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原麝，沒有褐馬雞，為什麼河北駝梁還這麼重要？_風聞

　　提到保護，很多人會想到熱血，但我們認為，保護最重要的是要在熱血中保持理智。

　　帶豹回家從2017年被提出，是貓盟毋庸置疑的使命項目，工程之大，無論是哪個階段，我們實際上都在摸石頭過河。

　　上週，大貓和一晴剛從帶豹回家的跳板——河北駝梁回來。今天，他給大家説説帶豹回家的進展和思考。

　　1

　　在一晴的帶豹回家棲息地模擬圖上，從山西太原到北京，駝梁是最大的一個棲息地斑塊。

　　河北駝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位於石家莊市平山縣的北方偏西。它的西部毗鄰山西五台縣——著名佛教聖地五台山的所在地。

　　河北駝梁大好的林子 ©小鴕鳥

　　在這裏，河北與山西以太行山脊為界，西坡平緩而東坡陡峭。駝梁的名字應該就來自於這段海拔超過2000米的、平緩起伏的大山樑。

　　太行主脈往北延伸，進入阜平，又是一片大而延展的林區。

　　2017年我們第一次拜訪駝梁——被我們寄予厚望的地方。

　　在京石高速尚未拓寬前，我們往往取道五台-忻州前往和順，而就在走G5高速經過阜平-五台時，我們往往為這一帶的森林和山勢所吸引——

　　這片山地看上去連綿不斷，當中沒有大的城鎮隔離，森林覆蓋看上去也不錯。

　　連綿不斷的山巒 ©小鴕鳥

　　考慮到河北省幾乎沒有可靠持續的華北豹記錄，我們一直將平山-阜平區域視為華北豹北上擴散的一個橋頭堡。

　　在從平山縣去往駝梁的路上，我們會經過西柏坡——中國革命的聖地。這讓我們不由得想起了和順——那裏是抗戰時期八路軍作戰的地方，也是《亮劍》故事的原型地。

　　如今我們只是偶爾去拜訪一下石枴會議紀念館——那裏四周的山上，華北豹活動頻繁，也是每年發生豹子吃牛比較集中的地方。

　　似乎我們總是在革命聖地和老區找豹子，或許西柏坡能為我們帶來好運氣。

　　走在駝梁的山上 ©小鴕鳥

　　老李帶着我們前往保護區進行探查。老李叫李劍平，在駝梁保護區負責資源調查，他對這裏如數家珍，就連哪個村裏的大樹上有鴛鴦做窩他都一清二楚。

　　跟着他，我們很快刷到了藍翡翠、冠魚狗、黑鸛等駝梁頗具特色的鳥種。他一直告訴我知道哪裏有鏽胸藍姬鶲、壽帶繁殖，讓我有機會跟他一起去找。

　　鴛鴦 ©大貓

　　初步探查後我們大致形成了印象：駝梁保護區所屬的太行山東坡，溝深坡陡、山勢逶迤。

　　這種地形看上去很好看，但是並不是特別適合一些動物，比如野豬、豹等。但斑羚這樣喜好崎嶇地形的動物卻會很喜歡。

　　喜歡深溝的斑羚

　　而山體的西側，也就是靠着山西五台一側，則是整齊的大緩坡——是我們認知中豹喜歡的地形。

　　因此我們很快就制定了計劃：先覆蓋平緩寬廣的主山脊——如果有豹在活動的話，它必然會在此出現。

　　2

　　在由環保部發起的生物多樣性調查項目的支持下，我們開始在駝梁保護區安裝紅外相機。

　　很快，獲得當地野生動物的影像後，我們開始將駝梁與山西和順進行比較。

　　**中華斑羚、狍子、野豬、果子狸、豹貓、豬獾、狗獾……**我們發現這裏和太行山很多地方一樣，沒有原麝的蹤跡。

　　駝梁的狍子不少

　　但我們也發現，當地狍子的拍攝率並不低。這似乎是個好消息，因為我們知道狍子的數量和豹的存在息息相關。

　　我們發現駝梁的赤狐並不多，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不管在小五台山還是和順，赤狐的拍攝率都不低。

　　我們也發現這裏並不像我們所預計的有褐馬雞存在，相反我們一隻褐馬雞都沒有拍到，但是卻拍到了很多勺雞，比別的地方都多。

　　勺雞似乎特別多

　　豹一直沒有出現。

　　我們的紅外相機沒有拍到豹，村民的訪談裏也沒有豹存在的跡象：上山的人沒有見過豹子，山西那邊養的牛也並沒有被豹子吃掉。

　　這讓我們開始懷疑起來：難道太行山華北豹分佈的地方，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靠南？

　　在接下來的兩年裏，貓盟的不少隊員都在駝梁爬過山。陳老濕和夏凡是第一批，然後大牛帶着阿飛、武閲、東東……再到後來大牛和蓓蓓、一晴成為了主力。

　　上：大牛 下：王局

　　2019年秋季，夏凡忽然在羣裏非常興奮地説：拍到豹子了！她正和大牛等人在駝梁收取數據。

　　我有點不敢相信，問：清楚麼？肯定不是豹貓？她説：很清楚，是豹子沒問題。

　　終於，我們看到華北豹來到了駝梁。

　　2019年，駝梁第一次拍到華北豹

　　它在2019年的5月就來了，面色稚嫩，非常年輕，是一隻雌豹。

　　雌豹的出現讓我們所有人都振奮起來。這隻豹子在擴散路上走出來的每一步，都告訴我們：帶豹回家，並非天方夜譚。

　　3

　　2020年在疫情的重創下，我們的很多野外工作都受到影響，許多該爬的山也沒有爬。

　　但我們依然在努力保持駝梁和小五台山的數據回收，於是我們現在能在整個北太行的尺度上來審視帶豹回家的可能性。

　　我們從幾個角度來評估帶豹回家的可行性：A.棲息地的面積和連通性；B.獵物的種類和數量；C.人為干擾和社會接受度。

　　駝梁的天空 ©小鴕鳥

　　A

　　棲息地的面積和連通性

　　清華大學的曹越博士利用荒野度模型來繪製了帶豹回家可能的路線。

　　基於森林面積、與村鎮/道路的距離等變量，他在從山西和順到北京北部山區的範圍裏計算豹進行移動的阻力和可以停留的棲息地。

　　最終我們得到了一個面積大約為6000平方公里的帶豹回家擴散廊道地圖。

　　山西往北，華北豹擴散的天然阻力依然很大 曹越製圖

　　在這個大廊道里，我們根據棲息地面積來預測可能存在的豹種羣形成地：

　　至少要具備100平方公里以上的破碎度不高的林地，才能夠給一個豹繁殖家族提供生存資源。

　　而這種潛在的小種羣棲息地，我們稱之為帶豹回家的“踏腳石”，每個踏腳石都需要特別關注。而這些踏腳石裏，最大的一塊就在駝梁。

　　有了踏腳石棲息地後，另一個決定豹是否能生存的關鍵問題就是獵物的數量。

　　在帶豹回家的版圖中，駝梁地處最大的一個潛在棲息地斑塊中 製圖：貓盟

　　B

　　獵物的種類和數量

　　我們知道豹的主要獵物是狍子，體型較小的野豬、野兔、兩種獾也是它們比較重要的獵物來源。因此，瞭解這些獵物的數量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我們在對太行山不同地區進行調查時會發現，這些動物的分佈和數量並不平均，想要找到一個狍子數量很多的地方並不容易——雖然看上去狍子的分佈很廣。

　　兔兔

　　除去廣泛存在、程度不一的盜獵行為的影響，我們逐漸確認，森林植被是影響豹獵物數量的一個重要因素。

　　就目前來看，太行山裏面物產最豐富的林子當屬由遼東櫟和油松或其它樹種構成的混交林，這種森林裏我們能夠獲得最高的野生動物拍攝率。

　　雖然看上去只有野豬和獾子會更多地吃櫟樹的種子——橡子，但我們發現狍子也很喜歡吃櫟樹的樹葉，無論是新鮮的還是掉落在地的。

　　找食物的狗獾

　　這種混交林裏的植物多樣性很高，從草本植物到小灌木到一些其他的闊葉樹，看去動物們能吃的東西非常多。

　　於是問題就變成了：現有廊道里的森林構成是怎樣的？這些植物究竟是否能夠養活足夠的狍子、野豬、獾子，來給豹提供食物呢？

　　這會花我們很多時間去逐步探索。

　　當我們知道了這些答案，那麼下一步的行動就呼之欲出：生態修復。

　　當我們知道了怎樣的森林是動物最喜歡的，而現在的森林存在什麼問題，那麼我們就可以提出改造的方法：我們究竟應該怎麼種樹，才能夠提高生物多樣性。

　　C

　　人為干擾和社會接受度

　　之前我們一直把人為活動對野生動物的主要影響歸類於盜獵和放牧。

　　盜獵一直以來都普遍存在。即便在疫情引發的運動式執法之後，我們也依然能夠在山上看到鋼絲套。

　　但總體來説，隨着山區人口往城鎮轉移，以及獲利方式的轉變，現在山裏打獵的人呈現出下降趨勢——即使並不明顯。

　　山上還是很多套子

　　然而隨着疫情的緩解，以及社會對於吃野味關注點的轉移，盜獵野豬、斑羚、狍子、野兔等行為依然有抬頭的可能性。

　　以及，在一個區域，可能只要存在1、2個技藝嫺熟的盜獵分子，可能就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而對於放牧，我們其實持謹慎樂觀的態度。

　　這種態度基於一個非常粗淺的認識：現在華北山區缺乏能夠對森林植被進行管理的大型有蹄類，放牛在某種程度上起到了類似的作用，而一些野生動物是可以從中受益的。

　　放牧該如何管理？©一晴

　　事實上現在很多地方都禁牧，但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一些養牛户依然在放牛，而出於民生和當地羣眾關係的考慮，這種放牧未必會被嚴格管理。

　　而我們也會發現，在有放牧的地方野生動物並不一定會減少，甚至可能會更多一些。

　　一方面是因為農民放牛也會尋找環境比較好、草比較多的地方，而這些地方和野生動物的需求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放牛可能確實對一些動物是有好處的。比如一晴做了一年的放牧研究，發現至少在牛待着的地方，地面的草本植物種類會更加豐富，而兔子會更喜歡在這些地方活動。

　　兔兔會更喜歡地面草本豐富的地方

　　但當最近黑龍江的老虎和杭州的豹子事件之後，我們發現可能我們高估了社會羣眾對於大型猛獸的接受程度——

　　我們不能以我們與和順村民的認知標準來要求北上廣的羣眾，我們忽然意識到，一個城市裏的正常人對於虎豹的恐懼程度遠遠超出我們的預計。

　　因此，社會接受度即將成為在人類影響的領域裏我們需要去關注的一個新問題。

　　4

　　5月中旬，我跟着一晴的野外小隊再次來到駝梁，老李提前為我們準備好了住處。在長達半年的疫情封鎖之後，我們終於又可以來駝梁開展工作了。

　　駝梁地區的森林在華北是數得上的。

　　駝梁的林子 ©大貓

　　在溝谷裏，我們在高大的樺樹和山楊構成的空曠森林裏行進，非常愜意。駝梁不像北京的山區那麼缺水，在這我們隨時可以在路邊的溪流裏補充水分。

　　這裏隨處可見紫嘯鶇、灰鶺鴒、鷦鷯等親水的鳥類，路邊的迎紅杜鵑開得正豔。

　　路邊的迎紅杜鵑 ©大貓

　　我看到不少鴛鴦成雙成對的，一些山裏廢棄的房屋成為它們築巢的好去處，畢竟現在水邊的有樹洞的大樹已經成為稀缺資源。

　　不過遺憾的是我們（動物們也是）最喜歡的遼東櫟少了一些，這讓我們對駝梁森林的承載力略有擔心。

　　雖然數據對比顯示這裏的狍子和野豬拍攝率並不低，但未來是否能夠達到和順的標準，並能夠養活一個豹的種羣？

　　數據支持：河北駝梁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

　　數據分析：劉蓓蓓

　　至少在2020年，豹依然在這裏活動。

　　我們開始認定的主山脊是它們活動最頻繁的地方，遺憾的是由於一些相機丟失，以及我們相機佈設的範圍並不大，我們現在還不能描繪出豹的活動範圍。

　　這裏的山比和順的山更加高大複雜，豹對駝梁棲息地的利用方式是我們需要去了解的知識。

　　現在一晴已經有了一支非常厲害的志願者外勤隊伍。玩户外出身的飛鴻、端端都有非常出色的體能和野外經驗，李小六也已經跟着我們出了不少野外。

　　小六表情就這樣

　　帶豹回家正在朝着更加公民科學、更加強調志願者參與的方向進步。

　　有了這支隊伍的加入，我們計劃在駝梁擴大我們的調查研究範圍，以便更加清晰地瞭解和掌握當地野生動物的變化趨勢。

　　特別是華北豹，是否能夠形成一個我們期待中的集合種羣？

　　以及更加重要的：我們需要在當地村子裏開展工作。村民現在並沒有意識到豹已經來到他們身邊，我們並不知道當他們的牛被豹子咬死後他們的反應。

　　但我們可以做的就是：讓他們提前做好準備，並且意識到：豹子並不會對他們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