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通鑑》記80：人從眾，這就是組織的力量！_風聞
喻以流年-在《资治通鉴》里，探寻当下与未来2021-05-23 23:25
（張）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馳敕諸方，一時俱起，皆著黃巾以為標幟，故時人謂之“黃巾賊”。
——《資治通鑑 · 卷五十八 · 漢紀五十》
**終於，**我們要説到黃巾起義了。
張角的名字，在歷史上首現於光和六年（公元183年），但其實在此之前，他已經默默的耕耘了十餘年。
十幾年間，張角以治病為名，行傳教之實。據説他信奉黃老，能以符水幫人治病，而且效果還不錯，因此十幾年間，信徒達到幾十萬之眾。
張角後來名氣之大，已經到了很多身患不治之症的人變賣家產，千里迢迢去找他看病的地步。那個時候一沒有網絡二沒廣播，要找到張角並不是一件易事，很多人最終都死在了路上。據史料記載，單是這樣的死者就有上萬人。
這讓地方官員覺得，這個張角簡直就是當世神醫啊！（請注意，那時華佗雖然已經出生，但是還沒有出名，所以這裏不能講“華佗再生”這種話~）而且，官員們覺得張角的所作所為有助於勸善教化，因此，全力支持他的醫（zong）學（jiao）事業。
朝裏難道就沒有明白人嗎？當然有。楊賜（我們在以前的文曾經提過這個人，他是楊震之孫、楊秉之子）就專門上書，希望朝廷對張角大規模的宗教活動進行限制。但可惜沒過多久，楊賜被罷官了，朝廷也就懶得回覆和搭理這事了。
但事實是，楊賜真的猜對了，張角就是在搞事情。
**/**張角把跟隨的信眾與弟子分為“三十六方”，大的有上萬人，小的也有七八千人，各有頭領，分佈在全國各地。你想想，這些人只要拿起武器，完全就是當地的駐軍了。
**/**不僅如此，張角還搞神秘主義。他派人到處唱讀講傳“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當年為癸亥年，次年即為甲子）的口號；並趁着天黑，到處往高官顯貴、富豪大族的門上貼寫着“甲子”二字的小廣告。
**/**甚至於，張角在宮裏也是有朋友的，宦官之中就有他的信眾。他派弟子們和這些人一通鼓搗，決定於甲子年三月五日，在全國各地同時起事。
你看，張角的這一番“事業”有組織有紀律，有規劃有準備，這架勢完全簡直是古代農民起義的典範。
只是沒想到，這時候革命隊伍裏卻出了叛徒。小將們高尚的革命情操被地主階級的高官厚祿所打敗，張角的一個弟子向朝廷告發了此事。
張角一看，決定提前暴動。黃巾之亂，由此此開始。
這也就是老版《三國演義》第一集開始時的內容（圖片來源於網絡）
回顧歷代王朝末年的農民起義，黃巾之亂是動靜最大的，它不像陳勝吳廣那樣，只做了一顆燎原的星火，而是在全國範圍內，同時爆發了大規模的暴動。
這讓當時的朝廷極為震驚，本來還想着朕的江山如鐵桶一般呢，突然卻發現遍地都是狼煙，整個中樞都慌了神，手忙腳亂的開始派軍圍剿。
好在張角的起義雖然看上去聲勢浩大，但軍事能力實在太差。反倒是朝廷這些年一直在和西羌作戰，兵精將猛。因此，黃巾之亂很快便得以平息。張角於當年10月病死，一個月以後，其弟張梁和張寶被誅，叛亂初步平定。
只是，風雨飄搖的東漢王朝也走到了自己的盡頭。雖説黃巾之亂以後，東漢王朝又存續了36年，但現今，我們一般把這36年劃歸於三國時代。
黃巾之亂的失敗，細究起來，原因複雜，本篇不準備進行深究。在下今天想説的，是它的興起——這當中的門道，很值得説道一二。
對比於陳勝、吳廣的臨時起意，張角可謂是深謀遠慮。他積攢名望，培植勢力，十幾年間招納了幾十萬信眾，光是願意和他一起起事的人，就有近三十萬！
這是一個什麼概念？
靈帝年間，天下人口不超過六千萬，也就是説，全國人口總數的5‰願意為張角拿起槍去拼命。按我們現今的人口比例換算一下，大約相當於650萬人的規模。
要知道，中國人民解放軍目前人數也就兩百萬出頭，而且這還是中央政府花了近一萬億軍費的成果。你看到張角花錢了嗎？
張角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神通？
**答案的關鍵在於：**因為他有把流民組織起來的能力。
從春秋時代開始，各國便逐步對本國居民進行“編户”，一則方便徵税及戰時動員；二則就是對遊離於權力控制之外的人眾有所擔心和警惕。到西漢時，正式發展為“編户齊民”制度，併為中國曆代所繼承。
一般而言，在王朝初年，這項制度能得到較好執行。但隨着時間的推移，歷代對基層民眾的控制會逐步減弱，甚至於完全消失。而到此時，離王朝的覆滅也就不遠了。
晚清官員張集馨在《道鹹宦海見聞錄》中，紀錄了他在四川當按察使時的見聞：
當時，成都府在每天早上開城門的時候，都會有兩萬多精壯漢子從城外一擁而入。這些人都有一個特徵：不穿衣服。
這不是什麼跨性別戀者的示威遊行，而是成羣的無業遊民準備進城找吃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從湖北宜昌順流而上的縴夫，到了四川以後因為沒有回鄉的路費了，只能在四川平原到處遊蕩乞討。而他們之所以不穿衣服，是因為衣服早就被當掉了。
成都府每個白天都有這麼多的行為藝術家在出沒，自然良家婦女，甚至於娼妓，都不敢在白天出門了。
這些遊離於組織之外的人，就是流民。
**但請注意，他們之間是相互獨立的個體，而且並沒有什麼傳説中的丐幫存在。**因此地方官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要不是太過分，也懶得驅趕。
但若是有組織的，可就不一樣了。
以明末為例，高迎祥、李自成揭竿而起後，十幾年間幾遭敗績，無處容身。時逢河南連年大旱，遍地饑民。李自成進入河南不到一年，便裹挾了幾十萬流離失所的饑民，聲勢大振，五年以後，攻破北京。
所以我們看各種關於清代的影視作品時，會發現朝廷對於諸如天地會、白蓮教等，總是視若強敵，務要斬盡殺絕。不是因為這其中有多少像方世玉一樣的武林高手，而是在於這些教派可以把脱離於編户的流民，通過宗教的名義統一價值觀，然後給組織起來。
到這裏，我們也就看得清歷代農民起義能夠成事的條件了：
其一，要有脱離於政府控制的大量流民：
其二，要有能把這些流民聚集起來的組織。
一旦這兩個條件都成熟，王朝就很難逃過覆亡的命運。
當然，此題雖難，卻也不是無解。中國的最後一個聖人——曾國藩就解過。他在平定太平天國之亂時，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結硬寨打呆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通過一點一點的蠶食，最終圍死了太平軍。
秘訣何在？管你有多強大的組織能力，我只要把你和流民徹底隔絕，看你還有何能耐！
正文的最後，我們來留點課後作業吧：
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曾預言，共產主義將在英法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首先出現。很明顯，歷史已經證明，導師錯了。
**那麼，請回答：**社會主義革命為什麼會首先在俄國取得成功呢？
番外 |我們的説書時間
01
同樣的邏輯和道理，其實在《倚天屠龍記》中也有過介紹。張無忌做明教教主以後，曾問楊逍，為什麼同樣是宗教，官府不禁佛教道教，卻偏偏要禁止明教。
楊逍的回答是，（因為）我們老跟官府作對。但其實，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他們老是有組織地跟官府作對，而且卓有成效。
真實中的歷史也大體無差。朱元璋就出身於明教，並且推翻了元朝的統治。但在奪取了天下之後，明教馬上就變成了明太祖第一個要剷除的對象。
02
黃巾之亂爆發後，靈帝終於為第二次黨錮之禍中的黨人平反。但是，原因卻不是他認識到自己錯了，而是擔心黨人與張角之流勾結。
這可真是一個讓人心灰意冷的原因。當時，無數黨人雖然受盡了屈辱，甚至累及家族，但心中卻始終存着一個念想，那就是皇上只是被人矇騙了，總有一天，正義會回來的。
可當正義真的來了，他們卻發現，靈帝壓根就沒有什麼良心悔悟，僅僅是怕他們引狼入室而已。
這一刻，哀莫大於心死。
可別忘了，這些所謂的“黨人”，是整個帝國的知識分子階層中，始終熱愛着大漢王朝的那一波人；也是當時整個士大夫階層中，最願意為大漢朝剷除奸佞，不怕粉身碎骨的人。
為什麼説黨錮之禍最終導致了漢王朝的滅亡？就是因為，兩次黨錮之禍，令整個士大夫階層失掉了對於大漢王朝的忠心，造成了這個階層對中央朝廷的巨大離心。而士大夫階層，又是這個帝國的支柱。
黃巾之亂，是泛三國時代的開始。此後，你將看到形形色色的世家大族、天下名士，紛紛投入到爭奪天下的紛爭當中。他們追求利益名望，追逐問鼎中原，但又有幾人，還願意為高祖皇帝四百餘年的基業轟然崩壞而痛心疾首？
東漢末和西漢末完全不同。在兩漢相交之際，大家都奉劉氏宗親為首，以興復大漢為號召。但到了東漢末年，應者寥寥。
永遠不要把最愛你的人，傷得那麼深。
03
黃巾之亂的口號，因為《三國演義》而為大眾所熟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而如果我們回溯歷代的農民起義，就會發現它們基本上都有一個朗朗上口的口號，諸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以及“吃他娘喝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難道是農民朋友閒來無事喜歡把歌唱？不是，而是因為這種夾雜着預言和口號性質的歌謠，既朗朗上口容易流傳，又容易讓目不識丁的百姓產生彼此之間的認同感。明末李自成舉事，口號傳遍天下，貧苦農民人人都能唱愛唱。當闖王的軍隊真的到來之時，他們不自覺地就跟隨產生了打擊官府的暴動行為。
這就是廣告學中，Slogan的力量。
**再往大了説，**這就是品牌管理中，營銷的力量。
現如今，很多的企業都設有企宣部門，但這些部門更多的是在進行外宣和市場行為，甚至要為具體的銷售數據負責。而這，這並不是營銷的本意。
營銷的終極奧義，在於****將所有可能的受眾人羣都聚集到同一個統一的價值觀之下，併產生羣體效應。
這種組織方式，成本未必很大，但如果運用得當，便能產生驚人的，甚至於是恐怖的效果。
所以呢，下次，不要再輕易嘲笑各路粉絲很腦殘了，他們這番“事業”的組織能力和佈道效果，可比你想得要膩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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