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的極客企業家們集體躺平?_風聞
财经无忌-财经无忌官方账号-独特视角记录时代冷暖2021-05-21 00:30
文 | 鄭曉蔚
張一鳴遞交的一封內部全員信猶如一枚震撼彈,突襲了這家過去一年全球員工數從6萬人激增至10萬人的豪裝互聯網大廠。
字節跳動的基層員工們普遍對創始人宣佈卸任CEO一事感到錯愕,內部也流傳着“沒想到新垣結衣結婚對張一鳴打擊這麼大”的今日最佳梗。
外部人士則仔細掂量着這封信內的每一枚漢字,以“見字如面”的方式,努力窺探與感知着張一鳴內心深處的“字節跳動”。
聯想到兩個月前辭任拼多多董事長的黃錚、兩年前卸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的馬雲、處於半隱退狀態的騰訊創辦人馬化騰、以及近日幾乎不太怎麼發聲的美團創始人王興,公眾不禁要問:大廠大佬們為什麼集體躺平了?
對“知識荒漠化”的自我警惕
信中,生於1983的張一鳴明確表示,將放下“累積財富”的日常工作,將視野投伸廣闊無邊的“詩與遠方”。“我決定卸任CEO的角色,放下日常的管理工作,作為公司創始人,聚焦到遠景戰略、企業文化、社會責任等長期重要的事情上去。”
在信中,張一鳴將過去幾年自我的“認知填充”無法與“信息爆炸”時代相匹配的焦慮狀態描述為“很大程度上都在吃老本”,“比如,在(20)17年之前我還能保持關注機器學習技術的新進展,近三年已經沒有太多學習了。我在頭條、西瓜上收藏了很多專業視頻和文章,但是斷斷續續的閲讀,進展非常緩慢,在技術討論會上也難以跟上進展。”
事實上,張一鳴在三年前與創業者的一次分享會中,便對CEO可能會陷入“知識荒漠化”表達了警惕,他將此現象描述為“負規模效應”:
**“當業務和組織變複雜規模變大的時候,作為中心節點的CEO容易陷入被動:每天要聽很多彙報總結,做很多審批和決策,容易導致內部視角,知識結構更新緩慢。**所以最近半年,我逐漸形成這個想法,對自己的狀態做一個調整,脱離開CEO的工作,能夠相對專注學習知識,系統思考,研究新事物,動手嘗試和體驗,以十年為期,為公司創造更多可能。”
後浪們要摸十年後的石頭
張一鳴這番決意擺脱當下、立足高遠的表態,很容易讓公眾聯想到兩個月前辭任拼多多董事長的黃崢。兩者均在公開信中明確闡釋,希望能從案牘高壘的管理事務中抽身而出,聚焦學習儲備與自我提升,從而站在更為開闊高遠的世界觀層面為企業與社會賦能升維。
今年3月17日,黃錚在致股東信中透露了董事會已批准其辭任董事長。信中,黃錚表達了與張一鳴近乎一致的觀點,那就是要“置身事外”以旁觀者身份來長考企業未來的發展路徑:
“如果要確保它(拼多多)10年後的高速高質量發展,那麼有些探索現在已經是正當其時了。我作為創始人,跳脱出來去摸一摸10年後路上的石頭,可能是比較適合的人選。”
再往前倒帶兩年,馬雲在正式宣佈卸任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的演講中,同樣賦予公司以“漂亮的想象”,“未來,我們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家會賺錢的、平庸的公司。我們的目標不是希望打敗對手,而是希望自己在社會上,在世界,在老百姓用户面前,我們是一家好公司。”
相比於傳統型實體企業大佬創業守業不退不休的管理形態,成長於市場經濟並在互聯網浪潮中乘風破浪的後浪們,正在以更為開放自信的姿態,摧古拉朽地破解着既有的商業模板,敲碎着固化的管理條框。
海綿體質的“學習力”
美國作家沃倫•本尼斯將這些令人感到滿滿敬畏的弄潮兒定義為“極客”。在《極客與怪傑——領導是怎樣煉成的》這一暢銷書中,作者這樣描述“極客”:
他們不拘泥書本、不那麼推崇英雄、大膽懷疑前人的定論,注重工作、事業與個人生活的平衡協調;他們直言不諱地聲稱要開創事業、追求財富;他們不喜讀名著,卻勤于思索,善於向一切人包括向親屬和下屬學習;他們不端架子,僅把自己視為團隊的一員;他們經驗不多卻眼光獨到、敏鋭,善於捕捉新經濟時期每一個稍縱即逝的商機。
至於管理偏於保守的企業領導者,則被定義為“怪傑”:他們年輕時飽讀名著、崇拜偉人、崇尚英雄、遵從教誨、聽命前輩、不懼艱辛、嚴於律己、勇擔義務、追求安定、忘我工作、經驗豐富。
**“怪傑們”通常都會在管理崗位上選擇親力親為,很難灑脱地將權力讓渡他人——這在通過艱辛打拼收穫商業版圖的“創一代”企業家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此前商界就有笑談稱,娃哈哈集團買一把掃帚,都得宗慶後本人來簽字。儘管宗慶後事後解釋“這是娃哈哈集團創業初期的事情”,但也承認需要“親自管理”200多個高管。
而對互聯網事物以及衍生品的陌生感,也常常令這些企業家前輩們對“萬物互聯”感知遲鈍甚至完全陌生。
據悉,1945年出生的宗慶後平時就很少使用電腦辦公,幾乎不玩微信,電話也很少接,主要是通過短信溝通辦公。娃哈哈每個月要開一次例會,平時沒什麼事情他們也不會找他,只有有事時才會溝通。
相較之下,以張一鳴為代表的成長於1991-2000年被稱作“極客”的這一代人,對比出生於1945-1954年被稱為“怪傑”的那代人,佔據着先天性優勢。前者以“近乎直覺”的互聯網信息感知觸角,並憑藉海綿體質的“學習力”以及“搞事情”的野望雄心加持,不斷開疆拓土、一路奏凱。
化身“少數人”放棄“即時滿足”
而這一次,張一鳴又敏鋭地意識到,除了高歌猛進征伐海外,還需要將長臂伸向未來的飯碗裏,甚至在未來打造出一隻“金飯碗”:
“雖然現在公司業務發展良好,但未來更長時間,我們是否能不停留於此,能夠不只是業務變大,而且變得更有創造力和富有意義。大家更容易關注商業模式的變化和品牌渠道的更新,很少注意到技術變革已經在醖釀中。只有少數人能夠洞察未來,創造趨勢。”
對未來產生焦慮感和憧憬感的張一鳴,顯然很樂意從當下抽身而出,化身為“少數人”去“創造未來”。
“延遲滿足感”是張一鳴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個概念,其大抵意思是:要有耐性,要擁有為了長期滿足而放棄即時滿足的自我控制力。
而今掛印CEO而去,恰恰正是其放棄“即時滿足”的又一明證。而在去職信中,其也表達了有關“長期滿足”的願景:“以十年為期,為公司創造更多可能。”
作為一個以“延時滿足”為用户信條的人,這次他給予的“延遲滿足”期限拖拉得有些漫長。的確,他需要時間、需要思考、需要沉澱,來勾勒新一輪商業版圖和使命擔當。
“虛擬現實、生命科學、科學計算對人類生活的影響都已現黎明之曙光,這些需要我們突破業務的慣性去探索。同時科技對社會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我們要持續學習企業如何更好地承擔社會責任。”
他在去職信中如是描述。
在分眾傳媒創始人江南春看來,除了“延遲滿足感”之外,“不敢於”也是普通人與張一鳴們的特質差異。江南春解釋説:“當一個人好不容易到了一個還不錯的位置上,是不會願意輕易地‘掉下去’的,更不會把每年賺的幾十億全部投掉,去完成一個更大的夢想。張一鳴、黃錚則可以為這個正循環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把賺來的錢全部投下去,孤注一擲。他們用滾雪球的方式去做大企業並擴大到極致,成就了自己。相形之下,更為謹慎的上一代企業家,是有‘缺陷’的。”
敢於“梭哈”並被外界形容為“打法激進”的張一鳴,又一次站在了投注未來的浪尖風口。跟老一輩成功企業家們把持着掃帚報銷權不同,張一鳴正試圖在未來十年內打造一把並不僅僅屬於哈利波特的“魔法掃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