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中國“東西”，砸中國“招牌”，英國人不講武德？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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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年，對中國茶來説，是歷史性的一年。

　　這一年，疫情依然肆虐，世界依然動盪，但4月，世界首個線下為主的大型國際會議博鰲亞洲論壇在海南如期舉行。

　　來自數十個國家的政要、前政要、國際和地區組織負責人、駐華大使、世界500強的高管、學者專家們，在這裏齊聚一堂。

　　其中一個細節，讓人眼前一亮——會議的茶歇從全球流行的咖啡變成了中國茶。

　　很顯然，這是第一次。

　　有人或許想問，這有什麼？中國本來就是茶文化大國呀。

　　這話不假。

　　古人常説，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中國的確是全球最大的茶葉消費市場，每年約有5億人飲茶。

　　我們還有8000萬茶農、7萬茶企，整個茶葉消費市場規模超過2000億元。

　　但你可能很難想到，市場這麼大，茶企和茶農卻幾乎賺不到錢，我們甚至叫不出一個在國際上響噹噹的茶葉品牌。

　　2019年，中國十大上市茶企的銷售額總和約2億美元，但茶葉巨頭立頓，僅紅茶一項的銷售額就達28億美元，是中國十大上市茶企銷售額總和的14倍！

　　立頓，這家來自英國的茶葉品牌，自1992年首次進入中國後，就一路擴張。

　　5年時間，立頓就在全國百家商城系列調查中獲得茶包銷售額第一、市場佔有率第一。

　　最可氣的是，中國的茶園面積佔世界的60%，茶產量佔世界的40%以上，但英國既不產茶，也不種茶。

　　自此，老茶商們就落下了心病：中國7萬茶企竟然幹不過一個不產茶的立頓**？**

　　憑什麼？

　　01

　　立頓品牌來自英國，這一點兒都不稀奇。

　　因為，人人皆知英國人愛慘了下午茶。

　　這股風潮追溯起來，遠至1662年。這一年，一位葡萄牙公主因為政治聯姻嫁給了當時的英國國王查理二世。

　　與公主一起遠嫁的，還有來自中國的221磅紅茶以及精美茶具。

　　説起來，這個故事甚是悽慘。

　　查理二世情婦無數，王后凱瑟琳多是一些無處消磨的時光，為了打發時間，她常常約人一起喝茶。

　　英國不產茶葉，那個時候的紅茶價比白銀，是隻有王室才能消費起的奢侈品。

　　紅茶迷人的香氣，新王后優雅的沖泡，引得貴族們爭相效仿，品茗風尚一時之間乍起。

　　不久之後，富極無聊的貴族太太小姐開始為紅茶搭配一些小點心，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午餐和晚餐之間的飢餓，一方面可以聚在一起消磨時光。

　　三點鐘的下午茶，開始成為風潮。

　　19世紀，中國福建的紅茶和烏龍茶風靡全球，而這些茶葉大多都銷往英國。

　　那會兒，一個英國中等家庭收入的十分之一都用來購買中國茶葉。

　　中國茶葉壟斷全球，被捧上神壇。

　　久而久之，有人開始擔心：白銀外流至中國，以後買不起中國茶了可怎麼辦？

　　於是，英國人盤算起來，如何在中國之外的地方種屬於自己的茶葉。

　　1824年，一個英國軍官在印度阿薩姆發現了野生茶樹。

　　彼時，印度是英國的殖民地，在這裏種茶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因此消息一出，很多英國人感到振奮。

　　10年後，第一批產自阿薩姆的8箱茶葉被運往倫敦，但這批土生土長的印度茶並未獲得英國人認可。

　　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從中國獲得的茶種和技術，中國茶葉依然炙手可熱。

　　1848年，英國駐印度總督給植物學家羅伯特·福瓊下了一紙命令，讓他必須從中國盛產茶葉的地區挑選出最好的茶樹和茶樹種子，然後將它們從中國運送到喜馬拉雅山。

　　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招聘一些有經驗的種茶人和茶葉加工者，沒有他們，將無法在喜馬拉雅山發展茶葉生產。

　　福瓊曾多次遊歷中國，這一次他完全化裝成中國人，甚至學會了中國話。

　　圖片來源：記錄片《Tea War: The Adventures of Robert Fortune》截圖

　　在衢州和浙江的一些地區，福瓊成功採集到了茶樹種子，接着還從寧波和舟山採集到了茶葉標本。

　　他將23892棵幼株及大約17000棵幼苗運送到了喜馬拉雅山山腳下。

　　為了獲取紅茶的秘密，福瓊再次深入到福建武夷山，耗費3年時間，在福建武夷山茶區認真研究，終於掌握了紅茶的製作技巧。

　　同時，他還説服了武夷山8個技藝精湛的茶工，與他一同前去印度。

　　不久，在印度的阿薩姆邦和錫金，茶園陸續湧現。到了19世紀下半葉，茶葉成了印度北部最主要的出口商品之一。

　　但真正讓印度茶葉取代中國茶葉壟斷地位的，卻是製茶機器。

　　率先發起工業革命的英國，深諳機器取代手工會提高效率的道理，他們也更懂得如何製造機器。

　　自19世紀70年代開始，印度植茶公司逐漸向機械化過度，用機器代替手工製茶，

　　機器逐年精進改良，至19世紀末，印度已實現了揉茶，切茶，焙茶，篩茶，裝茶等各個環節的機械化，工廠和產能的擴大也推進更多茶園的擴張。

　　對於英國人來説，這是再好不過的事兒。

　　因為他們從殖民地印度進口茶葉完全是0關税，但從中國進口茶要繳納高達35%的税收。

　　1890年，一個叫湯姆·立頓的英國人在考察了印度大吉嶺的大葉種紅茶園區後，暗自做了一個決定。

　　彼時，紅茶還是一種特殊飲料，只能在藥店、五金行、咖啡廳才能買到，且價格高昂。

　　立頓想做的就是讓“立頓”紅茶能和店裏的火腿、培根、奶油一樣，價格便宜親民，喝起來又方便，也就是讓茶葉大規模工業化、流水線化和品牌化。

　　於是，他在英國建立了茶葉拼配中心，從各個產茶地區直接進口茶葉，力求調配出口味一致的產品。

　　1892年，立頓在美國設廠，隔年在印度加爾各答設立分店，開始全球化運作。

　　落後的古法制作難敵工業機械化，茶農的手工作坊拼不過雄厚資本支撐的大工廠。

　　競爭之下，中國茶葉出口連年萎縮，到1921年已經只佔全球茶葉出口總量的8.79%，與30年前相較減少4倍。

　　一個不產茶葉的國家正在用自己的茶葉品牌征服全球。

　　一個不懂茶葉的國家正在生產“偷”來的茶葉躋身世界一流茶葉大國的地位。

　　須臾之間，中國茶跌落神壇，淪為末流。

　　02

　　這該是中國茶的命運麼？

　　總有人不甘心。

　　1931年，抗日戰爭爆發，國力不濟，民不聊生。

　　這一年，剛考入南京金陵大學農學院的張天福，多次從報紙、雜誌上看到中國茶農扎着長辮子、裸着上身、赤腳在地上揉茶的照片，深受刺激。

　　他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設計一台機器代替茶農赤腳揉茶！

　　張天福出生於名醫世家，是家中獨子。中學剛畢業的時候，父親就想讓他承繼祖業，攻讀醫學，將來也做一名醫生。

　　但張天福卻有自己的打算：中國數千年以農立國，彼時，人民普遍缺衣少吃。家鄉福建雖然以“茶、紙、木材”三大特產聞名，但茶業早已衰敗不堪。

　　張天福想做的，就是學農救中國。

　　1940年，張天福在崇安縣（今武夷山市）擔任福建示範茶廠廠長，設計出了最早的揉茶機，這款機器是雙桶式雙向推拉型。

　　試驗過程中，張天福仍覺得不夠省力，於是，他又設計出了單桶式揉茶機，其中，以圓桶更加省力方便，揉捻的茶葉條更加緊密。

　　為了紀念1931年9月18日“國恥日”，張天福將這一款揉茶機命名為“9·18揉茶機”。

　　第二年，“9·18揉茶機”由福建示範茶廠開始定型生產，再由福建省茶葉管理局定製20台發給茶區茶農使用。

　　至此，中國開啓了茶葉機械加工設備及技術研究與應用的進程。

　　新中國成立之後，張天福繼續研究改進揉茶機工藝。

　　53式揉茶機、54式揉茶機、綠茶三鍋連續殺青機…相繼研發出來，並在紅茶和綠茶產區推廣使用。

　　這些機器的推廣，極大的減輕了製茶工藝中的揉茶和殺青勞動強度，提高了工效，也提升了茶葉的產量和品質。

　　**到現在，**我國已研發出六大種類齊全的茶葉加工設備，正向不落地、連續化、一體機加工方向發展。

　　建德是全國產茶重點市，也是中國有機茶之鄉，在茶葉工業化進程中也是走在了前列。

　　2014年，建德獲得“中國茶葉行業十大轉型升級示範縣”稱號，這是浙江省唯一獲得該殊榮的縣級市。

　　在這裏，3000平方米的廠房內，通常只需要兩個人便能夠完成製茶的全過程。

　　從採摘環節開始，機器就已經替代了人力。

　　篩分機將嫩綠鮮葉“精挑細選”後，推送到攤青機上輪迴攤放和失水，接着被傳送到殺青機內去青氣，在回潮機內經過兩三小時的輪迴回潮，再送入自動揉捻機組，形成緊結彎曲的外形。

　　最後，經過燃油式烘乾機的處烘，滾乾和定型，可日產1000斤幹茶。

　　這種流水線的效率是一般手工製茶的上百倍。

　　建德茶葉加工不斷向連續化、智能化轉型，如今，全市共擁有茶葉加工流水線18條，智能化流水線3條，2家省級標準化茶葉加工廠，5家精緻加工廠。

　　2018年，茶葉合作社產量在4萬多斤，產值1300餘萬元。

　　建德的改變還只是中國茶業工業化進程的一個小小縮影。

　　事實上，自從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茶企慢慢恢復，尤其是產量方面，早已經重回一流國家，已經連續多年蟬聯世界第一。

　　2018年，全球茶葉總產量為590.5萬噸，其中中國貢獻了261.6萬噸（44.7%），近乎印度的1倍。

　　在出口量上，中國也位居世界前三，是印度的近1.5倍。

　　可以説，中國已經重新坐回了世界一流產茶大國的位置。

　　但即便這樣，中國茶葉在國際市場上仍然説不上話。

​

　　03

　　大而不強是最重要的原因。

　　先來看一組數據。

　　2018年，中國茶葉出口均價為4.88美元/千克。

　　同期，日本、法國、德國等發達國家的茶葉出口均價分別為27.3美元/千克、19.75美元/千克、11.22美元/千克。

　　就連巴西（8.78美元/千克）、斯里蘭卡（4.99美元/千克），中國茶葉也比不上。

　　為什麼？

　　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茶葉出口國，主要以出口綠茶為主。

　　但這些綠茶，基本上都銷往以摩洛哥為主的非洲、亞洲國家。

　　這些國家大多屬於第三世界，消費水平不夠發達，因此更傾向於價格低廉的茶葉。

　　少部分的發達國家，如日本，則主要將中國進口茶葉用於化妝品、食品等的加工，便宜的毛茶就能滿足。

　　而在美國，茶葉消費市場佔比更是不足3%，均價也僅為每磅2美金左右。

　　很明顯，在全世界的眼裏，曾經王室爭搶的中國茶葉變成了低端貨。

　　其中，有一個重要原因不能忽視——農藥殘留標準不統一。

　　2012年，國際綠色和平環保組織發表了報告，稱其購買的9家中國茶葉品牌的18份茶葉，每份含有至少3種農藥殘留。

　　2015年，中國向歐洲出口茶葉的3000多個樣品中，農殘超標1030個，佔比三分之一。

　　前幾年，更是有個別機構稱“中國98%的茶都有農藥殘留”，一時之間將中國茶葉推向風口浪尖。

　　事實上，農藥殘留是茶葉國際貿易中最重要的檢測指標，茶葉進口國往往會更加嚴格，也常被當作最高級別的技術性貿易措施之一。

　　但中國的茶農們，卻沒有這個意識。

　　早在20世紀60年代，中國茶葉農藥殘留研究甚至還是一片空白。

　　是陳宗懋院士打破了這個領域從0到1的局面，他領導建立的實驗室被歐盟確認為中國茶葉出口歐洲唯一認可檢驗實驗室。

　　2010年到2011年，他開始嘗試茶和茶湯分離測量農藥含量，並以中國代表團的名義兩次遞交到聯合國食品法典(CAC)農藥殘留委員會(CCPR)上供70多個國家的科學家討論。

　　隨後2013年，他再次將茚蟲威農藥在茶葉上的研究結果遞交聯合國，要求制定新的標準。

　　前前後後，共代表中國修改了6次國際標準，極大的改善了中國茶葉在國際貿易環境中的處境。

　　從測不出農藥殘留，到測出農藥殘留且精度越來越高，再到中國在國際茶葉標準上掌握話語權，我國茶葉農殘標準正努力向國際接軌。

　　另一方面，從2009年開始，前文所提到的張天福先生就開始提出有機茶的概念，倡導無農藥種植茶葉，並建立了“張天福有機茶示範基地”。

　　實行過程中，該基地嚴格按照《有機食品》國家標準，從選址、規劃、開山、種植、管理等各環節進行保證。

　　截止目前，張天福有機茶示範基地已經分別在安溪、壽寧、武夷山、漳平、永泰等地成立。

　　中國茶葉的質量，絕不會差。

　　但中國的茶業卻依然賺不到錢，為什麼？

　　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把握微笑曲線最賺錢的右端——品牌。

　　早在3000多年前，中國人就開始種茶。

　　從識茶，喝茶，到茶的貿易，中國花了千年時間，形成了六大品類：綠茶、黃茶、黑茶、白茶、紅茶和青茶。

　　每一品類下，又細分出多個品種，每一品種都有獨特的製茶手法和口感，遍佈中國多個茶葉產區。

　　但大多時候，我們只能把選茶的信任交付於購物平台或者“良心賣茶人”身上。

　　中國茶葉，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品牌。

　　品牌是砝碼，能夠給產品增加附加值，擺脱只出口未經深加工的毛茶。

　　有了品牌，才會有議價和溢價的權力。

　　值得欣慰的是，近些年，中國茶企開始有了品牌意識，興起了如大益茶、小罐茶等國產茶葉品牌。

　　2020年，在雙十一當日淘系電商平台上，Top100的茶行業店鋪交易總額為4.25億元，其中Top10的店鋪的交易總額為2.29億元，佔Top100店鋪成交總額的53.9%。

　　很明顯，頭部茶企品牌效應已經開始凸顯。

　　以小罐茶為例，從2014年創立起，短短4年年銷售額就超過20億元，以一家之力的營業額碾壓國內的其他傳統茶企。

　　它的營銷手段如何，我們暫且不談，但有一條思路卻是對的。

　　所有產品統一等級，統一價格。

　　這就是產品的標準化。

　　這樣的好處就是，給不懂茶的人去掉了買茶時價格的困惑，喝茶時繁瑣的茶藝，讓喝茶變得簡單。

　　**對於大宗茶葉來説，**整合上游茶園資源，建立智能化工廠，形成大規模的茶園和生產加工廠，這是必然的趨勢。

　　智能化、標準化、品牌化，把五指握成一個足夠硬的拳頭，我們才有出去戰鬥的能力。

　　反觀立頓的成名之路，小小的茶包不就是一個道理？

　　時至今日，中國茶奮起直追仍然不晚。

　　對外，在一批專業茶人的帶領下，中國茶葉的質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

　　對內，茶業品牌大戰也已拉開帷幕。

　　最近10年，中國茶葉人均消費量一路攀漲。

　　預計2024年，全球茶葉市場規模將達到731.3億美元。

　　而中國茶業的巨頭，正虛位以待。

　　結尾

　　長久以來，中國茶不勝枚舉。西湖龍井、信陽毛尖、君山銀針、祁門紅茶，皆為茗中上品。

　　中國之外的地方不產茶，卻偏愛紅茶。

　　歸根結底，起於英國“飲茶王后”隨嫁而來的那221磅中國紅茶。

　　可以説，這些飲茶習慣是在以英國為首的西方文化影響下興起的。

　　但中國不一樣。

　　有古書記載，“神農嘗百草，日遇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中國歷史有多悠久，用茶的歷史就有多悠久。

　　茶運亦如同國運。

　　仔細審視，中國茶葉命運一波三折的軌跡，竟與華夏民族繁榮、跌落、再崛起的軌跡出奇的一致。

　　我們常説，當今世界，面臨着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2021年，博鰲亞洲論壇的主題就是“世界大變局”，在這次論壇上，中國茶替代咖啡的小小舉動，雖不起眼，但卻充滿野心。

　　這也許正是中國8000萬茶農、7萬茶企、整個中國茶業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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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文獻：

　　《茶，一片樹葉的故事》 CCTV紀錄片

　　《2019-2021全球茶葉產業運行大數據與中國茶業創新發展趨勢研究報告》 艾媒諮詢

　　《茶界泰斗張天福》 知乎

　　《誰動了中國的茶葉》 知乎

　　《中國茶業出口前景如何》 前瞻產業研究院

　　《中國為什麼要花2個多億，從印度進口茶葉》 正解局

　　《7萬家中國茶企為什麼不敵一家國外品牌》 電商報

　　《出口難，均價低……中國茶產業繁榮的另一面》  茶在端

　　《建德優質茶進入“機器換人”時代》 杭州日報

　　《陳宗懋 中國茶葉研究領域的第一位院士》人民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