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幾乎每天都有人與摯愛的人告別_風聞
崔紫剑-自由撰稿人-一个油腻的中年胖纸,喜欢胡说八道,自以为是。2021-05-17 18:28
|他們只是農民|
我晚上,跟朋友打電話,講了個故事,故事是這麼開頭的:
他們本來只是農民,他們原本都有自己的地,伺候着自己的土地。他們知道土地是公平的,他們相信:只要辛勤的勞動,就能有飯吃。
但是災年的時候,為了活着,不得不把土地賤賣了;或者,家裏有啥大事,例如老人生病,給老人看病的時候,就不得不把土地賤賣了。於是,他們就變成了沒有地的農民,也就是佃户。
佃户就佃户吧。雖然説土地不是他們的,但是如果努力打理着土地,也勉強可以活着。可是到了豐收的時候,地主卻把很多的糧食都搬進了自己的糧倉,只給他們留了一點點糧食。那點兒糧食,連口糧都不夠。就這,地主還覺得給他們給的太多了。
於是,地主慢慢開始漲租子,交的越來越多,得到的越來越少。不僅如此,地主還經常打罵他們,甚至欺辱他們的妻女。他們的不滿和憤怒積攢了很久,卻一直都沒有爆發。
除去地主之外,他們自己的宗族,也並不是在庇護他們,族長家可以過的很好,可是那些貧窮的族人,除了在地裏種地,剩下依舊什麼都得不到——因為他們需要尊重族長,尊重宗族裏那些輩分高的人,或者尊重那些有文化的讀書人。
因為有人在不斷的告訴他們,這些苦,都是因為他們前世沒有做好,或者是因為老天爺給他們定下的命數。
|那羣人來了|
後來,外面來了一羣人:其中,既有本地出去讀書了之後回來的讀書種子,也有跟着這些讀書種子一起回來的外地人——這羣人告訴他們,他們可以抱團取暖,大家一起跟地主談判,多要些口糧,或者少交些租子。
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每個人心裏都在打鼓:這麼跟地主説,能行嗎?地主會同意嗎?
這羣人跟他們説,地主如果不同意,就不給地主幹了——可是,不給地主幹,還能給誰幹呢?這羣人説,我們把地搶了,然後自己給自己種,自己幹活自己吃糧。
他們不懂那麼多大道理——但是,吃飯是天大的事情。既然已經沒有飯吃了,那就試試吧。他們開始跟着那羣人一起,跟地主談判。情況和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地主剛開始很強硬,那羣人開始跟地主講道理,道理講不過,就開始打爛地主家的大門——終於有些地主慫了,退了一步,降了租子,他們第一次知道:原來還可以這麼幹。
於是,他們慢慢開始相信那羣人,相信那些本地出去的讀書苗子,相信那些外鄉人。那羣人,每天都在為他們奔波辛苦——他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短短兩年的時間,他們當中有人加入了那羣人,而他們更多的人,紛紛加入了那羣人説的那個農民自己的會,生活也逐漸逐漸好了起來。
那羣人説,光種地不行,手裏得有槍。於是,他們就開始置辦自己的槍,不過槍並不好買,也不好造——那羣人説,沒關係,叉子、長矛,都行。但是肯定不能赤手空拳——好吧,這些農具,總是可以找到的。
那羣人説,得有他們自己的隊伍——什麼是隊伍?就是要練習排隊走路、要學習文化的一羣人。剛開始的時候,他們覺得走路都得學,實在是很容易讓人看笑話。可是慢慢的,當這些由農民組成的隊伍成型的時候,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些由農民組成的隊伍,是他們自己的隊伍,哪怕手裏只是拿着長矛,那看着也是威風凜凜的。
好日子,也就在這些一點一點的變化中,終於可以看見點兒苗頭了。
農民,是最實在的人——誰能給他們飯吃,就聽誰的。
他們打心裏支持和喜歡那羣人。
|反了他的|
然而,這個苗頭,很快就被打破了。地主拉起了團練,城裏的軍隊也開到了他們這個小地方。團練和軍隊,開始大肆的抓捕那羣人,不僅抓人,抓住了就砍頭,槍斃。
他們憤怒了,他們要保護那羣人。終於有一天,那羣人當中,又有新的外地人來了,那個外地人不知道和那羣人説了什麼,那羣人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既然不讓我們活,那就反了他的。
他們覺得,很有道理:這話説的沒有錯,既然不讓活了,那就反了他的!
|與摯愛的人告別|
告別,從來不是愉快的事情,甚至,可能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但是,有的時候,是個沒有辦法的事情。
男人們去反了他的,父子同上陣的,兄弟齊扛槍的,叔侄共殺敵的,比比皆是,而女人們,並沒有缺席這場聲勢浩大改天換地的歷史大劇——起初只是按照舊時的習慣,在家做好了飯,送到男人們那裏去,後來,母女、姐妹、姑嫂,也紛紛拿起了長矛,也扛起了槍,奔赴戰場。
28年時間,幾乎每天都有人與摯愛的人告別,幾乎是每天。
故事講到這裏,朋友打斷我,問:到底有多少人與摯愛的人告別?
我説,你猜猜?
朋友想了想,説:
——5000個?
——不止。
——10000個?
——不止。
——20000個?
——再猜!你只管往大了猜!
——難道有100000個嗎?
——還得再加將近一半,22年時間,就14萬犧牲的;哦,對了,還有10萬因此死亡的。
——是多大個地方?
——就一個地方,一個縣。
朋友半天沒有再説話,我靜靜的等着。
我和朋友都是博樂人,14萬人對於我們是什麼概念?
就是現在,2021年,14個阿拉山口市的人口總數,或者2個温泉縣的人口總數,或者博樂市市區的人口總數。
我問朋友,聽完這個故事,有啥感覺?
朋友説,感覺有些壓抑。
我説,別壓抑,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朋友問我,他們在做什麼?
我説,他們希望我可以四仰八叉的躺在牀上,橫跨半個中國,心定氣閒的給你打電話,講他們的故事。
朋友問我:你説的這個故事,是哪?
|湖北黃岡紅安 |
我説,湖北,黃岡,紅安。
朋友説,噢,我知道,那個地方很牛,是個將軍縣。
我問,現在你知道他們犧牲了14萬人,還覺得牛麼?
朋友停了一會兒,然後説:替我去鞠個躬。
我説,好。
朋友又停了一會兒,又説:替我去看看,現在那裏咋樣。
我説,好。
朋友接着又補了一句:以後我肯定會去的。
我説,行。
朋友説:我本來覺得你這個故事挺無聊的,現在你給我搞的心情有些沉重。
我説,我給你看些資料,然後給他發了些照片。
朋友半天沒有説話,我估計他在看那些照片,過了一會兒,他説:你是不是想考驗一下我的信仰?
我説,今天我在這兒,很震撼。
朋友説:你今天要寫這個故事吧?你配個《九州同》。
我説,那個歌沒有歌詞。
朋友説:是,所以你要配個《九州同》。
我説,好。
朋友接着説:我現在也不年輕了,我聽見這樣的故事,看見這些照片,我會哭的。你別發平台上,你讓他們去看。
我説,好。
然後,我們互道晚安,我把這個故事記錄下來。
今天,我和同志們一起去紀念碑了,獻了花——
今天,我們知道了,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是怎麼回事兒——
今天,我們看見了,小紅軍們還在講述他們的故事——
今天,我還看見了曾經還沒有定型的入黨誓詞——
今天,看見這首歌的時候,我腦海裏閃現出了一副副畫面——
今天,我看見了現在這裏的樣子,有現代化的新農村——
還有完成了脱貧攻堅任務之後的農村——
而這些,都起於1927年11月13日那天——
有空的時候,你也可以去看看,把故事當中我沒有講完的部分補齊。補齊了之後,就知道什麼叫考驗信仰了。書本,只是記錄,讀書,遠沒有到現場去看過之後的震撼。只有去認真的看紀念館裏的每一張照片,去認真的瞭解每一個展品背後的故事,才能明白什麼叫信仰,什麼叫希望,什麼叫“小小黃安,人人好漢;銅鑼一響,四十八萬;男將打仗,女將送飯。”
然後,你就會明白這八個字:
樸誠勇毅、不勝不休。

謹以此文,紀念黃麻起義和鄂豫皖蘇區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