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重裝騎兵衝鋒時,騎槍瞄準哪?西班牙人這一招讓法國敕令騎士印象深刻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6361-2021-05-24 16:54
作者|冷研作者團隊-吳畋
字數:4026,閲讀時間:約13分鐘
編者按:編者按:正如《巴亞爾傳》所示,文藝復興早期歐洲重裝騎兵的英勇衝擊,時常構成了時人和後人戰爭敍事中的核心。但是,這種認知上的優勢地位是否仍然反映了現實狀況?戰爭藝術的復興對歐洲騎兵衝擊又能夠帶來怎樣的影響?
“自從主創造天地以來,還沒有比(1512年4月11日)法蘭西人和西班牙人之間更殘酷、更艱苦的戰鬥,交戰持續了半個多小時,雙方(重裝騎兵)在敵人面前休整,恢復呼吸節奏,然後放下面甲,再度開始戰鬥”——“忠僕”《巴亞爾傳》

▲19世紀畫家想象的巴亞爾形象
在中世紀,儘管騎士從未獨自承擔戰鬥,也沒有人能夠否認近戰步兵和弓箭手是頗有價值的輔助部隊,但騎士在戰場上的主導地位始終沒有受到質疑。然而,從15世紀開始,戰爭舞台上出現了其他主演的身影。由長槍兵、火槍兵組成的強大方陣和炮兵發揮了越來越大的作用。重裝騎兵在衝鋒陷陣時又如何去適應這種演變帶來的嶄新戰術模式?

▲16世紀初油畫《亞歷山大的會戰》,按照當時的習慣,畫家往往會根據當代戰爭狀況描繪古典戰爭
意大利戰爭(1494-1559年)的豐富戰況,為重裝騎兵在戰鬥中的運用方式提供了多個重要例證。篇幅所限,本文將着重分析其中一場結合了勝利與悲劇的著名會戰:拉韋納之戰。它表明當時的騎士——聞名遐邇的巴亞爾是其中聲望最高、最具象徵性的人物——仍然能夠完成史詩般的衝擊,立下沙場功勳。
即便面臨着嶄新的戰爭現實,重騎兵依舊可以保持着主角地位。法國在亞平寧半島影響力的增長引發了一系列紛繁複雜的外交變動,最終,曾經爭鬥不休的威尼斯、西班牙和教皇國於1511年締結“神聖同盟”,意圖將法國勢力逐出半島。
1512年4月11日,年輕有為的內穆爾公爵加斯東·德·富瓦(此前在佈雷西亞步行作戰受傷的巴亞爾也帶傷前來與他會合,負責指揮部分騎兵)率領法國王家軍隊的1600個騎兵“蘭斯”(“蘭斯”意為騎槍、騎槍隊,理想狀況下的1個“蘭斯”包括1名重裝騎兵、3名輕裝騎兵和若干僕役)、1.8萬步兵和當時歐洲最優秀的費拉拉公爵領地炮兵,抵達意大利半島中部的拉韋納附近,與以西班牙人為主的神聖同盟軍隊展開交鋒。

▲時年22歲的加斯東·德·富瓦
聯軍步兵統帥納瓦羅將部隊安排在一塊前方擁有溝渠和胸牆(和1503年在切里尼奧拉大破法軍一樣)工事保護的陣地上,還勒令西班牙步兵伏地以減少殺傷。內穆爾公爵則將他的軍隊部署在敵軍周圍,形成一個弧狀陣型。

▲年過五旬的佩德羅·納瓦羅,他是出色的工兵、步兵指揮官
根據當時的慣例,法軍分成了三個大致平行排布的作戰部分:前衞、主力和後衞。前衞部署在陣型右翼,包括一支2000人的德意志傭兵(lansquenet),傭兵兩側是兩支騎兵隊,各有300-400名重裝騎兵。
主力包括8000名法國本土的皮卡第、加斯科涅步兵和5000名意大利步兵(日後法國步兵中歷史最悠久、戰績最出色的“六團”(les vieux)中就有與他們密切相關的皮卡第團和皮埃蒙特團)。左翼的後衞包括3000名輕騎兵和2000名步兵。拉帕利斯元帥率領400個“蘭斯”的騎兵精鋭作為預備隊待在前衞之後。

▲步兵方陣示意圖,引自《法蘭西的會戰》
聯軍也將部隊分為四部分:左翼是800名重裝騎兵和6000名教皇國步兵,中央是600個騎兵“蘭斯”和4000名西班牙步兵,右翼是1000名輕騎兵和那波利部隊,預備隊是400個騎兵“蘭斯”和4000名西班牙步兵。

▲拉韋納會戰雙方陣型圖,引自《法蘭西的會戰》,右下角為法軍一方的費拉拉炮兵
顯而易見,重裝騎兵此時已經不再是會戰中唯一投入交戰的騎兵部隊。此時,輕騎兵已經成為一支羽毛豐滿的部隊。他們的存在本身就表明了意大利戰爭開始以來騎乘兵種的發展狀況。
除了適於戰鬥和“奔馳”的輕裝騎兵(他們只是相對於重裝騎兵輕一些而已)外,還有專門執行護送、偵察和小規模戰鬥的各式非正規輕騎兵,其中典型代表就是據説來自阿爾巴尼亞的斯特拉蒂奧蒂騎兵(stratioti/estradiot)和來自希臘的阿爾戈利斯騎兵(argoulet)。

▲同時代版畫作品中的斯特拉蒂奧蒂騎兵
總的來説,拉韋納會戰中排出的戰鬥序列堪稱當時的典型。雙方步兵都分成了若干個龐大方陣,每個方陣二到五千人,主要由長槍兵組成,此外也包含一定的弩手、火槍手:西歐步兵當時幾乎都在效仿精英步兵瑞士人。
各支騎兵部隊位於兩端,但並沒有形成集羣,這是因為中間還夾雜着步兵方陣。最後,組成軍隊的各支部隊似乎都被列在同一條戰線上,這種部署中並不存在用於支援第一線的第二線,也沒有明文規定在失敗狀況下如何重組。以法軍為例,他們唯一的預備隊是拉帕利斯元帥麾下多達400個“蘭斯”的騎兵。

▲著名的火炮狂人和藝術贊助人費拉拉公爵,他的炮兵在拉韋納會戰為法軍做出了巨大貢獻
戰鬥始於一場激烈的炮兵對決。當時,位於法軍右翼末端的多門蛇炮(coulevrine)猛烈地從側面轟擊神聖同盟的薄弱左翼,時間長約兩個小時之久。吉沙爾丹在《意大利戰爭史》裏寫道,“我們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人和馬倒地,看到頭顱和肢體飛天。”
按照《巴亞爾傳》的誇張説法,這次縱射竟然殺死了三百名騎兵,神聖同盟的左翼指揮官科隆納則提到,一發實心彈就殺傷了三十三名重裝騎兵,致使自己再也無法控制麾下的士兵,於是就乾脆走出防禦工事,領着人馬直面內穆爾公爵加斯東·德·富瓦指揮的法蘭西騎士,繼而導致神聖同盟的其他騎兵也隨之跟進。看到敵人動態後,公爵發出了衝擊信號。
重裝騎兵“樹籬”開始以慢步行進。以西班牙軍為主力的神聖同盟軍隊發覺自己人多勢眾,就決心兵分兩路“包圍”法軍。但《巴亞爾傳》聲稱傳主察覺到了西班牙軍隊意圖,建議公爵同樣進行分兵,以免遭到包圍。

▲15世紀末的蛇炮,引自路易-拿破崙·波拿巴(即後來的拿破崙三世)著《炮兵研究:過去與未來》,拿破崙三世雖然並非他伯父那樣的火炮運用高手,卻對古代投射兵器和近代火炮發展史研究貢獻巨大。
按照當時的常見做法,一旦完成包圍和反包圍的機動,終於直面對手的重裝騎兵就會轉為快步,以循序漸進的方式加速,等到距離敵軍大約30步左右時,重裝騎兵才會端起騎槍——或是瞄準頭盔、或是對準心臟、或是指着馬匹(《巴亞爾傳》提到西班牙騎兵在此戰中大呼“西班牙!西班牙!聖地亞哥!打馬!打馬!”),轉入跑步乃至襲步——真正突入敵陣。
此時,要麼是雙方“樹籬”隊形都已因加速過程中的快慢不均而出現缺口,導致其中較為勇猛的戰士總能找到突破口展開混戰,要麼是其中較為懦弱的一方已經抱頭鼠竄,暫時無法形成有效戰鬥力,轉而依託其他部隊的掩護重整隊形。

▲意大利名將科隆納,他的許多軍事思想反映在馬基雅維利《兵法》一書當中
至少在《巴亞爾傳》作者看來,這場騎兵交鋒更接近第一種狀況,“交戰持續了半個多小時,雙方在敵人面前休整,恢復呼吸節奏,然後放下面甲,再度開始戰鬥”。儘管戰況激烈,戰線卻只是在緩慢挪動。
最終,法軍適時投入預備隊,拉帕利斯麾下的重裝騎兵側擊神聖同盟騎兵,順帶收拾了科隆納的教皇國步兵,徹底將勝利天平撥到法軍一方。根據一份威尼斯文件的記載,同盟軍在場的28名統領中竟有11人戰死、3人受傷被俘、10人受傷後撤退,僅有4人是無傷被俘。
顯而易見,即便是當時最為重型的重裝騎兵,在放下面甲、端平騎槍衝擊之前,仍然具備可觀的戰術機動能力,能夠執行包圍、側擊等機動。然而,一旦捲入正面混戰,騎兵的側後方就成了誘人的衝擊對象。

▲16世紀佚名畫家作品《拉韋納會戰》,圖中清晰地反映出騎兵集羣與步兵集羣分別交戰的狀況
不過,會戰已經不能簡化為重騎兵之間的交鋒。法軍輕騎兵輕鬆驅散了西班牙同行,但法軍步兵主力卻在西軍步兵主力的防禦工事面前碰了釘子,兩次攻擊均未能得手,等到加斯東·德·富瓦率領法國騎兵主力進入步兵戰場,開始從後方包抄工事,甚至生擒了神聖同盟軍隊步兵統帥納瓦羅之後,大勢已去的西班牙步兵便承認失敗,退出了戰場。

▲16世紀中葉版畫中的拉韋納會戰,步兵和炮兵已經成為不可忽略的描繪對象
然而,儘管12名西班牙步兵團長中足有11人當場戰死——唯一沒有陣亡的薩爾薩多幾天後也傷重身亡——聲名顯赫的西班牙步兵卻敗而不潰。《法蘭西的會戰》(Batailles françaises)作者佩里尼便讚賞這些對手“重整旗鼓……驕傲地沿着狹窄的堤道退卻……不時停下來轉身開槍、裝填,驅散那些膽敢靠得太近的法國步行散兵”。
加斯東·德·富瓦見此態勢血氣上湧,僅僅率領幾十名騎兵衝上堤道,卻很快落馬被困,隨即就被劍和長槍打出了致命傷,縱使有人當場朝西班牙步兵高呼,“這是你們王后的兄弟!”也無濟於事。

▲加斯東·德·富瓦之死
拉韋納之戰頗有説服力地展示了當時的戰術演變狀況,同時代人吉沙爾丹撰寫的《意大利戰爭史》中已經給予了步兵相當篇幅,化名“忠僕”的作者在《巴亞爾傳》也對炮兵不吝讚美。重裝騎兵雖然仍是主角,卻已經是在輕裝騎兵的配合下主演騎兵戲碼,兩者加在一起也不過是戰場上的三大兵種之一,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説是意味着騎士的消亡與近代騎兵的誕生。
但是,這裏同樣不能説重裝騎兵已經過時,認為他們從此註定要扮演步兵的配角。加斯東·德·富瓦的勝利證明了重裝騎兵仍然能夠依靠衝擊力與機動性的結合在戰場上發揮決定性作用。
我們甚至可以從戰鬥歷程中管窺日後三十年戰爭期間的“翼戰”雛形:雙方側翼的騎兵集羣和中央的步兵集羣分別交戰,騎兵戰鬥通常更早分出勝負,此時,勝利者就可以像法軍那樣一方面分出部分騎兵追擊逃敵,一方面以騎兵主力配合己方步兵擊退敵方步兵。失去騎兵保護的步兵根本無法取得勝利,即便是驍勇善戰的西班牙人也至多隻能期望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