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畫出壞人的朱警官!”兩位老人衝他撲通跪了下來……_風聞
长安剑-长安剑官方账号-2021-05-19 19:46
“那天我本來寫好了辭職信……”
2009年夏,貴陽的雨一陣接着一陣,空氣潮濕。
悶,沒有一絲風。
4年前,朱允宏成為貴州省貴陽市公安局招考入編的第一個美術生,是當地唯一一名刑偵畫像師,也有人稱他為“模擬畫像師”。
這天早晨,他坐在辦公室裏,手裏攢着辭職報告,焦急又遲疑。
嘎吱一聲——
此時此刻,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邊,一間保安室的窗户打開,傳來一個十六歲女孩虛弱的聲音:“我要報案。”
原本打算辭職的朱允宏沒有想到,就是這個女孩,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女孩尖叫着“是他!”
“你覺得他像哪種動物?”
“他的神態是兇一點還是和善的?”
……
病房裏,朱允宏輕聲問着,女孩緩緩答着。除此之外,只有不時傳來的鉛筆與白紙飛速碰撞的沙沙聲,以及女孩平穩的呼吸聲,她實在太累了。
但朱允宏和門外等待的戰友都清楚,事發後12小時是黃金破案時間,不容有失。
這是一起突發惡性案件,一個少女夜晚回家途中被五個人劫持輪姦,直到天亮才堅持着逃出來報警。
沒有目擊者,被害人與嫌疑人此前素未謀面,下了整天的雨早把案件現場證據線索沖刷殆盡,要怎樣才能儘快抓獲嫌疑人?刑偵畫像會起作用嗎?
在接到任務之前,朱允宏剛剛經過一晚上的思想鬥爭,準備結束這場一無所成,且從未真正畫像過任何一位嫌疑人的警察生涯。當時國內對於刑偵畫像的研究尚停留在初步技術層面,沒形成獨立學科,只有個別專家在從事此項工作。
“就當是站好最後一班崗,那個女孩子很堅強,我得試試……我得幫她!”
女孩很虛弱,只能躺在病牀上和朱允宏溝通,每説幾句就要小睡一會。人像模擬工作持續了一整個上午。
“他長得像頭豬。”
正是這句話讓朱允宏找到了突破點:“像豬,那一定是臉部脂肪較厚、鼻頭肉、嘴唇厚。”
女孩兒睡着了,朱允宏還在思考。他起身調暗了燈光,腦中回放着女孩的每一句描述,在微暗幽閉的空間裏,想象女孩的視角——對面撲來一張豬一樣醜陋而猙獰的面孔。
他筆下的畫像越來越立體、生動。
這時女孩醒了,徵得同意後,朱允宏請她辨認成稿,在看到畫像的一瞬間,女孩尖叫着“是他,是他!”
成了!朱允宏立即將畫像交給辦案人員,專案組用這張畫像發佈了協查令,很快就有人認出了嫌疑人,當天下午就將其抓獲。
不出24小時,案件告破,5名犯罪嫌疑人全部到案。
傍晚時分,當朱允宏走出辦公樓時,女孩的親屬圍在外面。一位同事看到朱允宏,指着他説:“這就是畫出壞人的朱警官!”有兩位老人衝他撲通跪了下來……
那一刻,曾經所有的落寞、不甘、失望,統統都被撫平了。他頓悟到:“我的工作是提取記憶,不是畫畫。”
所有人都説畫得不像!
2011年,貴陽市鄰縣發生一起嚴重刑事案件。
受害的孩子最小6歲,最大10歲,總共有十幾人。朱允宏前往協助調查,但七天過去,他卻一筆都沒有畫。
案發時間跨度太久,最長有2年,最短的也在一個月以上,很多孩子已經記不起細節了。“她們之前已經參與過一次模擬畫像,但那個畫像太過臉譜化,我必須先把那些干擾因素排除乾淨。”
通過一個星期的努力,朱允宏終於與這羣孩子建立起信任。與此同時,受害者的家長們愈發急躁起來。
其中,一名家長悄悄對朱允宏説,特別希望警方把這個案子快點破掉,雖然家裏條件一般,但全家就只有這麼一個孩子當寶貝似的。説着説着,突然扭過頭去……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無地自容。”朱允宏暗自在心裏給自己下了軍令狀,一定要把這個嫌疑人從畫板裏“揪”出來。
“他的臉有你的三個那麼大。”
“他的鼻子很粗。”
“他比你還醜。”
在童言童語中,朱允宏循着細節,臉型、鼻子、嘴巴、眉毛、眼睛……有些局部描摹很細緻,有些只有寥寥幾筆。
整整一週,他改了又改,畫了再畫。一箇中年男人的形象,逐漸在畫紙上呈現出來。
但同時問題也來了。在朱允宏之前,當地警方曾找專業的美術教師畫過一張畫像,也得到了被害人的辨認,説是很像。但這張畫像上的嫌疑人看起來窮兇極惡,和朱允宏筆下的大相徑庭,截然不同。
讓辦案民警不知所措的是,在辨認環節,所有孩子都異口同聲説不像!
而朱允宏卻篤定地説,“刑偵畫像不能帶有主觀情緒,不可以臉譜化。**一眼看上去就是壞人的人,怎麼可能屢屢得手?**人的記憶不一定總是對的,它會不自覺地欺騙自己。”
辦案民警抱着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申請發出了協查令。
最終,事實證明了朱允宏的判斷。作案人是附近小區的保安,50多歲的單身男性,看上去慈眉善目,作案的地點就在小區後的山坡。據協查民警説,只要是見過這個人的,看了這幅畫像都説是他。
“我的工作是將記憶提取並還原。”朱允宏對自己的工作有了更深的認識。
“破案那天是我生日,我第一次告訴別人,那真是最好的禮物。”
跨越22年為他畫像
“那是一起發生在1993年的積案。”
2015年,朱允宏接到任務,需要對一起跨越22年的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進行畫像。
作案後,嫌疑人連夜出逃,之後的二十年間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專案組在梳理舊案時,找到一名嫌疑人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時只有24歲。
“按理説,這種通過二十幾歲的照片畫出年近50歲的任務,不是很難。”接到任務後,朱允宏迅速勾勒出一個身體略發福的中年男人,接着給人物上色。
“嫌疑人逃竄外地、不能回家、不敢有正經工作、提心吊膽,換作是我會是白白胖胖的嗎?”當這個念頭在朱允宏腦海中閃過的時候,一個激靈,他站了起來,重新拿起了一張白紙。
刷刷幾筆,一個比照片更滄桑、削瘦,苦哈哈的形象躍然紙上。
看着這幅畫像,朱允宏的雙眼似乎洞悉時間的流轉,一個激情犯罪後的嫌疑人,身處異鄉、顛沛流離,在社會的角落裏不停逃竄、求生、悔恨,渴望得到救贖,又懼怕面對刑罰,這個生命自從那一天之後,再也沒照進過陽光。
朱允宏閉了閉眼睛,緩緩放下手中的畫像,喃喃地説了一句:“何必呢?”
隨後,警方通過朱允宏畫的畫像,在西北某省走訪時,當地羣眾認出了嫌疑人,最終將其抓獲。
而發回的嫌疑人近照也正如朱允宏猜測的那樣,令人唏噓不已。“他的日子很苦,被抓捕後反而覺得得到了解脱。”
每破一起案件朱允宏都會在這支鉛筆上釘一枚訂書釘
“畫板也是戰場,鉛筆是我的槍。”
從警16年,朱允宏陸續參與了近千起刑事案件的偵破工作,通過“模擬畫像”輔助抓捕嫌疑人70多人,是貴陽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技術科影像專業的模擬畫像師,入選了公安部第六批青年人才庫、貴州省刑事技術專家庫。
在他辦公桌後的白色牆壁上,密密麻麻地掛着數以百計的人面畫像。順着牆壁看向一個角落,一幅畫像上粘着一個白色的信封,“辭職”兩個黑字映入眼簾。
在朱允宏看來,那是他的“入職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