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記憶 | 古城往事_風聞

作者簡介

張志國（1937-2013年），1961年入部，曾任中國駐清邁首任總領事。

《湄公河你來自何方？》

望湄公河洶湧奔流，越過叢林，穿過溪谷，滋潤着老撾人民的國土；

光榮的河，你來自中國，從遙遠的巍巍羣山，奔向大海的粼粼碧波。

這是一首老撾北部琅勃拉邦地區的民歌，印支戰爭年代，首次聽到就為它那質樸而又真摯的感情而激動，內心不時升起一睹古城風采的強烈願望，而流駛的歲月終於多次給了我這樣的機緣。

記得，初進這座青山環抱、碧水長繞的小城，一股奇特的誘人魅力便迎面撲來：婆娑高晃的椰樹、葱籠翠綠的蕉林、亭亭如蓋的大青樹和其它説不清的熱帶林木花草，碧意瀰漫，濃綠叢叢。

佛塔古寺的飛檐翹頂直指藍天，而現代化的別墅和古老的高腳屋則安靜地隱在小街兩旁。滿城的綠蔭伴着河面吹來的清風，使那炙熱的陽光彷彿也多了一份醉人的温情。座落在城中心的普西山也是一身綠裝，沿着開滿佔芭花的曲徑拾級而上，直達山頂的普西古塔。置身此間，耳邊清風習習、風鈴叮噹，放眼遠山白雲，恍恍然有種超世脱俗的感覺。  

▨ 作者泛舟湄公河。圖源：袁瓊提供

這裏古時稱為孟祥通，傳説，大約公元八世紀中國南昭王王子昆羅沿湄公河順流而下，在這裏建立了第一個以佬族為主的國家——瀾滄王國，從此就有了綿延千餘年的老撾歷史。直到1975年君主制結束，琅勃拉邦一直是國王居住的王都。

美麗的湄公河是古城的靈魂。老撾人民熱愛這條大河，就像居住在上游祖國瀾滄江兩岸的同胞一樣，把她視作倖福生活的源泉。每次走進古城，我都喜歡踏着夕陽漫步在輕波盪漾的岸邊，細細地聆聽和品味那遠古時代留下的嫋嫋餘音，伴隨它的是陳毅元帥那首膾炙人口的詩句：

我住江之頭，君住江之尾， 彼此情無限， 共飲一江水；

我吸川上流，君喝川下水， 川流永不息， 彼此共甘美。

面對穿越遠山緩緩流來的悠悠江水，一股親近感故園情便會從心底悄然溢出，而我也常常能從古城許許多多普通人那裏感受到，在好客的温馨中又多了一份濃郁的親情。古老綿長的歷史，逶迤不絕的青山綠水早已把中老兩國人民的心緊緊連在一起。

琅勃拉邦人都知道，從60年代起，為了支援老撾的解放戰爭，中國人民派出包括雷鋒團在內的上萬名優秀兒女來到北部，開始了浩繁艱險的築路工程。他們攀懸崖臨絕壁、涉深水闖密林，在人跡罕至的羣山峻嶺中整整奮戰十幾個冬春，建起了一千多公里的公路網。

由於歷史原因，他們只能在厚厚的屏蔽下默默地奉獻着自己的青春，七百多名可愛的戰士血灑蒿萊、魂斷深谷，把錚錚忠骨留在他鄉的泥土中。這些戰士都很平凡，連名字也許早已被人忘記，但他們的業績和精神卻在山裏人心中留下了座座豐碑！

▨ 作者在老撾工作時留影。圖源：袁瓊提供

1974年，中國根據兩國政府的協議開始修建琅勃拉邦至北部小鎮孟塞的公路，把貫穿老撾南北的13號公路同北部的公路網銜接。

這件事在古城引起了轟動，人們奔走相告，議論着將來駕車前往中國走親戚的美好前景。為此來訪的中國代表團受到熱情洋溢的接待，當地羣眾獻上一束束清麗芬芳的花串，那首《湄公河你來自何方？》的悠揚曲調，在盛大的聯歡晚會上一次又一次地響起。

橋樑工程師出身的老撾領導人蘇發努馮親王和富馬親王，專門為公路的走向提出了具體建議。許多老撾工程技術人員以能參加這條友誼路的建設為榮。

1976年歲末，我參加了北部1號公路竣工慶典後再次來到古城，喬瑪妮大媽聽説後提出一定要到她家坐坐，她兒子蘇萬是工程隊裏的技術員，這層原因使我很難拂逆老人的心意。

▨ 湄公河畔的人家。圖源：袁瓊提供

那是一次難忘的聚會。抵達時，屋子裏已經擠滿了人，大家盤膝而坐，中央擺着用鮮花裝扮起來的小圓桌，上面放滿了雞蛋和香蕉、木瓜、柑橘等時令鮮果，一根根白線從桌子中央延伸到每個人的手心裏。我知道這是在為我們舉行傳統的“拴錢儀式”，老撾人民常用它來向至親好友表達自己的敬愛和祝福。

儀式開始先由一位老人吟唱了一段祝詞，接着人們便從小桌上取下根根浸着濃濃情意的白線拴在我們的手腕上。臨到喬瑪妮大媽給我栓線，她先把一隻雞蛋放進我手心，然後便喃喃地用她所能想出的一切美好語言為我祝禱，那慈祥的目光裏閃動着縷縷暖人心絃的温情。

她把兒子蘇萬的手拉過來和我的疊在一起，深情地説：“孩子，老撾有句古話，是金子掉在泥裏也還是金燦燦的，不管天崩地裂，你們永遠是好兄弟。”一股熱流立時從我胸臆間升騰，一時語塞，不知該對老人説句什麼。

豐盛的晚餐過後，一輪明月已經高掛椰子樹梢，主人邀請我們同他們一起歡跳“南旺舞”，那首熟悉的《湄公河你來自何方？》的樂曲，又流蕩迴旋在靜夜庭院的上空。

▨ 俯瞰琅勃拉邦。圖源：袁瓊提供

悠悠歲月，已使觥籌交錯的外交酬酢在記憶裏漸漸褪色，而這段經歷連同古城的風韻卻仍然明亮、鮮活。

聽説，如今已經開通了從西雙版納經老撾北部直達琅勃拉邦的旅遊路線，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踏上舊日旅程，再去體嘗品味一下當年築路者的種種艱辛和他們留下的一路風光。當然，不會忘記捎上一壺家鄉的美酒，去祭奠那些尚在大山中游蕩的英烈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