坎。
華為團隊研究之後,如獲至寶,馬上安排專家跟埃達爾·阿里坎取得聯繫,與他展開合作,對他的這篇論文進行研究。經過近10年的研究,最終形成了華為一系列5G專利。
來自世界知識產權研究機構Grey B的最新分析顯示,華為擁有3007個已申報的5G專利族,位居世界所有公司之首;在華為的5G專利族中,華為有18.3%是正在使用的標準必要專利,比其他任何公司都多。

2019年,華為在全球有26個研發能力中心,在職數學家700多人、物理學家800多人、化學家120多人。
深受美國《拜杜法案》啓發,任正非以“撒胡椒麪”的方式投資全球大學科研機構,不計回報,只希望讓大學受益,並回饋社會。
多年來,華為一直鼓勵坐“冷板凳”,對科研的不確定乃至失敗給予極大包容,秉持科學無國界的原則,與全球知名大學的一流科學家進行對話與合作,希望“超前世界”,佔領先機。
但華為只是產學研齒輪運轉良好為數不多的案例之一。
中國致力於科技進步和實業的人士佔比相對較少,由於缺乏創新動力,各行業內卷嚴重。
硅谷風險投資人、谷歌前資深研究員吳軍多年前曾指出,“幾乎所有中國富豪的財富,不是來自於股市,就是來自於房產。”但試想100年後,中國科技的進步,能通過房產泡沫或股市泡沫來實現嗎?
不過,這一現象已有改觀,好消息不斷傳來。
從屠呦呦發現青蒿素開始,中國科技的光芒已經無法掩藏。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佈的2020年全球創新指數顯示,我國位居世界第14位,較2015年上升15位。
最新統計數據顯示,2019年,我國科技進步貢獻率達59.5%,不過,與美國和德國的80%還有差距。研發人員全時當量達到461萬人年,連續多年全球第一。
2020自然指數年度榜單中,中國科學院已連續8年蟬聯世界冠軍,貢獻份額佔自然指數總份額的2.8%,是第二名哈佛大學的兩倍。
如今,在高鐵、 5G、自動駕駛等前沿領域,中國也進入全球第一梯隊。
未來全球越演愈烈的科技戰,歸根結底即專利戰。點亮人類文明的下一個燈塔,高校作為創新堡壘責無旁貸。
**“如果把英國工業革命指數定為100,美國今天是150,我國是70,中國缺的30%是原創,需要更嚴格的知識產權保護。”**任正非指出,中國大學應當擔負起追趕世界理論中心的擔子來,在未來依舊大有可為。
“當人們不再把房市、股市作為首選的掙錢手段時,不再玩一輪輪融資吹泡泡的遊戲時,就是中國可以誕生下一個谷歌的時候了。”吳軍意味深長地寫道。

[1] 斯坦福大學OTL官網 www.otl.stanford.edu
[2]《谷歌的故事》戴維·懷斯 馬克·摩西德 中信出版社
[3]《硅谷簡史》錢綱 機械工業出版社
[4]《浪潮之巔》吳軍 人民郵電出版社
[5]《中美貿易摩擦之下,如何認識和理解拜杜法案?》知識分子
[6]《若果有人擰熄了燈塔,我們怎麼航行——任正非在復旦大學、上海交大、東南大學、南京大學座談時的發言紀要》華為心聲社區
[7]《讓基礎研究成為時尚,華為請科學家走上了紅毯》騰訊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