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殘酷!在加沙,沒有地方是安全的:一名巴勒斯坦記者的日與夜_風聞
大眼联盟-2021-05-24 07:46
紐約客
【編者按】
隨着以巴衝突升級,加沙地區又一次淪為硝煙瀰漫的戰場。生活在那裏的人們會有怎樣的感受呢?《紐約客》的編輯戴維·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聯繫到了多年來一直在加沙工作和居住的記者哈澤姆·巴魯沙,請他描述了他和他的家人在那裏所經歷和看到的情形。
在加沙市,巴勒斯坦人在為阿布哈塔卜(Abu Hatab)一家兩名婦女和八個孩子舉行葬禮,他們是在以色列空襲中喪生的。
在加沙,沒有地方是安全的
——一名巴勒斯坦記者的日與夜
文:戴維·雷姆尼克
哈澤姆·巴魯沙(Hazem Balousha)是加沙市的一名資深記者,他的作品出現在《華盛頓郵報》和其他出版物上。他今年四十二歲,幾乎一生都生活在加沙。一個多星期以來,他一直在報道發生在那裏的又一場戰爭,又一次“升級”,更多的火箭彈發射,更多的轟炸,傷亡人數不斷攀升。當我在週日第一次聯繫到他,問他情況如何時,他説:“我在呼吸。活着,我們還活着。”當時已經很晚了,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睡覺。“現在沒有爆炸,”他説。“我只聽到頭頂上以色列無人機的聲音。”
在週一的《華盛頓郵報》上,巴魯沙報道了一位名叫薩那·阿爾-庫拉克(Sana’a al-Kulak)的50多歲婦女的命運,她的家在轟炸中被摧毀,她和她的兒子一起被埋在廢墟中數小時。救援人員將他們挖了出來,他們活了下來。但在醫院裏,庫拉克得知,她的許多家人,包括她的丈夫、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媳和一個一歲的孫子,都在空襲中喪生。
“這很可怕,令人心碎,但這不是關於我的感受,”在故事發布數小時後,巴魯沙告訴我。“這是關於他們的感受。這是關於如何正確描述細節的問題。當然,我是一個巴勒斯坦人,我是一個人。我感受到了他們的痛苦,我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了痛苦,但是,當涉及到工作時,新聞工作是不同的。”巴魯沙將自己比作一名醫生,儘管周圍一片混亂,但他必須繼續工作。他説:“你面對的是鮮血和痛苦,但你得忍住你的情緒。這項工作是講述真相。”“我也寫過批評哈馬斯的文章……我並不是説我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家。我被審問過,有兩三次,在他們對我的工作不滿意的時候。”
根據巴魯沙與洛夫迪·莫里斯(Loveday Morris)一起在特拉維夫撰寫的報道中所引用的以色列官方消息,像Sana’a al-Kulak的家人這樣的平民死亡是“非故意的”。但轟炸的程度是以色列參謀長阿維夫·科查維(Aviv Kochavi)所主張的總體“勝利概念”的一部分,其核心是“一個明顯更致命的、網絡化的戰爭機器,可以在創紀錄的時間內摧毀敵人的能力,並儘可能地減少傷亡”。據統計,目前已有200名巴勒斯坦人遇害,其中包括幾十名兒童。已有10名以色列人死亡。
巴魯沙的妻子魯巴來自西岸。他們有兩個學齡前的兒子,亞當和卡拉姆。他們一家人和巴魯沙的父親和岳母等其他家庭成員一起,住在一棟四層樓的建築裏。去年9月,他寫了一篇關於疫情期間加沙生活的第一人稱報道,在文章中,巴魯沙回憶起他在一個兒子還是嬰兒時的一些想法。
“**在被圍困的加沙,我是否能夠保護他並給他一個好的生活?**我一邊驚歎於我那小小的兒子,一邊想。在此後的十年裏,這個問題從未消失過。以色列和統治這裏的激進組織哈馬斯之間的衝突不斷循環升級,意味着頻繁發生爆炸的夜晚、兩次全面戰爭和火箭彈。最近,哈馬斯和其他激進組織發射了燃燒氣球,在附近的以色列社區和農場引起火災。以色列每晚都通過炸燬哈馬斯的設施進行報復。這就是我們生活的暴力背景。”
當我在週日和週一與巴魯沙詳細交談時,他説他認為自己相對來説是“有特權的”。與許多加沙人不同,他曾出國旅行,並在土耳其獲得了新聞和國際關係方面的學位。他説:“你能想象一個從來沒有出過加沙的人嗎?”“他們不知道這個地方以外的世界。他們已經失去了希望。也許有些人已經習慣了。這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在這裏的兩百萬人中,至少有一半人從未離開過加沙。我們有衞星天線,所以還有互聯網。但他們對加沙以外的生活沒有任何經驗。他們看到這些事情,他們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
巴魯沙説,加沙人不得不學會在持續的危險和不確定感中生活。“即使在事情平靜或看起來平靜的時候,也並不平靜。電力和清潔水都很短缺。加沙是沿海地區,但人們不能在海里安全地游泳,因為有太多的污水。”他説:“沒有什麼是穩定的。沒有人可以做生意。突然間,發生了戰爭或局勢升級,或者過境點被關閉,供應崩潰。此外,還有來自哈馬斯的限制。它限制了婦女和女孩的個人自由。”
巴魯沙説:“當你生活在衝突中的佔領下時,作為一名記者的工作是非常複雜的。”他的妻子在和他一起搬到加沙之前,從未經歷過戰爭。“在2008-2009年的戰爭期間,我還是單身,那時我的感覺更自由。我可以去任何我需要去的地方。而這些天,我出去了,這很危險。當我説‘我想出去和人説話’時,我妻子就會抓狂。她非常擔心,一直給我打電話:‘你還好嗎?回來吧! 別太晚了。’”
他繼續説:“這是最困難的事情之一。作為一個父親,不僅要對自己負責。我有時會想,如果我死了會怎樣,對我的家人來説會是怎樣。能在這裏工作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加沙人是好人,他們應該過上更好的生活。”
巴魯沙的工作就是記錄失去。“不久前,我和一個人聊天,他曾經開了一家商店,但那是在一棟已經被完全摧毀的大樓裏。兩天後,他居住的高層建築也被摧毀。這並不是他的錯。他只是很不走運地身處這兩個地方,”他説。“當我聽到孩子們談論正在發生的事情,談論戰爭、導彈、火箭彈,談論政治時,我討厭這樣。或者,當我看到受傷的孩子時,有時我就會説不出話來。今天我去了醫院,看到一個因空襲而受傷的嬰兒,他失去了他的母親和兄弟姐妹,他是他們家唯一的倖存者。看在上帝的份上,為什麼?為什麼?我還能問什麼問題?”
在告別之前,我問巴魯沙他如何安排自己每天的生活。“這取決於晚上的空襲有多激烈,”他説。“我起牀後,瀏覽新聞,與我在耶路撒冷的同事聯繫,商定當天的選題。我出去和街上的人交談,或通過電話進行採訪。然後我開始寫作。最重要的時間是在晚上,當一切都很吵鬧的時候,想着孩子們,如何讓他們保持平靜,如何讓他們忙碌起來,這樣他們就不會總是想着外面發生的事情。但是如何保證他們的安全?在加沙,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