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奶大的偶像，被奶死的選秀_風聞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今日迷惑場面——

熱搜上，剛從《創4》成團的男團INTO1，大談團結友愛的團魂。

評論裏，各家粉絲陰陽怪氣、互相辱罵，撕得不可開交。

把哥哥們的臉扇得比發麪饅頭還腫。

雖已對內娛的生態見怪不怪，但飄還是覺得很諷刺。

今年本來是內娛偶像選秀的大年，計劃播出的同類型節目，多達6檔。

如今卻鬧得如此難看。

《創》這邊，是辛辛苦苦幾個月選出的團，沒有一個糰粉，整天喊着解散。

《青》這邊更離譜，直接一個“倒奶風波”，提前結束了整場選秀內卷。

到眼下這個時候，誰都品出了危機感——

選秀應該是到頭了吧

不過，與許多人的憤怒、無措、傷感不同。

飄咂摸出的是一絲淒涼——

年初，大眾面對着愈發蹩腳的成團綜藝，半分嘲笑半分真的一句“內娛選秀完了”。

好似真成了讖語。

從民選，到錢選。

從選手出道，到節目出殯。

從青春製作人，到青春受害人。

幾年前“偶像元年”的説法聽着有多勢不可擋，如今看來就有多破敗醜陋。

飄不禁產生這樣的疑問：

偶像選秀，難道真有撐不過四季的魔咒？

這場鬧劇，是否本質就已經藴含了悲劇？

更重要的。

內娛選秀，是怎麼走到這步的？

風波

要討論這個問題，免不了得先把事件的“導火索”縷縷清楚——

倒奶事件。

事件時間線回顧

上月底，網絡上出現了這樣一段視頻——

一羣中年人圍坐在水溝旁，身邊堆疊着成箱的牛奶。

ta們一面閒聊，一面熟練地一瓶瓶擰開，將飲料盡數倒入溝渠。

流淌成一片雪白的奶瀑。

十幾秒畫面，霎時在互聯網炸開鍋來。

這麼浪費在搞什麼？

答案是，為選秀節目的選手們打投。

《青3》將打投與贊助商的產品捆綁，規定可以通過購買飲料獲得額外的投票碼，為選手助力。

實則只是為大量傾銷（並不好喝的）產品 ，榨乾觀眾，填滿荷包。

粉絲為了投票，購買飲品都是以箱計數，遠超個人的消耗能力。

在規定的投票時間內無法喝完，只能倒掉。

這並非多複雜的邏輯線。

但，自覺委屈的粉絲們，隨後又供出了另一位藏在暗處的主謀——

黃牛。

這場鬧劇中，黃牛所扮演的角色同樣不小。

一方面，是大量囤積飲料，伺機炒高價格。

另一方面，也直接大量出售可直接使用的電子碼，還負責飲料後期的處理。

粉絲自然也樂得方便。

來源| 豆瓣鵝組

至此，淌動的牛奶中，一條暗河便漸漸顯現。

一條完整的灰色鏈條——

鏈條上游，是吃相難看的資方。

捆綁消費，本就算不上多體面的勾當。

但這回的贊助商卻彷彿哪根筋搭錯，把投票二維碼印在瓶蓋內。

在此之前，投票碼或以短信的方式發放，或者附帶於包裝中，粉絲消費後，飲料還可以捐送、轉手乃至做公益事業。

而在瓶蓋內，飲料二次處理的可能則直接被斷掉。

從這一反智設計開始，雷早就埋下了。

而資方究竟是無知，還是知曉卻不在意，萬事不如先撈一筆。

短視驅利，可見一斑。

中游，是惟利是逐的黃牛。

這羣神秘人物，絕對是粉圈亂象的一大“功臣”。

炒作各種門票、販賣愛豆隱私信息、為私生飯提供包車跟蹤服務。

有把一切賣點經營出黑市的本事。

本就不健康的飯圈，在ta們的攪和下變得愈發烏煙瘴氣。

更催生出粉圈一大奇景——

黃牛彷彿成了神燈裏的妖精。

甭管粉絲有多離奇的想法，只要有錢賺，ta們就會冒出來替其實現。

黃牛“新業務”：代拍

下游，則是“一畦春韭綠”的粉圈。

砸了錢、丟了人，追的節目在成團夜前直接消失。

這個低齡化、缺乏嚮導的羣體，被捲入成人世界的無情鏈條。

ta們憑着粉圈那套邏輯闖世界，終在現實中撞得頭破血流。

自以為知悉了跟資本博弈的方法，卻依舊長成了一季比一季豐美的韭菜地。

可氣之中又有些可憐。

粉圈心理之一：想讓資方重視愛豆，就往死砸錢

這出鬧劇，由三方環環相扣，共同織就。

資方設置陷阱，黃牛提供方便，粉絲無條件買單。

但，事情敗露之後呢？

黃牛自不必説，依舊神隱在黑暗中，大不了換塊皮肉吸血。

粉絲們只顧自己的錢打了水漂，愛豆失去了出道機會，一味討伐平台和贊助商。

從始至終未反省過自己的過失。

至於資方。

三緘其口，閃爍其詞，推脱責任。

發出的道歉信無異於放了個屁。

買賣紅火時，所有人都在局裏捨不得脱身。

敗露追責時，突然又都清清白白，沒有一方真心檢討。

荒唐至極。

這場風波，讓公眾對秀圈的反感與鄙視情緒積累到爆發點。

官媒的嚴厲批評、下場整治，更讓內娛選秀的搖搖欲墜，生出一種實感——

偶像選秀，終於到了日薄西山、奄奄一息的時刻。

荒謬

但，要説“倒奶事件”是憑一己之力，讓內娛選秀走上毀滅之路。

未免只看到結果，而未見過程。

事實上，這座大廈早已搖搖欲墜了許久。

在粉絲們帶着自豪曬出的一座座“奶山”背後，隱藏着的是內娛根深蒂固的頑疾——

粉圈文化。

比如，打投行為。

打投是“打榜投票”的意思，原濫觴於擁有完整偶像產業鏈的日韓，千禧年後隨韓流進入內娛。

而，內娛偶像選秀的興起，讓這一粉絲行為產生了一系列泛化、本土化的變形。

其含義也逐漸固定在了“氪金追星”上。

在內娛，如何氪金，如何追星，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論。

由此滋生出一系列極具內娛特色的操作。

比如，飄之前就寫過的集資應援現象（點擊回顧）。

集資，顧名思義，即粉絲以眾籌的方式共同攢一筆錢，用於支持偶像的事業。

一般是後援會牽頭，積累的資金會用於團購周邊，購買廣告位，甚至替愛豆向資方送禮。

但如今，集資在內娛還發展出了Battle的形式。

也即，在規定時間內，比拼哪家粉絲更能砸錢。

內娛的愛豆沒有舞台，不需要打榜；也鮮少出作品，不需要買專輯。

所以，粉絲無從安放的熱愛，就只能以氪金的形式表達。

這便產生了一種，在粉圈早已深入人生的畸形心理——

對偶像的熱愛，要用金錢來衡量。

集資漸漸地成為了內娛粉絲最日常的活動之一。

“倒奶風波”若追根溯源，其實也離不了集資文化的推波助瀾。

但，動輒上百萬的集資，除了用在選秀投票，還能用去哪裏？

秀芬的另一大“愛好”，可以解答這個問題——

對空氣打錢。

在前追星時代，粉絲買專輯、買周邊，好歹還拿得到摸得着。

堆在家裏即便佔地方，也有些實感。

但近幾年，以電子刊為代表的新一代“鐮刀”，收割起粉絲血都不見。

電子刊是什麼？

説好聽點，是手機端雜誌；説難聽點，以現今的水準就是一個H5。

成本本就不高，再刨去印刷和發行，更是好賺。

最關鍵的，因為上電子產品，它可以無限量購買，不擔心斷貨。

就這東西，在粉絲的攀比心理下，可以輕易賣出百萬份。

與此類似的，還有偶像在流媒體平台上發佈的數字專輯。

上千萬張銷量的背後，是熱搜上層出不窮的#難聽#話題，以及99%的路人聞所未聞的尷尬。

成為極具諷刺性的粉絲自high。

而，無論是電子刊還是數字專輯。

拿出幾塊錢只買一份也好，豪擲數萬買回一堆代碼也罷。

粉絲能聽的能看的，始終只有那麼一份物料。

餘下的部分呢？

純粹是給資方轉賬罷了。

在這種思維下，不乏有令人嘆息的故事——

曾有一位網友自述，自己全家只有兩萬塊存款，ta卻把母親給自己的數千元全用在了打投追星上。

導致開春時，媽媽想跟自己借錢買種子種地，ta拿不出一分錢。

令人震驚又心碎。

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卷錢跑路的站子與後援會。

多數時候，粉絲除了虛幻的快感，從未買到過任何東西。

來源| 豆瓣

發現沒？

無論是倒奶事件，還是無腦氪金。

反映的都是內娛特色的一種反智追星思維——

以“愛”偶像的名義，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恰當的。

在細究下去，粉圈內舉報成風、動輒網暴、四處控評的惡習，其實無一不是這一思維的變形產物。

被這種文化影響的粉絲，無視現實世界的規矩。

永遠在以自己的法則行事。

因此，會時不時搞出一些社會事件，引發大眾反感，完全不足為奇。

年初虞書欣粉絲因一位學生的言論對其網暴

內娛選秀如今的爆雷，與粉絲們持之以恆的“埋雷”其實不無關係。

不過，每每將批判的矛頭瞄準粉絲，也依舊沒抓住核心。

“腦殘粉”這頂帽子雖然好扣，也太便於歸因。

但，將粉絲放在鄙視鏈底端的思維，也讓我們忽略了一個問題——

在“腦殘粉”的背後，到底是誰在縱容，並塑造着盲目的狂熱？

買賣

我們大概會如同照鏡子一般，在答案中照見我們所處的現實。

説到底，內娛選秀的種種惡習。

不過也就是消費主義這隻幽靈，對心智未全的粉絲進行的又一輪異化。

選秀的含義是挑選人才，而其核心價值則是服務於觀眾的需求。

但在成人的法則、資本的邏輯裏，它只是一樁生意和買賣。

於是，這一綜藝模式的每個側面，都會與消費扯上關聯。

最典型的，比如“民選”的謊言。

“你來決定”

101系選秀對比之前選秀的創新點和魅力何在？

是取消了評委，將主導權全權交由觀眾。

但，當全民製作人的名義，與“花錢買選票”的規則勾連起來，這魅力就變了味。

一個熱知識——

偶像選秀雖是舶來品，但韓版的《101》系列，投票是嚴格管控且免費的（僅決賽通過收費短信投票）。

前年韓版101東窗事發，被判賠償觀眾投票費用：人均6毛

買奶送票的規則，是妥妥的“內娛智慧”。

而，在“民選”這塊彌天大餅的幻想中，粉絲們紛紛落入消費陷阱，還渾然不知。

打投文化在這裏，也開始發生了專屬於內娛的異變。

偶像選秀也不可規避地成為了一場瓜分流量的盛宴。

在此之後，資本的另一大目標。

就是將選秀發展成另一個，引導無理智消費的“拜物教”。

這是一套極為複雜專業的誘導手段。

撿最簡單的説，“虐粉”。

顧名思義，即為選手立悲情人設，甚至刻意進行抹黑、打壓，以達到虐待粉絲的目的。

來源| 影視產業觀察《明星娛樂內容平台調研》

偶像的艱苦遭遇，會激發粉絲本能的保護欲。

“誰都欺負哥哥，是因為我們還沒給足哥哥談判的底氣。如果不多花錢證明哥哥的吸金價值，資本怎麼會重視？”

由此，死忠的人形ATM機，一台台誕生。

而，那些混跡在粉圈中替偶像賣慘叫屈，並煽動粉絲情緒的人。

甚至也發展成一個職業——

即，前些日子官媒的批評中提到的“背後機構”“職業黑粉”。

飯圈中更普遍的稱呼是“職粉”。

發現了沒？

內娛選秀及資本家的套路，始終是讓粉絲自以為掌控了一切，在將其潛移默化地，異化為提款工具。

在誘騙下，粉絲自認為掌握着追星主動權——

愛豆為滿足自己而存在的，我們還能通過投票決定ta們的生死。

殊不知，這同樣是幻象。

消費主義的終極目的，是資本家給你什麼，你就會消費什麼。

還沾沾自喜這是自己的選擇。

可，在走進選秀這家自助餐廳的同時，我們都忽略了那一盤盤上盛放的佳餚早就被資方換成了屎。

層出不窮的法制咖，一個接一個塌房的富二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九漏魚，大羣奔着熱搜來的牛鬼蛇神選手。

都昭示了內娛選秀的傲慢無恥——

消費者已經被馴化得足夠聽話，強誰都有人買賬，那幹嘛認真做節目？

內娛選秀由此從素人實現夢想的舞台，變成了低素質偶像的“廣告位”——

只為了做宣傳，增加名氣，只是進入娛樂圈的跳板。

更迷惑的是。

資方的強捧之恥，甚至還能堂而皇之地，在一部主旋律電影裏出演歷史偉人。

？

這羣妖魔鬼怪，為啥有自信接這種獻禮片？

不過是因為，資本主導的消費主義早為其鋪好了道路。

一羣無條件買單的粉絲，還正嗷嗷待哺呢。

這恰恰應了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的預言：

現代社會，人與消費品的關係不再是使用關係，而是人被消費強暴的關係。

在這場買賣裏，粉絲自以為掌控着消費。

真相則是，消費已反將人塑造成了奴隸。

無腦打投、瘋狂氪金、消費謊言、資本強捧……

表面光鮮的內娛選秀，由倒奶事件這一小角皮損，揭出的是如此一大片爛肉。

而，更令飄悲哀的，還不是內娛選秀的衰敗——

“衰敗”對於內娛選秀本身就是偽命題。

它從來都不是越辦越差、越走越糟。

開始時的“好”，也是一場幻覺。

悲劇

內娛選秀的真面目，不僅僅是滿是斷壁殘垣的將傾大廈。

更是一片虛幻的海市蜃樓——

我們壓根就沒看過一檔真正意義上的偶像選秀。

這麼説的核心原因在於，內娛自始至終沒有製造偶像的環境。

而，一檔從沒有想過製造偶像，只想割韭菜的節目，自然沒有持續性可言。

拉出“偶像工業”的濫觴地韓國來對比。

“偶像”在那兒是一種利益取向的商業模式——

用資本持有的各種聽覺、視覺、包裝資源，直接塑造出一個人的魅力。

這遠比尋找一個有巨星風采的天才要簡單。

韓國的偶像工業之所以是“工業”，在於其造星的高效且死板。

再加上一整套完整的唱片發行、舞台打歌及藝人宣傳的體系，來打配合。

韓國的偶像工業，個性和才華不一定是真的，卻確保了質量和實力。

Amber在採訪中曾將“真實”和“偶像”對立起來

但在內娛——

偶像產業是懸浮在半空的，其下沒有任何發展的基礎。

因為，它只複製了日韓模式的前導環節，即最賺錢的“成團”。

而出道後的發展和經營問題，則不在考慮範圍內。

提供後續的舞台和資源，投入實在太大，選秀既已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幹嘛沒事給自己找不痛快？

於是，對於少數幸運者而言，出道，反而意味着失去舞台。

內娛選秀製造的現象級偶像蔡徐坤，一直在證明自己的音樂才華。

《情人》算是成功破圈紅了一把。

但諷刺的是，他這首單曲的首秀是在《青2》——

除了選秀舞台，他好像再找不到另一處，懂得欣賞偶像的地方。

又如誕生在偶像元年的火箭少女101。

配置、實力其實都可圈可點。

但在聲勢浩大的成團夜後，同樣在娛樂圈處於潛水狀態，只留下一首《卡路里》出圈。

連吳宣儀、孟美岐這種已在韓國出道過的偶像，都無處證明自己的實力。

除了節目時期的舞台，在路人心中沒有其他的印象。

若有的話，那便是齜牙咧嘴的演戲新事業。

説到底，偶像賴以生存的命脈，是實力，是舞台，是作品，更是資源和生存環境。

作為唱跳明星，ta們就應該在舞台上實現價值。

而內娛既不存在，也懶得搭建這個舞台。

這實質是一種思維差別。

在追求長期發展的日韓，除了在培訓練習生上下盡功夫，後續也會用資源不斷扶持其成長。

而只想賺快錢的內娛，選完一批便再選一批，反正想上的人多的是。

對向錢看的平台而言，選秀只是一檔節目。

它不負責成團的售後，只消費成團前的夢想和競技。

一輪一輪的熱鬧過後，什麼也沒剩下。

一檔不為選秀的選秀，從一開始根基就是虛的。

只能造成一場又一場的鬧劇。

於是現今的內娛選秀，陷入了這樣的境況——

將粉絲奉為“製作人”，卻只知伸手要錢，至於留住觀眾，做不到也不稀罕。

兜售夢想與成長，卻將粉絲引導成失去獨立思考能力的打投機器。

大言不慚要培養內娛偶像，卻只蓋出一大片危樓，沒有作品，只有“塌房但無人傷亡”的笑話。

而真正擁有夢想的練習生們，似乎永無出頭之日。

網友甚至將結束的選秀稱為“過世選秀”。

過世了，即沒有價值了。

當然，飄依舊不信“選秀已死”。

這麼一場好買賣怎麼死得了？

後選秀時代，資方只知突突突開着剷車，在內娛堆大糞。

完了，還要跟我們收排污費。

我們曾經愛選秀，愛的是優質的偶像、精彩的舞台。

結果，資本的好戲法。

終於使糞山，在這場幻夢裏，被漆成了耀眼的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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