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的“背叛”:中美第一次“禮尚往來”的高層互動_風聞
外宣微记-外宣微记官方账号-2021-05-2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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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學者王元崇在新書《中美相遇:大國外交與晚清興衰(1784—1911)》記錄了中美關係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翻譯史上的一件趣事。
1843年,美國總統泰勒(John Tyler)給道光寫了一封信,並派專使訪華。令後世翻譯界特別感興趣的一點是,泰勒總統的英文信原文與道光讀到的中譯本“風格迥異”。
比如,把“go to your great city of Pekin”譯為“就覲皇都”,一個“覲”字體現上下等級關係。
比如,把“yellow sea”誤譯為“黃河”。
比如,把結尾泰勒自稱“your good friend”省去不譯。
還有最能體現清朝官員狹隘自大心態的一句:“日晃東昇,即散皇輿之彩;陽光西下,甫生敝域之輝”。
這句對應的英文原文是:
“The rising sun looks upon the great mountains and great riversof China. When he sets, he looks upon rivers and mountains equallylarge in the United States.”
在英文原文裏,中美的“壯麗山河”並無高下之別,但中譯本的措辭——“皇輿”與“敝域”——硬是分出個尊卑。
中譯本是晚清大臣耆英等人“悉心酌議”的產物。耆英對道光説,“(美利堅)因仰戴天朝恩德,遣使呈遞國書,情詞恭順”。
可見,耆英等人依然以“外藩朝貢”的視角看待美國總統來信,而這份被肆意打扮的譯文既迎合了天朝上國的心態,也滿足了朝廷對美國的想象。
後來,耆英代道光擬了一封“詔書”作為回信。有意思的是,在廣州行醫的美國人伯駕把“詔書”翻譯成英文時,也“背叛”了原文,刻意抹掉中文措辭所暗示的政治等級差異,算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吧!(詳情參見書第八章)
晚清時代,中美官方交流閉塞,交通不便,這樣一番“畸形互動”在效果上也是“畸形”的:
“就這樣,在1844年後半年,美國人和中國人都很高興,前者高興與中國簽訂了條約、擴大了貿易範圍,後者高興撫夷成功、美國就範。實質上,雙方心裏都產生了一個想象的對方。”
一百多年後的今天,文刀君讀這段歷史,不禁勾起一番感觸。
儘管今天交通便利,網絡發達,但縱觀中美輿論場,國際傳播工作者還是能真切地感受到一個尷尬的現實:雙方心裏都產生了一個想象的對方。
從具體的翻譯實踐來看,英譯中斷章取義、誤導讀者的現象屢見不鮮,這既有水平問題,也有態度問題。這大概是新時代翻譯的“背叛”吧!
有些適應本國政治文化語境的元素,其實沒必要也不適合大張旗鼓地直譯出去,因為在真正的受眾那裏,不但不悦耳,反而特別刺耳,在效果上更是加深了受眾對中國的那個錯誤想象。
最近過手的翻譯素材裏就出現了這樣的問題,好心的外國讀者會善意地提醒一句,但有時候也只能無奈地一笑了之。
外交上講“擱置爭議,求同存異”。這八個字,也適用於國際傳播。從宏觀的議題設置到微觀的翻譯實踐,都應有這個意識。
文刀君在上一篇文章闡述了一個觀點:國際傳播要爭取更廣泛的“中間派”,或者説“apolitical audience”。不要認為官方互懟就是國際傳播的主業,實際上,官方該説的理該罵的話早已説盡了。最要緊的,要多着眼效果,多着眼如何爭取更廣泛的人心,不要圖一時之爽。
我們常講,要構建有中國特色的話語體系。這當然是值得追求的目標。但這個目標的“題中之義”是,中國特色話語體系也應該是能被國際社會廣泛接受的話語體系,否則,特色就沒了意義,成了孤芳自賞。
資中筠先生有句話講得好:我希望中國能夠少講一點“特色”,多講一點真正的“社會主義”,據我理解,真正的社會主義就包括公平、正義等。
在文刀君看來,這就是“求同存異”,這就是“爭取人心”。
同樣是晚清時代,在華外國人曾在《萬國公報》撰文,對中國如何與西方周旋提出非常有價值的看法:
“既富且強,而後執公法以與西人周旋,庶乎大權不致旁落,而西人亦不敢生蔑視之心。…… 堂堂大國反不得海外諸邦齊驅並駕也,豈不為人所竊笑者哉?”(《政令一新説》)
外交也好,國際傳播也好,實力是後盾,但這不是全部,否則就陷入“Might is right”的野蠻時代。實力為先,而後“執公法與西人周旋”。從廣義上講,這個“公法”就是“被國際社會廣泛接受的規則與話語”。從這個意義上講,翻譯、跨文化研究、國際法、國際關係等諸多領域的人才培養與國家“軟實力”提升息息相關。
今天,我們努力構建中國特色話語體系,要在“特色”與“公法”之間找到黃金分割點。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