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海底》出圈，鳳凰傳奇憑什麼在年輕人中翻紅？_風聞

如果説當年對鳳凰傳奇“土嗨”的嘲笑，是年輕人通過與長輩的歌曲偏好劃清界限來標榜自我個性，如今對鳳凰傳奇的重新認可和支持，則是他們在“喪文化“的浸染和掙扎中，對渴望温暖，向上和救贖的積極表達。也是在娛樂圈注水嚴重的大環境下，為自我形象和品味尋找新的支撐：尊重實力歌手，認可國民經典，向工業化造星提出抗議。鳳凰傳奇能否憑作品獲得年輕人長久的喜愛，打破粉圈魔咒，令人拭目以待。

作者 | 王欣怡（文化產業評論作者團）

編輯 | 可可文

**來源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4784字 | 預計閲讀時間12分鐘

鳳凰傳奇又一次憑藉歌曲作品大火，乍聽起來，這對於這個國民度極高的組合似乎不是新鮮事。而與十幾年前《最炫民族風》成為全國廣場舞指定外放音樂和《荷塘月色》橫掃手機彩鈴下載排行榜不同，這一次，鳳凰傳奇在綜藝節目上的翻唱歌曲《海底》交出的成績，是歌曲上線網易雲後新歌榜，飆升榜，熱歌榜三榜第一，歌曲演唱視頻抖音熱榜第一，b站全站排行第一。

4月24日視頻發佈至今，鳳凰傳奇版《海底》的b站視頻播放量已突破1200萬次。（該視頻原本由鳳凰傳奇愛好者搬運發佈，因版權遷移，現在視頻up主顯示為浙江衞視。）

b站每期收錄對翻唱版《海底》的一句話簡介是：“你永遠可以相信鳳凰傳奇”。

這一次，認可和大力支持鳳凰傳奇的是年輕人。這可是件新鮮事。

**“**流行火爆又如何，太土了我不喜歡”

由楊魏玲花和曾毅組成的鳳凰傳奇流行樂演唱組合，以2005年央視星光大道年度亞軍身份為大眾所知，同年推出首張民族流行風專輯《月亮之上》，同名主打歌一炮而紅，2009年更是憑藉《最炫民族風》家喻户曉。知名度和口碑從來不可等同而論，不同年齡段的觀眾喜好也大相徑庭，這種割裂在鳳凰傳奇身上得到了鮮明的體現。“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橫掃每一塊健身舞廣場的同時，是年輕人對他們的不屑一顧和調侃嘲弄。

21世紀第一個十年正是華語流行樂壇生機勃勃百花齊放的時代，少男少女們意氣飛揚的青春和欲説還休的心事，都在梁靜茹，五月天，陳奕迅，飛兒樂團，王力宏，孫燕姿，蔡依林的歌裏找到寄託和釋放。那也是中國風與流行樂碰撞火花首次驚豔國人的時代，2005年林俊杰的《江南》已經傳唱大江南北，周杰倫的《發如雪》繼《東風破》之後再次引領國風熱潮，兩年後又有了封神的《青花瓷》和《千里之外》。

**相比之下，同樣成名於這個時代的鳳凰傳奇走的是另一條接地氣得多的路線，**他們的作品歌詞通俗，朗朗上口，曲調明快，動感強烈，不精緻不深刻，卻充滿熱情質樸的人間煙火氣，精準填補了35歲以上人羣的流行歌曲需求空白，迅速征服了這個基數龐大的市場，傳唱度令人矚目。2010年，鳳凰傳奇全部歌曲的手機彩鈴下載量已超過一億次。

而對於哼唱着“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和“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的年輕人而言，鳳凰傳奇卻無疑傖俗而吵鬧，難登大雅之堂。**對於個性的堅持，加上成長中與長輩的代溝和矛盾，更使得他們立場鮮明地與上一代所選擇的流行品味劃清界限。**鳳凰傳奇早期的“殺馬特”風格造型，更給了年輕人嘲笑其“洗腦”“土嗨”和“農業重金屬”風格的理由。

於是鳳凰傳奇在廣場舞、春晚和大眾認知中活躍了許多年，也與年輕人的關注和喜愛絕緣了許多年。時間走到2021年4月24日，浙江衞視播出的音樂綜藝《為歌而贊》中，他們翻唱的改編歌曲《海底》在現場評委投票中票數墊底，卻隨後意外地在網絡上引爆了年輕人的不平和熱情。

“悲傷和希望都是力量，謝謝你們讓我知道”

《海底》原歌創作於作者一支榴蓮確診抑鬱症的時期，風格壓抑而絕望。不再留戀人世的少女一步步走進大海，走向生命的盡頭，冰冷的海水將她吞沒，無人拯救，無人在意。

歌詞改編者唐恬將許多絕望的詞句改得更加温和，隱含勸慰。鳳凰傳奇的演唱更以其獨有的明亮向上的風格為歌曲注入希望。原歌低吟着“靈魂沒入寂靜，無人將你吵醒”，絕望地訴説“人間毫無留戀，一切散為煙”，而玲花以清亮的聲音和呼喚的姿態唱道，“它説你聽你聽，有人喚你回去”，像經歷滄桑的大姐姐殷殷切切的安慰道，“人間歲歲年年，誰敢説如煙“。

△《海底》原版和改編版歌詞對比，由微博網友@鯨落於海灬整理

更讓觀眾刮目相看的是原本無歌詞的間奏改編增添的一段曾毅的説唱，低沉的聲音彷彿吟誦，有悲憫的意味在其中。

“你是重要的存在，是某人的星星。”

“你問我路會通往哪裏，路通往我等你。”

高潮部分二人合唱更是堅定而懇切，充滿力量，彷彿一聲聲呼喚着少女回頭，唱的是“來不及，來不及，也要唱給你聽”，所有人卻彷彿從中聽到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春日雨，夏蟬鳴，明天是個好天氣。”

你看人間鮮妍，或許尚可留戀。

有些難以想象以鳳凰傳奇的風格，在節目組備選的二十多首歌中只對《海底》情有獨鍾，卻也從這樣的選擇中看出，他們的心底有着非常柔軟的一面，就像玲花之後在微博回覆原歌作者説的，“無論悲傷還是希望，都是一種力量。生活的力量”。

年輕觀眾們給予這版《海底》極高的評價，認為改編和翻唱彷彿與原唱的對話和對原唱的救贖。他們驚訝地發現原來鳳凰傳奇不只會唱土味情歌，更能夠駕馭讓他們陌生卻震撼的風格。更讓他們驚訝的也許是，這樣自帶生命力的歌曲風格，真的有着治癒人心的力量。

在當下流行的喪文化中浸染的年輕人，在巨大的壓力下，在難以看到希望的努力中，自嘲着“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以自我污名化來與自己和解，然而內心並非沒有掙扎和期待。翻唱版《海底》猝不及防地戳中他們心中柔的角落，讓他們勇於承認心底被壓抑的渴望，渴望被愛，渴望温暖。

歌曲之外，兩人的得體態度也讓人好感上升，坦然表示接受批評，願世界和平。面對部分評委“有點土”“薄利多銷”的評價，不卑不亢，也有“無論如何，我們有幾億聽眾”的底氣。

於是這一次，年輕人毫不吝嗇表達讚美和支持，不僅體現在翻唱版《海底》上線各大應用後一路飆升的數據，更體現在觀眾們踴躍的感悟解讀、自我表達以及二次創作，借其酒杯，澆己塊壘，為《海底》這首歌和鳳凰傳奇組合賦予了更豐富的意義。大家戲稱翻唱版應該取名《海底“撈”》，能將人從絕望的海底撈起；b站針對翻唱版《海底》的二次創作視頻，也戲稱其為“大悲咒海底分咒”，意指其歌聲悲憫如頌佛經，有淨化人心的能量。

“我喜歡上了我爸喜歡的鳳凰傳奇，也挺好”

若是隻有一首《海底》，鳳凰傳奇這次的“出圈”也不會如此聲勢浩大。

而循着《海底》一路考古過去，大家恍然發現，鳳凰傳奇遠不是他們印象中那幾首洗腦的廣場舞口水歌那麼單薄，這個承載着上一代人喜愛和這一代人偏見的組合，十幾年來從未停止內容創作和風格突破。

2014年鳳凰傳奇攜手中國愛樂樂團，在北京世紀劇院舉辦了“中國愛樂樂團&鳳凰傳奇音樂作品交響演奏會“，將以往專輯中膾炙人口的流行曲目以嚴肅音樂的形式重新演繹，把地氣接得上達天聽，做出了“大眾都能聽得懂的音樂會”。

2018年至2021年，鳳凰傳奇連續四季參加中央電視台的文化音樂綜藝節目《經典詠流傳》，以現代流行音樂唱響經典古詩詞，共演繹了五首風格各異的高質量歌曲作品，《將進酒》和《過山》（改編自李白《早發白帝城》）雄健磅礴，《浪淘沙令》感慰，《別董大》悲慨，《行香子》則柔美輕盈。

**多變風格和豐富表現力背後，是鳳凰傳奇一直被忽視的紮實唱功。**大家驚豔於玲花《山河圖》裏鳳鳴般的高音，《別董大》裏婉轉的戲腔，更驚訝地發現詞變多了曾毅説唱吐字氣息和節奏把控絲毫不輸當紅的説唱歌手們，這才知道，鳳凰傳奇當年也拿到過全國青年歌手大獎賽職業組十佳優秀歌手的成績。

隨後#鳳凰傳奇唱歌穩得就跟假唱似的#的話題登上微博熱搜，年輕人對鳳凰傳奇的印象，經歷了一次徹底的改觀。

**年少成名，眾嘲中隱忍，磨礪突破，重回巔峯，這都是年輕人喜歡的劇本。這一次，他們意外地發現，劇本主角的名字，寫着鳳凰傳奇。**而大家樂意貢獻力量讓這巔峯更高，為他們把熱度燒得更旺。

現在的年輕人，願意用鳳凰傳奇作為自己的品味標籤：尊重實力歌手，認可國民經典，親近國風潮流，也向注水日益嚴重的工業化造星表達抗議。

娛樂圈勢態翻覆，創作者和觀眾都被裹挾。造星的要素、流程與成果日漸機械，不但驚喜難得，基本品質都時常難以保證。歌手，演員，偶像的門檻越來越低，而有流傳價值的作品零落。粉絲們兢兢業業為偶像刷新着單曲銷量記錄，和不追星的人聊起天還是發現查無此人此歌。

消磨在集資，打榜，買專輯，控評中的年輕人有一天被充滿生命力的歌聲所震撼，突然發現喜歡鳳凰傳奇並不丟人，還是件挺幸福的事情，作品優質，不需花錢，既不用擔心舞台現場直拍車禍（無修音現場唱歌跑調嚴重），也不用擔心緋聞炒作突然塌房（偶像突然被爆出戀情）。

同時他們也意識到，一首歌無需過多營銷就有着所有人張口就能唱的影響力，是另一種難得的境界。土味與平易近人，爛大街與膾炙人口，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用年輕人喜歡的敍述方式，或許叫做“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

“會喜歡多久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年輕人一旦喜歡就熱烈徹底，有時濾鏡也厚到十足，會用自己習慣的語言和方式向全世界安利（即向不瞭解的人介紹和推薦）。

一時之間，鳳凰傳奇喜提“電音民族説唱風先鋒”“人民藝術家”“央視廠牌”“國家隊”“草原悍匪”等各種外號和頭銜，新鮮名詞之多，大概和爸媽聊起時雙方完全感受不到討論的是同一個組合。

其中曾毅引發的興趣和討論又格外大，因為反差夠強烈，逆轉夠徹底，也因為新晉觀眾中年輕女孩佔多數，異性之間天然有着更強的吸引力。

大部分對曾毅的刻板印象停留在光頭墨鏡，“喲喲”和“留下來”的觀眾，無一不在《海底》中被其聲線震撼，又被《行香子》《繁花》中他獨具温柔的抒情音色和低音和聲打動。再到有大段繁複的説唱歌詞鋪敍祖國壯麗山河的《山河圖》中，曾毅的實力演繹的確征服了觀眾。

“到最高點，日喀則，矗立喜馬拉雅巔

到最東邊，下大雪，大雪飄在漠河邊

到最西邊，憶狼煙，風在喀什轉個圈

到最南邊，碧海天，龍騰出海浪滔天”

實力加持的基礎上，其他優點就更容易被感知放大。大家彷彿發現寶藏般地開始討論曾毅原來“長得像段奕宏”，還挺帥身材也挺好。鋪天蓋地的讚揚聲中，已經有人敏感地察覺了唯粉（只喜歡組合中的某一個人，為了捧高自己喜歡的一方不惜攻擊同組合其他人）隱約的崛起勢頭。理智的觀眾也開始強調鳳凰傳奇沒有唯粉，兩人合作多年，始終和諧共贏，缺一不可，號召大家關注作品，避免無謂的爭吵。

可即使鳳凰傳奇的愛好者都均衡地保持對兩人的喜愛，他們和一般意義上的粉圈也不同。**粉絲對於偶像非理智的狂熱追逐和幻想是粉絲經濟造就商業奇蹟的基礎。**兩位成員都年紀不輕並各自擁有家庭的鳳凰傳奇，憑藉作品而不是粉絲髮展，不需要集資投票，也不需要打榜刷數據，那麼缺失了付出感和羣體參與感的年輕愛好者們，僅憑藉對歌曲的喜愛，對於鳳凰傳奇的關注和熱愛能持續多久？鳳凰傳奇在未來產出高質量作品的能力如何，對年輕人又能保有多大的吸引力？

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鳳凰傳奇靠歌曲作品再次爆紅總是一件好事。

有實力有作品的歌手被更多年輕人認可和支持，總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