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雅藝：南音，一種優雅的生活方式_風聞

南音是中國傳統音樂的活化石，南音可以是陽春白雪，也可以是三不五時的鄰里春風。很多人以為自己在保護傳統文化，殊不知是傳統文化在保護自己，南音是每個人的南音。

剛才我唱的這首曲子是弘一法師《清涼歌集》裏面的那首清涼詞，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這樣的一個彈唱方式，事實上是最早南音的一個原型，南音在2009年被列入聯合國的非遺項目。南音傳承了上千年，泉州是它的發祥地，南音從泉州傳到廈門，廈門叫做南樂，然後再傳到台灣，台灣叫南管，傳到菲律賓，因為當時下南洋的那些人，他們帶着南音的樂器，可以説是他們的信仰。

大家一起玩南音的，有友誼上的信任，也有鄉音鄉情。所以他們一路從出海，到他們抵達南洋都要玩這個音樂，包括在那裏落地生根，在菲律賓、新加坡、馬來西亞，還有印尼那一邊他們稱南音為鄉音，也稱它為郎君樂，有閩南人的地方就會有南音。

在1977年，我曾經工作過的新加坡湘靈音樂社的已故社長丁馬成，他發起了一個 “亞細亞南音大會唱”，作為原生地的泉州，當時政府就引起重視，1980年的時候，在泉州那邊做了一個“國際南音大會唱”。當時就把海外的這些華僑，比較有代表性的南音弦友，把他邀請回來，所以這事實上意味着一個百年來的南音的高峯。

丁馬成先生他的太太也是新加坡非常著名的南音唱家，叫王月華，她唱南音的那一下，真的給我很多很多的力量，我不知道我模仿的來嗎，但是我可以模仿一句。

就是她唱的時候，她在唱人生如幻，唱《感懷》，第一句是人生如幻，我就覺得南音應該是這樣子的。

我14歲在泉州讀書的時候，我媽媽把我送到科班，一個前輩蔡東仰他想教我，他就經常跑到我家去彈琵琶，我媽媽就説：你快起來，你老師已經在彈琵琶了。

他教我，真正讓我走到南音的入門裏面去了，這是為什麼？因為他告訴我，南音真正在玩什麼。事實上剛剛大家聽起來可能是一個旋律，但實際上它裏面有很嚴謹的一些規則，像比如説他説到了一個“指骨”。

所謂“指骨”，就是每個音連接起來的一個結構，像我們南音裏面一個最簡單的點挑。

這是一個點，來一個挑，點是一個開始，挑是一個結束。然後在這當中沒有限度的，但是你不能亂動，你聽第一個音的時候開始，然後你就走了，然後聽到第二個音的時候你就回來了。

等到20歲的時候去新加坡工作，聽到這些音樂，包括接觸到海外的人，對南音恩情義重的氛圍，就覺得，哇！這個音樂太棒了，它代表了很多意味在當中。

在2003年，當時對我很重要的一位老師王珊老師，她申請了南音本科的專業，她邀請我回來讀書。大學就太好了，可以跟你想學的任何人去學，真正跟民間展開很大面積的接觸。南音的傳承不僅僅是南音人本身，關愛和熱心南音的人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我一路來就是承受了這麼多熱心人士對南音的這些關懷，就都在我身上，我都感受到了。

後來又遇到一個在唱腔上面對我也有很大影響的一個人，就叫蔡小月，她的唱腔真的是，剛聽到的時候有點被電擊到了，就覺得那個唱腔太棒了！我每次聽她的唱腔，我都覺得非常的有動態，我模仿一下，但是不知道模仿的來嗎，大概是…

你要守護的就是這種文化，1983年前後，法國國家廣播電台，邀請蔡小月去做了一個專門的音樂會。事實上很多法國觀眾，他們應該是生平當中第一次遇到南音，蔡小月唱了六個小時，在快結束的時候，他們就Encore Encore了兩個小時，就多唱了兩個小時，所以那個音樂會整個是八個小時。現在任何一個superstar都沒有辦法唱那麼久，我覺得她應該算是南音的唱方面的一個里程碑。

我也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在2010年因為工作關係，代表新加坡去英國參加一個比賽。這個比賽是王月華女士，她是在1983年的時候，就是27年前她參加同一個比賽，她當時在同一個項目裏面拿的第三名，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我很少有比賽的經驗，我當時在後台就想説：完了完了，至少要第三名，不然回不去了。

你知道嗎，雖然是代表新加坡，不是代表中國，但是覺得至少要第三名。最終很榮幸拿了第一名，覺得心中那塊大石就落下來了，拿獎的時候就有一個聲音告訴你説，不是你自己覺得好，有一些真的懂音樂的人他們也覺得好。

真的是很幸運，你在唱一個文化，然後你在做一件你從出生你媽媽就教你的東西，然後你能夠跟着這個文化去旅行，就覺得還蠻棒的。

我想給大家，來分享一下南音的另外一個樂器，就是南音的洞簫。

南音的洞簫它不是獨奏樂器，像我現在要吹它其實很尷尬，因為它是1/4而已，南音有琵琶、三絃、洞簫、二絃，那洞簫是1/4，所以等一下大家聽到的是1/4的聲音。為什麼説它是1/4，就是它如果能夠有四個樂器在一起，你就覺得那個才是完整的。

包括南音的唱都不是為了一直展示自己，像我們南音拍板上面就刻着四個字，叫做“發皆中節”，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就是我們的精神內核。

很多時候大家覺得音樂就是要表達你，或者是你要讓別人知道你的那些音樂色彩，但事實上人家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的，或者説人家不需要接受你那麼多的情緒，比如説你大笑， 我不一定笑得起來；或者你大哭，我不一定要去承受。南音是講究中、和，自己做好自己就好了。比如説你是1/4，那你做好1/4就好，就是迴歸到正位，每個人回到他應該待的位置，那就是南音。

“正不必情韻，含蓄勝人”很多東西你做到正了，不必情韻了，你做好了，規範了，就對了。你給太多也不是 ，你給太少也不好，這就很符合南音的價值觀。

有時候我們會覺得這個音樂那麼高寡，你會擔心嗎？我認為如果你要在上面那就可能會冷，你知道會冷，你願意待在上面就好好待着，孤獨其實是修行對吧。它給到我們很多東西，但是有人唾棄孤獨覺得太無聊了，那不是唾棄孤獨，那是唾棄你自己，我覺得南音它如果要高雅或者高寡，那就繼續這樣子。

那麼南音的譜也是非常的重要，叫做“工乂譜”，所謂的沒有規矩就不成方圓了，南音如果沒有規矩也傳承不了千年，接下來要給大家介紹南音的四寶，根據這個譜叫“非是阮”，給大家示範一小段“工乂譜”的唱法。

南音的樂器除了吹拉彈唱，它還有一些打擊樂器，而這些打擊樂器有點特別，特別是我手上的這一個四寶，它是跟着南音琵琶的指法擊奏的，比如説它的一個點琵琶的點，它就敲一下，南音裏面的點挑我們叫做去倒，它也是模仿琵琶的右手來擊奏的，還有一個點落指。

最後還有一個比較特別的，就是模仿琵琶，從開始一個古典由慢到快的過程，接下來給大家示範一小段，就是剛才譜面上的“非是阮”。

我從2012年回國以後，就一直在做南音雅藝的一個小眾傳播，我們從泉州出發，然後在泉州做傳習，到廈門、福州、上海、北京、天津，我們這幾年來一直在做南音的傳播。

有非遺項目以來大家就會呼籲説，我們來保護非遺文化。但事實上對我來説，我認為不是我在保護非遺文化，事實上我認為更多的是非遺文化在保護我。

南音傳承的那一個精神，我把它總結為四個字，就是：雅 正 清 和。

所謂的雅就是高貴的，它是提升我們生活美感的一個氣息，是一種美德的體現。

正它是一種規範，剛剛我們説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南音沒有這麼規範，沒有這麼自律的音樂的形態，那它就沒有辦法傳承上千年。

清事實上是一個源頭。我們一直在説文化創新，創新是不是適合放在所謂的傳統文化身上呢，所謂的文化是不是因為創新才沉澱下來。像我們在泉州，南音的源頭，我們只能保持清澈見底，所謂的清就是你不要去亂動它，你不清楚的時候你不要去整它。

所謂的和是什麼呢？不同的音樂去交流，那個看起來好像也是一種和，但事實上它更和的是什麼呢，更和的是一種包容，比如説我們會遇到那種自稱五音不全的人，他會説：五音不全可以學南音嗎？然後我説：有責任感的人就能學南音。因為事實上所謂的五音不全，像我們這種以為自己五音全的人，在所謂五音不全的人心裏，我們也是五音不全的。所謂的和，事實上它是一種文明，也是一種秩序。尊重先生先學，也要包容後生後學。

所以所謂的和，就是我和你，原本這個世界就是我就是我，你就是你，那為什麼要和呢？我和你才是這個世界，所以我們的世界就是我和你，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