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譚】20年花2萬億,這筆賬,美國怎麼算的?_風聞
Moss从未叛逃-2021-05-15 21:59
來源:微信公眾號“玉淵潭天”
從阿富汗撤軍,這是前兩任美國總統都沒能完成的承諾,拜登又承諾了一次。
阿富汗戰爭,前前後後打了20年。美國增兵撤兵反反覆覆,而阿富汗,如同泥淖,讓美國越陷越深。
歷時20年,投入2萬億,美國在阿富汗,得到了什麼?
美國士兵布蘭登·布萊恩特,在美國本土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參與了阿富汗戰爭。雖然從未涉足阿富汗的土地,但他的戰功卻非常“顯赫”。
拉斯維加斯,世界著名的賭城,每年有4000多萬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來此。酒店、賭博和旅遊行業,是這座人口不足200萬人的城市的支柱型產業——這些工作,通常沒有固定的作息時間。
但在拉斯維加斯,有這樣一羣人,他們每天18時準備下班,買菜、做飯、帶孩子。第二天早上的6點,他們會準時出門,沿着95號公路朝西北方向,逆着車流出城,穿過荒涼、貧瘠的內華達沙漠,到達沙漠中的一座小城:
克里奇(Creech)。它是一座美軍的空軍基地——唯一一座專門的無人機空軍基地。布蘭登·布萊恩特曾就職於此。
2005年7月4日,他加入美國空軍,宣誓要“捍衞美國憲法,反對一切敵人”。他原本的想法,是做一位生存專家,通過各種訓練,減少美軍傷亡和被俘的可能性。
但在測試中,他被認定適合無人機操控員的崗位。於是,在進行簡單的培訓之後,他被派往技術學校,繼續學習無人機操控的有關課程。結束學業後,他來到了克里奇。
來到基地的第一天,一名老兵用冷酷的聲音説道,你們的工作,是破壞目標,以及殺人。布蘭登不大明白,自己在美國國土之上,哪來的“敵人”可殺。但很快,老兵就給他放了一段視頻,裏邊全是用無人機對目標進行打擊的畫面,很高效,也很殘忍。
布蘭登當時還無法接受這樣的衝擊,他想要逃跑,但被死死按住,“想想你的誓言,做好你該死的工作,士兵。”
布蘭登最初的任務,看起來很枯燥:操控着13000公里以外的**“捕食者”無人機**,在阿富汗上空以160公里的時速飛行。捕食者上的高功率傳感器,會將影像傳回到克里奇。
捕食者有自動駕駛功能,所以,布蘭登只需時不時地看一眼屏幕就好。他的戰友,曾經有四個月沒碰過操縱桿,每天要做的,就是睡覺和打遊戲。事實上,布蘭登的工作過程,就像是電子遊戲,而且是比較粗糙的**“遊戲”**——布蘭登面前的屏幕,是黑白的。
但布蘭登知道,這樣的“枯燥”,持續不了多久:捕食者的身上,掛着兩枚單價為95000美元的AGM-114地獄火導彈。它們,並不是擺設。
這一天,很快到來。布蘭登的目標是三個阿富汗男子。
捕食者需要兩個人操縱,一個負責鎖定,一個負責“地獄火”的發射。而那一天,布蘭登是捕食者的“眼睛”,負責指揮身旁的戰友瞄準目標。幾秒鐘後,布蘭登就完成了鎖定。
這不是他的屏幕中第一次出現活物,但之前,他更多扮演的是“窺視者”,而這一次,他要做真正的“捕食者”了。恍惚之間,布蘭登身旁的隊友按下了發射鍵。伴隨着導彈的呼嘯,有兩個人直接被撕成了碎片。第三個人的右腿膝蓋,被炸開了。
布蘭登的面前,有一台熱成像儀。他看着那個阿富汗男子的身體,從温暖的白色,慢慢變成了冰冷的黑色。擊中目標的那一刻,布蘭登所在中隊的戰友都向這位“菜鳥”祝賀,恭喜他完成了**“First Blood”**(第一滴血)。
任務到這,還沒有結束。
接下來的時間,布蘭登仍需要操控捕食者在上空盤旋18-20個小時,進行戰損評估,並且查看是否有人會前來收屍。如果有,那他會成為布蘭登下一個監視的目標,而後,成為下一個獵殺的目標。
儘管布蘭登坐着的地方和死者躺着的地方,相距13000多公里,但那一刻,布蘭登感覺,自己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直到最後,也沒有人向布蘭登解釋這三個人的身份,以及他們為什麼該死。
幾天後,布蘭登又接到了任務。這一次,他負責監視五個阿富汗人和他們的駱駝,情報上稱,這行人攜帶有爆炸物,用以襲擊美軍。據布蘭登的觀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些人攜帶有武器。但當這五個人熟睡時,布蘭登還是接到了開火的命令。這些人在睡夢中,被“地獄火”吞噬。
這樣的情景,就是布蘭登的工作——遠離戰場,操控阿富汗民眾的生死,並且,不用負任何責任。當時,美軍圈子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如果你是阿富汗的一頭牛,被殺後,你將獲得300美元賠償,如果你是阿富汗的一個人,你將一無所獲。
2011年,布蘭登從美國空軍退役。但在克里奇的過往,仍然像夢魘般,圍繞着他。布蘭登經常夢到2007年2月的一天:
那天,布蘭登接到任務,監視阿富汗境內的一處農莊,那裏有一個很重要的目標。沒人告訴布蘭登這個目標是誰,也沒人告訴他這個人為什麼會成為目標。在布蘭登面前的屏幕裏,那裏除了農莊,一片荒涼。
很快,發射的命令到來。布蘭登在屏幕上將農莊放大,以便更精準地引導導彈命中。6秒鐘後,一個小孩衝進了屏幕。看上去,小孩已經聽到了導彈的呼嘯並試圖躲藏。但一切都太晚了,片刻之後,小孩和建築,一同被炸成了碎片。
布蘭登慌了神,他急忙詢問戰友,有沒有看到孩子。他的圖像分析員回放了視頻後告訴他,那只是一條狗。
布蘭登又問了負責導彈發射的戰友,得到的回覆是,“也許吧,管他呢”。
換班後,布蘭登查看了錄像,那是一個孩子。當他拿着錄像去找他的上司時,他的上司告訴他:“那只是一條狗,忘了‘它’吧。”
在克里奇退役的士兵,臨行前都會收到一個信封,上邊記錄的,是他們“戰績”。很多人會選擇在第一時間銷燬這個信封,或是將其丟棄。
布蘭登,選擇了打開這個信封,上邊的數字寫着:1626。
這是他們中隊執行任務的次數。在這1626次任務中,有2300多人因此死亡。這個數字,布蘭登或參與,或協助。
從那天開始,這個數字就一直縈繞在布蘭登的腦海裏。2013年,布蘭登選擇曝光美軍使用無人機的情況。一年後,他在聯合國專家委員會面前,為美國無人機計劃的不人道性質,做了證詞。
面對布蘭登的指證,時任中情局局長約翰·布倫南在參議院的聽證會上辯解,相對於炸彈和大炮,無人機是一種更**“人道”**的方式——它極大地降低了無辜平民的傷亡。
而美軍使用無人機的方式,也是儘可能地保持“最高標準”。對於平民的喪生,布倫南深表遺憾。但是,考慮到這些人都和基地組織有“聯繫”,對美國構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脅,如果不對他們進行打擊,他們逃離後,將增大美國面臨**“災****難性襲擊”**的風險。
所以,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根據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估算,美軍在阿富汗戰爭中使用無人機的行動中,死亡的平民與武裝分子比例高達10∶1。
在美國政客眼中,阿富汗平民就像電子遊戲中的****虛擬人物。美國士兵可以身處萬里之外,邊聽音樂,邊嚼口香糖,邊用機器人攻擊敵人。
美軍聯合部隊司令部機器人項目部主任約翰遜曾經告訴五角大樓的決策者們,打仗,就會死人,哪怕美軍每天死一個人,你們的位子,也會不保。
而使用無人機攻擊,則沒有這樣的政治風險,對於政客們來説,這一方式,高效而又保險。而在這一過程中,阿富汗平民,成了犧牲品。
曾任美國全國律師協會主席的瑪喬麗·科恩把美軍的這種行為,稱為“恐怖主義”。一場號稱為“反恐”發動的戰爭,最終變成了新恐怖主義的源頭。
2019年,《紐約時報》提出了同樣的問題,“美國在阿富汗花費了2萬億美元,究竟得到了什麼?”
最初,美國給出的答案是“反恐”——“9·11”事件發生後,美國帶着復仇的怒火,來到了阿富汗。但很少有人知道,美國,完全是**“咎由自取”**。
上世紀80年代,美國落子阿富汗。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美國需要在阿富汗培植一股聽命於它的武裝力量,當時,美國中情局主要負責訓練與指導阿富汗遊擊武裝,併為其提供武器。當然,得花錢。
但游擊隊的勢力範圍,都在山區。就連糧食都拿不出來,更別説美元。中情局的負責人又給阿富汗人指了一條**“明路”**——種植毒品。
為了讓罌粟在阿富汗廣泛種植,1986年,美國國務院還“貼心”地出具了一份“指導報告”,其中有句話,是這樣説的:鴉片是一個飽經戰爭蹂躪國家的理想作物,因為它需要的資金投入很少,發展迅速,且便於運輸和交易。
當時,美國人開設的救濟所提供罌粟種,普通人只要拿着成熟的果實,就可以換取麪粉。而阿富汗游擊隊的頭目,可以把製成的鴉片,賣給中情局。
拿到鴉片的中情局,會立即把最新款的美式武器,發放給游擊隊,看起來,似乎是雙贏——美軍沒花一分錢,就扶持了在阿富汗的代理人;而這些游擊隊,也沒花一分錢,就拿到了想要的武器。
在美軍的扶持之下,1980年,剛剛種植罌粟兩年的阿富汗,就成為了世界第三大毒品產地。
當時,毒品正在侵蝕着美國社會,嬉皮士、垮掉的一代、毒品,成為當時美國的標籤。
政府提出了“向毒品開戰”的口號,禁毒已經成了美國的“政治正確”。但美國的政客們,卻沒有對中情局的行動,提出過任何指責。
1990年5月,《華盛頓郵報》將這件事捅了出來。而中情局的一位僱員在接受《時代》週刊採訪時表示,我們不僅對阿富汗販賣毒品視而不見,並且還給其提供支持和保護。
前中情局阿富汗行動負責人查爾斯·科根也辯解道,中情局不需要為沒有進行這些毒品交易調查道歉,別忘了,我們還有主要任務。
科根嘴裏的任務,是用毒品在阿富汗培養反政府的武裝力量,而這一切,都是服務於美國的利益。
正是這些罌粟,幫美國,拖住了“敵人”。
達成目的的美國,從阿富汗抽身。但阿富汗的毒品種植,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1999年,聯合國的調查報告顯示,阿富汗的鴉片產量已升至4600噸,佔當時世界總產量的75%。除了種植罌粟,阿富汗的農民,已經沒有了任何經濟來源。而毒品交易,也為阿富汗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大部分税收和幾乎所有的出口收入。
很快,糧食危機出現,當時統治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開始了**“禁毒”運動**。2000年,阿富汗的鴉片產量就鋭減到185噸。這樣看來,阿富汗的毒品,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但好景不長,美國,回來了。
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美軍的狂轟濫炸所吸引,很少有人注意到,在美軍入侵阿富汗的6個月後,阿富汗的毒品經濟,開始死灰復燃。
美國銀行、富國銀行和花旗銀行均參與了製毒、販毒集團的交易。美國,是全球製毒產業的操控者,甚至是主導者。
看懂了嗎?美國向其他國家發放罌粟種子,這些國家種植毒品,用賣毒品賺來的錢從美國手裏買軍火,使得國家陷入動盪。動盪加劇,就需要更多的軍火,唯一的選擇,就是更大規模種植毒品,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美國坐收漁利。
然而這個惡性循環中,並非所有的環節都受美國的控制,惡果開始滋長。這個惡果,叫做本·拉登——當年,美國在阿富汗賣鴉片得來的錢,除了被中情局用以資助中亞的反政府武裝,還流向了一個組織,基地組織。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美國用毒品和軍火,攪亂了阿富汗。而動盪的局勢,又催生出極端組織。最後,承受這種惡果的,還是美國自己。
事實上,美國攪亂別國而後又承受惡果的傳導鏈,不止毒品一處。
美國在全球有大約800個軍事基地,這些基地,是美式霸權的保證。但與此同時,它們也在吸美國的“血”。
2019年,《華盛頓郵報》報道了這樣一件事:美軍為了“提振阿富汗羊絨產業”發展,花費600萬美元,從意大利空運了9只山羊。之後,這些山羊不知去向,英國《獨立報》稱,“可能是被美軍燉了”。
在美軍駐阿富汗基地中,這樣的**“花式腐敗”**,層出不窮。
美軍在阿富汗建立了一座壓縮天然氣站,花費了4300萬美元,建設成本是巴基斯坦的140倍;美軍斥資4.86億美元,購買20架G222貨運飛機,其中至少有16架長期閒置在機場跑道上,最後被當廢品回收,賣了3.2萬美元。
這背後折射的,是美國特有的**“基地經濟學”**。阿富汗,就是其中一個。
2011年,美軍在阿富汗花費了1070億美元。當時,駐阿美軍接近10萬人,且一直在高強度作戰。同年,美軍擊斃本·拉登,開始減少駐軍。到了2015年,駐阿美軍數量已經不足四年前的十分之一,但花費,卻仍然高達770億美元。
這背後,當然有通貨膨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美軍這種**“巧立名目”式的腐敗**。報道還提到,有關部門審查了2008年以來美國資助的總價值為78億美元的阿富汗建築項目。只有12億美元,被用於預期目的。現在,只剩下3.4億美元的資產仍然維護良好。
而這,只是冰山一****角。
《華盛頓郵報》用了三年時間,拿到了一份2000頁的美政府機密文件。這份文件提到了不少對阿富汗戰爭直接當事人的採訪,從將軍、外交官到援助人員,以及阿富汗的官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在反對阿富汗戰爭。
這種聲音,一直在被掩蓋。
報告中,有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邁克爾·弗林的採訪。作為最早參與阿富汗戰爭的將軍之一,弗林一直沒有搞懂,美國的敵人是誰?美國為什麼要發動這樣一場戰爭?
美國中將道格拉斯·盧特,曾主導白宮的阿富汗政策,但在被問及具體戰略時,他的回答是三個字:不知道。
歷時20年,花費了2.26萬億美元,美國政客卻無法回答最基本的問題:美國為什麼要發動這場戰爭。
為了掩蓋戰爭的真相,白宮一直在“修改”阿富汗戰場上傳來的數據。一名軍官在接受採訪時提到,調查只是在強調我們做的事是對的,它完全不可信。
政客、軍隊高官、軍事企業高管,所有人都在撒謊,因為沒有人,想要結束這場戰爭。對於他們而言,這個世上再沒有比阿富汗更“安全”的地方——積累政治資本、換取軍功、獲取訂單。但對於阿富汗民眾而言,它是真正的**“墳場”**:
美國布朗大學的一項統計顯示,自2001年以來,至少有47245名阿富汗平民在戰爭中喪生。此外,聯合國調查顯示,有270萬阿富汗民眾逃往國外,400萬民眾流離失所。研究人員特別強調,這些數據,只是**“非常保守”**的估計。而阿富汗的總人口,也只有3600萬人。
美國接連發動戰爭,也讓美國民眾對政府的牴觸情緒,日益上升。
莉拉·利普斯科姆(Lila Lipscomb),她的家族,都曾為美國上過戰場。她的女兒、長子,也都應召入伍。在她看來,像她這樣的家庭,就是美國的脊樑。而美國,正是建立在上百萬這樣的家庭之上。
她之前特別痛恨反戰示威者,認為這些行為,是在丟像自己兒子這樣的人的臉。但在幾個月後,她接到一通電話,“夫人,美國陸軍、國防部長遺憾地通知您”,之後的話,她再也沒有聽清。
莉拉癱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為什麼要奪走我的兒子,他沒做什麼錯事,他不是壞人,是個好人”。從那一刻開始,她也成為了一名反戰示威者。她抗議的不是那些士兵,而是這個國家對於戰爭的理念。
莉拉的兒子在寄給家中的最後一封信中,寫到這樣一句話,“我不知道我的戰友為何而死,這是最讓我噁心的地方”。
同阿富汗民眾一樣,美國民眾,也成為了犧牲品。而這場給美國民眾帶來深痛苦難的戰爭,由美國政客,親手挑起。
20年過去,在討論這場戰爭的得失時,美國總愛用到一個詞——帝國墳場。歷史上曾有多個大國企圖主宰這片地區,最終都損失慘重。但要知道,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什麼帝國墳場,有的,只是自掘墳墓。
冠以“正義”的名義,發動一場不正義的戰爭,然後,親手將自己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