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嚴重,先撒幣吧_風聞
非凡油条-非凡油条官方账号-深度解读全球政治财经动向的前因后果2021-05-21 13:40

先來份大魷魚
5月初,日本石川縣的人民開始不安起來。
從去年10月開始到今年4月份,經歷了大概半年左右的施工以後,一座大魷魚雕塑橫空出世。
按照當地人的説法,當初設立大魷魚的目的,除了宣傳地方特產魷魚以外,更為現實的想法是為了在疫情退去以後能夠更好地吸引遊客到本地觀光。

**☉**來源:YouTube
的確,一想到有個十多米的魷魚正躺在草地上張牙舞爪,確實會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但話説回來,大雕塑又不是隻這一家才有,有什麼好不安的?
這是因為修這座大魷魚,能登町花了地方財政2500萬日元。
如果只是單純的貴也就罷了,但偏偏這2500萬日元並不一般:這錢是日本政府以“疫情對策”的名義劃撥給石川縣的“地方發展臨時支援金”。建造大魷魚的經費就是從總額8億日元的支援金裏拿出來的。
按日本的法規,既然是中央專門撥給地方支援發展的款項,那麼地方政府願意怎麼花就怎麼花;但想一想現在的形勢,如果只是因為款項叫做“地方發展支援金”,就頭鐵地先修了個旅遊地標,怕不是忘了這撥款的前綴裏還有“疫情對策”這幾個大字。
居民顯然也覺得這麼一個魷魚的出現過於突兀,特別是在大魷魚問世的一個月後,從能登町的壯舉被BBC、紐約時報這些西方媒體報道開始,居民開始了真正的不安:
“如果是為了疫情,那為什麼要放一個魷魚?”
對於一個人口只有一萬六千人、靠出海釣魷魚支撐地區發展的小鎮來説,疫情的兇猛可能確實不存在於他們的生活;而對於幾個月來都沒怎麼聽到過新增病例報道的讀者朋友們來説,疫情也同樣彷彿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一樣了。
但人擠人的東京和大阪並不這樣認為。
人口約是能登町900倍的東京和大阪再一次成為疫情的中心。進入3月以來,大阪地區的感染人數開始從兩位數突破到三位數,直到4月16日突破單日千人;東京也沒好到哪裏去,感染人數曲線雖然平滑,但人數一直都沒下過三位數,到四月末也直逼千人關口。
而這種狀況直到日本的長假——五一黃金週也不見好轉。儘管政府喊破了嗓子讓大家假期在家自肅,但仍然抵不過民眾出行的熱情,四處流動的羣眾把病毒帶到了各個角落。
在假期的催化下,日本國內的新增感染人數持續創造新高。5月16號,日本單日新增感染人數5265人,7日間平均新增人數6141人。略感諷刺的是,相比於現在,3月份單日新增1000人的情況都算是好的了。
迫不得已的日本政府終於宣佈了特定區域的“緊急事態宣言”。先是東京、大阪、兵庫、京都四個地區宣佈緊急狀態從4月25日持續到5月11日;隨後地區又擴大到了愛知、福岡、北海道、廣島和岡山五個地區,時間也延長到了5月31日。
如果和印度單日30萬、或者美國單日20萬新增感染者數相比的話,日本可以説是資本主義國家裏的為數不多的優等生了。
按日本政府一年多來花在疫情上的精力和財力,讓誰看了都不會有“日本藥丸”的感覺。但本有可能徹底撲滅的疫情,為什麼在日本社會卻能持續存在,久久不能平息?
“撒幣小能手,燒錢我最行”
疫情屢次三番地出現,其實也不能都怪日本政府無能,畢竟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像中國一樣行之有效地對抗疫情。
但日本政府依然可以發揮資本主義的長處:撒錢。日本政府在花錢上可是一點沒手軟。
只是花錢人人都會,怎麼花錢才是關鍵所在。
自從疫情形勢在全世界範圍內深刻化開始,日本政府便開始了應對疫情的經濟政策調整。彼時依舊擔任首相的安倍晉三先後於2020年4月和同年6月向國會提出了兩次年度預算修正案,前後共為2020年財政預算追加了近58萬億日元的財政支出。
乍一看,兩次追加的支出預算額度,都已經相當於最初年度支出預算的50%以上了,讓人很難沒有辦法不去承認,安倍內閣是下了決心地想帶領日本人民擺脱疫情的困擾。而這一點尤其表現在安倍在追加預算案中設立的“花活”。
在2020年4月份提出的第一次年度預算修正案中,最出圈的兩項措施,就是向擁有日本户口的民眾送錢的“給付金制度”,以及全體國民人人有份的“派發口罩制度”。
相信一些去年6月份前仍然滯留在日本的讀者朋友們,應該還對日本政府發錢又發口罩的事情記憶猶新。按照給付金制度規定的“每人10萬日元”的標準計算,在假定全體國民都會接受的情況下,日本政府總計需要支出約12.8萬億日元;相比之下,發給全體每個國民家庭的口罩則節約不少,由於一家幾口共用一隻可洗棉口罩,因此在年度預算修正案中僅規劃支出233億日元。
在照顧了全體國民因為疫情而受傷的小心靈後,接下來要安慰的,就是受到疫情衝擊損失極大的餐飲業和娛樂業的大中小老闆們了。
我們在剛才提到過,由於國情的不同,日本政府對於地方事務管理能力幾乎可以認為是沒有。假設日本政府能比現在強硬一點,也不至於説即使是在緊急宣言的狀態下,也沒有辦法強制要求商店停業防疫。
既想要控制疫情擴散,又執行不了強硬的行政措施,那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和各個店主協商,政府通過補償提前閉店造成的經濟損失,來換取各個店主們的通力合作。
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緊急事態的時候用力過猛,燒光了大部分補償金的額度,在隨後的第二次緊急事態和這一次的緊急事態中,再也看不見店主們早早地閉店休業了,取而代之的是“店內禁售酒水”和“最晚營業時間到八點”這種來自政府的不疼不癢的“合作請求”了。
不過花錢消災的效果也是顯著的。在日本各地區第一次宣佈進入緊急事態宣言時,為了收補償款而閉店休業的商超和飲食店有效地打消了人們出門的願望,在2020年4月到7月之間,新增感染者人數顯著降低,7日內的平均感染人數從400餘人下降至40餘人的水平。
但撒錢也不是無休止沒有限度的。依靠國庫財政補償門店損失的方式來換取限制人員流動,無異於飲鴆止渴。
錢是沒少花,但對疫情的控制也初見成效。如此一來是不是疫情就要有好轉了?
很遺憾,從結果來看,疫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化。假設當時乘勝追擊,進一步延長管控狀態,給醫療人員足夠的時間治癒人數尚且不多的患者,戰勝疫情或許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接下來安倍的一套騷操作,則徹底讓夢想窒息。
是“Go to Travel”還是“Go to Trouble”?
除了“給錢求合作”和“撒錢慰人心”的花活以外,在安倍的抗疫經濟對策預算中,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環節,就是為重振日本國內受到嚴重打擊的觀光業而開展的“Go to”項目。
“Go to”是項目簡稱,全稱為 “Go To キャンペーン(Campaign)”,是一個旨在通過政府財政補貼刺激旅遊業消費需求,進而改善由於外出自肅和店鋪停業帶來的經濟不景氣的現狀的經濟刺激項目。
安倍之所以會在抗疫經濟對策中特別劃出近1萬6千億日元用於提振旅遊觀光業也是不言自明的,自1989年平成時代開始,日本的經濟結構也在變化。
一方面,根據日本總務省統計局從1991年到2016年針對日本產業結構變化的跟蹤調查顯示,25年裏日本的第三產業比重從1991年的77.5%上升到了81.6%,而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的合計比重則相應從1991年的22.5%收縮至18.4%;
而第三產業佔經濟結構比重的擴大,帶來的直接結果就是將更多的人帶進了第三產業從事工作。同樣,在總務省對各產業中就職人員比例的統計數據中,酒店・飲食業、以及由於連鎖餐飲業的發達帶來的勞務派遣公司的增加,使得就職於上述幾個部門的從業者人數比例從1991年的8.6%和4.4%,分別上升到了2016年的9.4%和8.4%的水平;而同一時間段內,製造業的從業者比重則在25年間下降了近10%的比例。
另一方面,除了日本社會內部經濟結構的自我調整,推動日本服務業快速發展的直接外因,就是日益增加的來日遊客,而不需要做過多的介紹,想必大家也能夠猜到訪日外國人當中最大的羣體來自哪個國家。
高度發達的第三產業,使得日本經濟在沒有特別情況下,靠着旅遊觀光業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但另一方面,也導致了日本經濟對於來訪遊客的高度依賴。就比如發生了東日本大地震的2011年,當年來日外國人人數僅有約713萬人,相比於同年水準少了24.4%。
一般説來,只要不出意外來日旅遊的外國人只會越來越多,只要有人旅遊業就不會餓死。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疫情就是那個打亂一切的萬一。
在疫情尚未顯著的2020年1月,日本當月的訪日外國人人數約為230萬人,同比下降3.2%;而當疫情逐漸抬頭後,受日本限航政策影響,2020年3月合計來日人數驟降至152152人,相比同年減少了近9成的訪客。
失去了遊客的旅遊地是什麼樣子的?去年夏天,因為時時等不到遊客買鹿仙貝投餵,專門成羣結隊組團欺負遊客的鹿匪,此時眼睛裏也失去了光芒。有些鹿忘記了鞠躬,有些鹿重新拾起了啃草皮的營生。
國際間往來的中斷使得日本失去了最大的財源。受旅遊觀光業高速發展的恩惠而擴張的其他連帶產業,此時也像奈良的鹿一樣,因為斷了糧而哭天搶地。
也是在這樣的背景下,“Go to Travel”自然應聲而出。但事情總有兩面,“Go to”給了從業者們忽明忽暗的希望,但對於依舊被疫情纏繞着日本社會而言,就沒有那麼友好了。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能夠證明“Go to”活動的開展最終加重了疫情的擴散,但從2020年7月27日項目實施,到2020年9月1日為止,已有超過556萬人薅了羊毛;等到“Go to”項目實施兩個月以後,2020年的11月,單日感染人數便開始突破千人。
感染人數迅速增加的趨勢直到“Go to”被緊急叫停後的兩個月才得到抑制,而此時已經是2021年的2月份了。
大家是去旅遊,還是去找麻煩了?我們也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安倍的麻煩,倒是穩穩當當地甩給了新上任的菅義偉
錢花的越多,越沒用?
回看日本政府在疫情問題上所作所為,到最後錢沒少花,燒錢又捱罵。
給全體國民每人10萬日元的“定額給付金”,到最後統計也有將近40萬人沒有申請領取;當初為每個家庭郵寄的棉布口罩,也因為不知如何吐槽而被日本網民取名“安倍的口罩”。
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在歷經兩任首相里,三次擴大了合計近73萬億日元的疫情對策支出預算額度,與此同時還將疫情對策延伸到社會的各個層面,不僅關照單親家庭貧困問題,還不忘照顧由於疫情導致的被迫在宅隔離而引發的社會孤獨問題,從經濟、社會福利等等的各方面展開疫情時代下的經濟對策。

只是被設計的這麼好的方案,怎麼到最後執行起來這麼拉胯?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一些熟悉日本疫情對策的讀者朋友們可能已經察覺:在2020年4月和6月的第一次和第二次預算調整案中,有關“防止感染擴大”、“支持疫苗研發和接種”這類部分的支出比重只有追加預算額的10%不到,只有在第三次預算修正案中,疫情感染防控對策相關的支出總額才達到了追加預算的28%前後。
但從另一方面考量,之所以會出現日本政府在醫療投入和經濟恢復上出現大比例的不平衡,本質上還是由於日本政府對於形勢的錯誤判斷,以及在這一判斷基礎上做出的豪賭。
從日本發現首個病例開始,這場疫情就被看成了一場大號流感,這也就意味着疫情是一個“可被預測”、“隨時間發展逐漸消失”的可控風險;做活經濟被視作千載難逢的機遇,在受到疫情衝擊的短時間內通過“給付金”制度,在安撫了國民的同時,又能在疫情消失後收穫政治威望,可謂是一石二鳥。
但人算不如天算,這次的疫情並不是流感,不僅難以掌控,而且並不會消失。
錯誤判斷疫情的結果就是豪賭的翻車,在經濟優先和疫情防控的選擇上,日本政府選擇了前者,而輕視了對於疫情的防控,則會進一步將整個社會拖入與疫情鬥爭的泥潭。最後的結果就只有赤字財政與依靠大量債務,來填補由於疫情惡化所製造出的無窮無盡的財政漏洞。
話説回來,對於早已是債台高築的日本財政而言,在本就龐大,同時還有逐年擴張的社會保障支出面前,疫情防控這個新加入的常態化財政支出,反而是小巫見大巫了。
但疫情一日不被消除,由於防控疫情而增加的社會成本,就會持續的與社會保障支出以及第二大頭的地方交付税支出互相矛盾。
到時,不知道像石川縣這樣的地方,還能從哪邊的口袋掏出錢來,再修成一個大魷魚呢?
上下滑動查看參考資料:
能登町、新型ウイルス対策の交付金で「巨大イカ」設置 - BBCニュース https://www.bbc.com/japanese/56990377 「2021-5-14に閲覧」
統計局ホームページ/統計トピックスNo.117/平成の30年、サービス産業はどう変わったのか︕︖ - 本文https://www.stat.go.jp/data/e-census/topics/topi1171.html 「2021-5-14に閲覧」
令和2年における外國人入國者數及び日本人出國者數等について(速報値) | 出入國在留管理庁http://www.moj.go.jp/isa/content/001339909.pdf 「2021-5-16に閲覧」
Go To キャンペーン – Wikipedia https://ja.wikipedia.org/wiki/Go_To_%E3%82%AD%E3%83%A3%E3%83%B3%E3%83%9A%E3%83%BC%E3%83%B3 「2021-5-14に閲覧」
日本の財政関係資料(令和2年7月)https://www.mof.go.jp/budget/fiscal_condition/related_data/202007_00.pdf 「2021-5-15に閲覧」
日本の財政関係資料(令和3年4月) https://www.mof.go.jp/budget/fiscal_condition/related_data/202104.html 「2021-5-17に閲覧」
Coronavirus (COVID-19) Vaccinations - Statistics and Research - Our World in Data https://ourworldindata.org/covid-vaccinations?country=USA 「2021-5-14に閲覧」
現金10萬円一律給付 40萬人申請せず 約600億円國庫返納へ | 新型コロナウイルス | NHKニュースhttps://www3.nhk.or.jp/news/html/20210515/k10013032331000.html 「2021-5-17に閲覧」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