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來宗教，為何都要中國化？_風聞

中國這塊土地，在地理上是“封閉搖籃”，在政治上是“王權至上”，在文化上是“巨大醬缸”。所以任何宗教或理論，到中國都必須中國化，否則就會水土不服，甚至製造巨大撕裂。佛教、基督教、清真教，甚至馬列主義，傳入中國以後，都有這個過程。中國化內涵很豐富，包括本土化、世俗化、法治化。對於清真教來説，還包括去極端化。

中國有傳統。

中國地理環境，不説是全封閉，也得是半封閉。西邊是青藏高原、帕米爾高原，大規模外敵進不來。東邊南邊是大海，大航海之前是天然屏障。北邊是茫茫大漠，只有那羣遊牧鄰居。這種封閉的大自然搖籃，讓中華民族愉快繁衍生息。同時也生產巨大內聚力，形成大一統王權和觀念。而外來的人口和文化，都會被這口大醬缸醃製。黃瓜也好，蘿蔔也好，辣椒也好，再霸道的味道，最後都成鹹菜味。

中國在本質上，是個無神論國家，信祖先信君王信自己。“盤古開天”，宇宙糊了，自己拿斧來劈；“女媧補天”，天空破了，自己煉石來補；“大禹治水”，洪水來了，自己挖渠疏通；“神農嘗百草”，疾病來了，自己試藥治病……這些都是祖先，多是超級帝王。説到底，世上沒有救世主，一切都得靠自己。

中國本土宗教，就是一個道教。信教主要目的，就是長命百歲。為了這個庸俗目的，什麼土招都用，煉丹、房中術……拜的神仙也很多，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大天尊、五大老君、土地伯公……就是人間這一套，又搬到了天上。説到底，多神教等於無神教，“都很神”等於“都不神”。“現世活好最重要，誰能有用我信誰！”這種無神論、泛神論，是中國宗教底色。外來宗教入中國，最後都得過這關。

首先本土化的，是印度佛教。兩漢就傳入，已經兩千年，變得很中國。一是活得多幹。本來原始佛教，今世只能受苦，只保後世轉世。結果人中國人民不答應，把它變成今世後世都能保，升官發財娶妻生子全都包。二是經得少念。本來得天天讀經，整成科研累成狗。後來借鑑中國道家，發展出禪宗淨宗，不用唸經真輕鬆。三是錢得上交。本來弄光信徒土地，寺院成為大地主，“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經歷“三武一宗”四次“滅佛”，吃下去的統統吐出來。四是人得守法。本來是“僧侶不用俗法”，僧人不僅享有法外特權，犯罪不會被追究，還不用拜君主、拜父母，經過幾次折騰，最後老老實實。

經過多次消化內化，加上印度佛教衰亡，今天的漢傳佛教，已成中國本土宗教。當年玄奘在印度時，那些君王都給他下跪，在中原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佛教在政治上，也變得很超脱，做到“勿談國事”。在僧俗關係上，也變得很淡定。蘇軾與佛印打嘴仗，天天罵佛辱佛。“你罵你隨便罵，與我有毛關係？”對於中國人來説，可以罵的宗教，才是好的宗教。

其次本土化的，是西方基督教。早在唐太宗時期，基督教就傳入中國，當時叫做景教。羅馬大佬阿羅本，與太宗談笑風生。太宗用了3年時間，讓阿羅本給他講經，算是進行親自考核，然後頒發傳教許可證。草原上的回鶻人，也很多信景教。後來回鶻人去西域，仍有許多人信景教。西遼耶律大石講信仰自由，手下也有很多景教徒，以至被歐洲人稱為，“東方約翰祭祀王”。

基督教本土化高潮，是河南梆子《耶穌娃》：“冬至過了那整整三天，小耶穌降生在俺駐馬店。三仙送來了一箱蘋果，還提着五斤豬肉十斤白麪。瑪麗亞手裏拿着紅雞蛋，約瑟夫忙把餃子皮擀。店老闆端來碗紅糖姜水，喊一聲瑪麗亞，大嫂你喝了不怕風寒。駐馬店村支書聞訊趕來，道一聲哈利路亞暫住證還是得辦。只見那馬棚外天色向晚，馬棚里人人都吃蘋果求個平安。駐馬店家家户户紅旗招展，慶聖誕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今天中國年輕人，更是將聖誕節，改造成購物節、狂歡節、情人節。還有人把聖誕老人的形象，改造成同樣有着紅帽子、白鬍子的老爺爺——鰲拜，他的英文名叫AllBuy。

當然，天主教總部，在歐洲梵蒂岡。很多事情，就比較麻煩。領導權在別人手裏，這讓中國無法接受。所以這些年來，與梵蒂岡沒建交。而中國那些教會，也不被梵蒂岡承認。但天主教基督教本土化，卻以另一種形式進行。總有一羣可愛老姐姐，悄悄到公交車站發傳單，想讓你加入地下教會。“靚仔，要不要跟我來？我們裏面的人，個個很有才，講話又好聽。”

而對於梵蒂岡來説，中國這麼大的國家，佔世界人口1/4，如果上帝管不到，那是多麼的心痛！何況這屆教皇方濟各，堪稱史上三觀最正教皇，他自稱是社會主義者，不斷呼喚“請叫我同志”，眼神充滿秋天菠菜。所以，2018年，中國同梵蒂岡，簽署臨時協議。也許有一天，我們將承認教皇“名義領導”，而梵蒂岡也將承認中國教會。《聖經》上説，“上帝説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中國卻説，“上帝説要有光，經報中央批准後，於是就有了光。”

再次本土化的，是中東清真教。唐宋傳入內地，走的海上絲路。元明傳入內地，依靠“探馬赤軍”。傳到中原的，很快本土化。他們講中國話、穿中國衣、吃中國飯（除了禁肉），很快變得很中國。明朝時期，一些回民將領，成為開國元勳。王岱輿、馬注、劉智、馬德新……用漢文翻譯經典，用漢文撰寫著作。他們學貫中西、博通四教（儒家、佛教、道教、清真教），多用中國傳統儒學，闡述清真教教義，被稱作“以儒詮經”。這使中國清真教，突顯中國風格，呈現本土氣派。 

清真教傳入新疆，主要靠宗教戰爭，但也很快本土化。對麻扎的崇拜，就是薩滿教、佛教遺存。清真教義與當地傳説融合，產生《福樂知慧》《突厥語大詞典》等經典。回鶻人《烏古斯汗的傳説》，更是被中亞、土耳其抄作業，成為所有“精神突厥人”祖宗。西域塞種人、吐火羅人，自古就能歌善舞。而源於波斯的木卡姆，經過新疆本土改造，使得《十二木卡姆》，具有濃濃的新疆味。“婦女不論是門第高貴者，還是普通百姓，都不用面紗遮面。喀什噶爾婦女較之其他清真教地區的婦女享有更多的自由。”這與中東不一樣，比那邊人自由得多。

南疆阿帕克，去甘肅傳經，送去蘇菲派學説。西北也有人，去西天取經。馬來遲、馬明心……從中東取回原味教義。但是再原味的教義，一到了中國西北，也會變得本土化。比如門宦制度，就是非常中國，甚至中國特有。因為中國西北，受到漢人影響，比中東中亞，農業更發達，人員更聚居。門宦領袖就是教主，基本就是真主化身，權力大無邊，神功樣樣通，“奉之若雷電鬼神，莫敢有異。” 這與原始教義，“不搞偶像崇拜……”，已經完全不一樣。有人認為，把教主當成“活佛”，是受到藏傳佛教影響。 

而按照清真教本義，就是無國界宗教組織，“有教無國，只信真主。”但經過抗日洗禮，陝甘新疆清真教眾，愛國意識空前迸發，中華觀念開始形成。面對日本人拉攏，鼓吹成立偽“回回國”，被馬家軍嚴辭拒絕。馬鴻逵等人説，“回民是一種宗教，不是一個民族，和漢人皆是黃帝子孫，而信奉的宗教不同而已。” “我中華回民皆中國之國民，生於斯、息於斯，與國家有絕對不可分離之關係。”而新疆400萬人民，慷慨捐獻戰機144架，超出“一縣一機”號召一倍多。維哈一些民間組織，帶頭進行抗日宣傳，舉辦抗日演講演出，號召百姓捐獻物資，開始形成中國認同。

總的來説，有人就分左中右，宗教也分柔與剛。佛教信奉多神論，佛與菩薩一大堆，再多幾個無所謂，所以佛系三連：“都行吧，也可以，沒關係。”道教神仙更是滿天飛，加上活得很瀟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長生身，所以道系三連：“愛誰誰，別煩我，快滾蛋。”基督教雖然也信奉一神，脾氣曾經很火爆，發動過“十字軍東征”，但經過工業文明洗禮，也已經變得很温和，所以基督三連：“感謝主，主慈悲，寬恕你。”而清真教只信真主，長期戰鬥在沙漠，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氣質非常剛烈勇猛，所以清真三連：“xxx，xxx，xxx。”中東各國，同一宗教，不同教派，一語不合，就嗒嗒嗒。

中國講究文明和諧，不允許有事就打架。對於過於剛烈的，必須要拉拉袖子，“這事莫生氣，有話好好説。”這是中國文化特點。真主威武，上帝牛叉，玉帝猛男，阿彌陀佛！

作者： 蘇子，自由撰稿人；來源：屋脊夜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