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則剛，是我聽過最冠冕堂皇的道德綁架_風聞

　　她姐上週推薦了一個綜藝《上班啦！媽媽》。

　　因為從未有過一檔綜藝把目光投向職場媽媽羣體，這讓她姐覺得更加有必要去寫一寫它。

　　那些在主流世界裏沉默的職場媽媽們，那些在家庭和職場之間的掙扎與撕裂，需要被更多人看見。

　　沒有想到的是，這篇文章引起了媽媽們的強烈共鳴，幾百條留言評論湧向她姐的後台，都是幾百字的小作文，這可都是她們的血淚和心聲啊。

　　有的媽媽在分享自己懷孕、分娩和生產後的身體疼痛記憶。

　　有的媽媽講述着真實生活中的育兒場景有多繁瑣和艱辛。

　　還有媽媽質問爸爸去哪兒了。

　　她們在遠談不上完美的家庭支撐體系中夾縫生存。

　　她們用自己的語言，卻無比精準地描述了女性成為母親會面臨的一系列系統性困境。

　　這已經不再是個人的體驗，個人的掙扎，而是在社會中隱形的整個媽媽羣體都走不出的困局。

　　專門有個詞叫「母職懲罰」，去形容這種結構性的問題。

　　綜藝《上班啦！媽媽》裏的明星媽媽（伊能靜、熱依扎、黃奕）還有素人媽媽們，已經何其幸運，得到了家庭內部的極大支持，但依然也在承受着母職懲罰。

　　好在終於有人看到，終於有節目大書特書。

　　沒有女人天生是母親

　　熱依扎有個快1歲的女兒，作為新手媽媽，她總產生出比別的母親更多的焦慮。

　　但誠如熱依扎自己所説：“女性都是第一次當媽媽”，沒有女人天生是母親。

　　社會對「母職」有着非常嚴苛的定義和規範，“為母則剛”、“對孩子無條件的愛”、“孩子都這樣了，媽媽是怎麼當的？”

　　但事實上，女孩在成為母親的道路上，是在慢慢摸索着學做一個好媽媽。母親對孩子的愛也不一定天然迸發，更多時候是在與孩子日常相處中逐漸產生。

　　所以當世界在稱讚“母親的天性”，在歌頌“母親的偉大”，其實是在強化一種「好媽媽範式」，是對女孩必須成為好媽媽的盤剝。

　　這便是「母職懲罰」。

　　成為母親，首先有來自生理上的懲罰。

　　女性在妊娠期和哺育期，身體各部位會出現不同程度的生理疼痛。

　　熱依扎剛生產完不久，就進了《山海情》的劇組。在一場下涼水的拍攝中肚子絞痛，還有脱髮、身體走樣、產後抑鬱等各種不良反應。

　　因為老愛抱孩子，熱依扎也出現了腰肌勞損、脊椎僵直。

　　她很感激社會在推進「無痛分娩」，但仍有一些傳統的聲音反對做無痛，認為疼痛是成為母親的唯一路徑，因為痛之切，才會對孩子愛之深。

　　這當然大可不必，伊能靜表示：“當母親的人，其實是最有權力選擇當母親的方式。”

　　還有如同煉獄般的吸奶期，熱依扎那時候乳頭會裂開，每次吸奶都經歷一場“吸奶-裂開-流血-抹藥-擦掉再吸”的過山車式劇痛。

　　這遠不僅是生理疼痛，還有對身體的剝奪。

　　英國作家蕾切爾·卡斯克在《成為母親：一名知識女性的自白》書中寫到：“從乳房到身體，怎麼就變成了像電話亭那樣的公共空間呢？”

　　蕾切爾：生育不僅區分了男人和女人也區分了女人和女人 

　　即便像渡劫一樣熬過了分娩、母乳等最可怕的環節，之後的日子就好過了嗎？也沒有。

　　在綜藝緊張的錄製過程中，素人媽媽陳瀟雨一邊接受着廣告公司的實習挑戰，一邊還要抽空去醫院看骨科——她有腰椎間盤突出。

　　陳瀟雨是一個有千萬粉絲的90後媽媽，她有一張娃娃臉，根本不像兩個孩子的媽媽，然而這麼年輕的身體就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腰椎間盤突出是不能彎腰搬重物的，但作為母親，陳瀟雨無法避免要時常抱孩子，身體恢復的時間只好一再延長。

　　所以如果有任何醫療手段，可以稍微減輕一點母親生理上的痛楚，請一定推廣它、使用它。因為當媽媽，絕不意味着要全盤接受生理懲罰。

　　成為母親，還會遭遇來自職場的懲罰。

　　綜藝裏重返職場的媽媽們，有的在產假期間被告知失去了工作。

　　還有媽媽在已婚未孕的階段，已經失去了參加面試的資格。

　　在廣告公司打拼過10年的施絲，為孩子的出現改變職業規劃，創業推出自己的首飾品牌。

　　現在孩子3歲了，施絲終於能夠重回職場，因為這裏是她的夢想她的打拼。

　　已經做到了鳳凰衞視新聞主編、董事長秘書等高位的褚晨，得知自己懷孕，就辭去了工作，為了不給公司添麻煩。

　　她當了五年全職媽媽，重返職場，應聘食品公司產品經理，自稱是「職場新人」重新開始。

　　有一個詞叫「工斷女」，專門形容因為結婚生育，工作經歷出現斷層的女性，她們在職場上飽受歧視。

　　伊能靜也曾斷工5年，程莉莎斷工10年。

　　雖然這些都是她們的主動選擇，但是在數據上，總是女性為了孩子去做職業轉型，甚至中斷事業迴歸家庭，本身就帶有隱含的不公平。

　　非常拼的熱依扎，幾乎沒有斷工，但她也因“隨時可能失去工作”的狀態而倍感焦慮：“現在覺得不是工作需要我，而是我更需要工作。”

　　所以面對這些職場媽媽，黃奕説：“她們從家庭走到職場那一刻，已經贏了。”

　　成為母親，還有一重枷鎖——心理懲罰，即是因孩子的出現而產生的焦慮感和愧疚感。

　　這種心理懲罰來自家庭內部，來自社會規訓，也來自母親自己。

　　《坡道上的家》：當母親決定殺死自己的孩子 

　　「英雄媽媽」、「超人媽媽」的社會認知，讓人們以為母親天然是堅強而全能的，如果沒有做到，那是媽媽的失格。

　　平時笑盈盈、熱愛生活的丁沙沙，因為孩子生病不吃東西，急得偷偷抹眼淚。

　　她説最大的愧疚來自自己的媽媽：

　　“如果媽媽拒絕照顧寶寶，我可能還好受些。這樣的心理壓力，這個班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從來公私分明的褚晨也遭遇帶娃危機：加班幾天，家裏天就塌了。她的媽媽也有自己的工作無法幫忙，丈夫又是「霸道總裁」。

　　工作中無比強勢的她，此時電話這頭哽咽如小女孩：“媽媽我好想你。”

　　平時大大咧咧的王阿姨，每天7點45就開始做早餐，送小孩上幼兒園，來公司上班也帶着大包小包孩子的東西。

　　陳銘説：“一個包的大小，決定了一個女性的義務範圍”，可見背地裏王阿姨多為孩子操心。

　　幹練、專業化程度很高的高知美女周穎欣，去到旅遊公司實習的第一項任務是出差去黃山碧山村。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未離開過寶寶，那種無來由的愧疚感包裹了她很久。

　　學動畫、看起來還像高中生的汪潤秋也要離開孩子出差，她跟孩子視頻，撒嬌地問：“想不想媽媽？”

　　孩子回答想，媽媽心疼，孩子回答不想，媽媽難受。這種母子分離的內心糾結，觀察團的明星媽媽們也直言看不下去。

　　黃奕在拍戲期間接到家裏電話，孩子發燒引起腎炎，她一下子崩潰如斷崖，彷彿一切的錯都是自己當媽的不在孩子身邊造成的。

　　那些心理懲罰，還表現為害怕孩子跟不上競爭的雞娃、害怕自己與社會脱節的焦慮、害怕與另一半的距離越走越遠……

　　成為母親，就是在不斷地自我否定，又不斷撕碎這種否定振作起來。

　　不僅僅是「爸爸去哪兒」

　　看着《上班啦！媽媽》裏的素人媽媽們在工作和家庭兩頭奔波，時常會問：那麼，爸爸去哪兒了？

　　描述永遠不在場的父親，《婚姻生活》裏的一席話堪稱經典。

　　《婚姻生活》

　　在我們國家，特別是年老一代，喪偶式婚姻和詐屍式育兒比比皆是。

　　與「母職懲罰」對應的，有個詞叫「父職獎勵」。

　　當男性承擔起一部分養育責任，他就會被認為是優秀的好爸爸模範，收穫更高的社會認可和職場晉升機會。

　　《82年生的金智英》 

　　金智英的完美老公説：“我會好好幫你的”，但怎麼能是幫呢，本是分內之事。

　　美國脱口秀一姐狼姐講過：“一個優秀的父親也就相當於一個及格的母親。”

　　陳銘是公認的好爸爸，但他依然坦誠，自己所做的一切依然無法企及一個普通母親的付出。

　　郭曉冬平時拍戲非常忙，他直言自己帶孩子從未超過一天。可以説是標準的中國式甩手掌櫃了。

　　然而育兒從來不是媽媽一個人的事，我們不能一方面心疼媽媽的付出，同情媽媽的困境，又對爸爸毫無要求：“他就那樣”、“指望不上”。

　　好在《上班啦！媽媽》裏的素人爸爸，有在履行當父親的義務，雖然很多時候，還需要婆婆和丈母孃的幫助。

　　即便如此，我還想説，爸爸做得還不夠多。

　　什麼時候，媽媽不用為孩子犧牲自己事業了，爸爸才算夠到了及格線。

　　育兒不僅僅是家庭的責任。在生育率跌破警戒線的當下，生育問題已經成為了社會問題，育兒也應當是社會的責任。

　　現在我們看到的情形是：社會把生育成本轉嫁到家庭內部，而家庭又將生育成本全權交給媽媽去承擔。

　　我們看到帶孩子的媽媽和沒有孩子的女性，就小男孩能不能進女廁所而爭吵。

　　那麼爸爸呢？

　　陳銘就是這樣一個也會帶女兒上廁所的爸爸，姑且放小男孩進女廁，那能讓小女孩進男廁嗎？

　　帶孩子上廁所就天然是媽媽的義務嗎？

　　所以，解決問題的思路應該是建立更多的育兒廁所。

　　還有公共場所每一萬平米至少配備10平米的母嬰室、吸奶室，讓背奶媽媽不再眾目睽睽之下吸奶。

　　丹麥是世界上職場媽媽比例最高的國家，上班族媽媽佔比82%，那是因為整個國家都在幫忙養孩子。

　　在丹麥，男性和女性同休產假，可以休滿32周。

　　工作時還會就近配套兒童託管，0~3歲、3~6歲、6~10歲都能託管。解決了“爸媽工作，四個老人帶娃”的負擔。

　　撫育下一代是父母的義務，更是社會的義務。

　　當生育成本不再那麼高昂，才會有更多願意生寶寶的媽媽，和更多開心的寶寶。

　　做一個59分的媽媽

　　回到故事的原點，看《上班啦！媽媽》，她姐最大的感觸是：

　　請媽媽們向「母職懲罰」SAY NO !

　　正如陳瀟雨做過一個廣告視頻的核心創意：“寶寶最需要的是什麼？最好的奶粉？還是最好的早教？都不是！寶寶最需要的是一個快樂的媽媽。”

　　拒絕「母職懲罰」，就是拒絕那些不必要的生理疼痛、職場不公和情感綁架。

　　成為自己，然後才是寶寶的媽媽。

　　做好自己，也許分給孩子的時間沒有那麼多，卻可以成為孩子最好的榜樣。

　　熱依紮在綜藝裏提到過一個詞叫「有效陪伴」。

　　其實長時間待在寶寶身邊並不一定意味着優質陪伴，而幾個小時與孩子積極、主動、有效地產生連接，帶來的成效事半功倍。

　　面試裏最酷的一套旅行方案，來自很會做vlog、有120萬粉絲的孟凡婷。她讓人們逃離大城市去川西高原。

　　最妙的是，這趟旅行不推薦帶小孩，因為意旨正是讓媽媽們給自己放個假，不必7天24小時帶娃，偶爾卸下母親這個重擔，好好休息一番。

　　真情實感地追《上班啦！媽媽》，她姐最喜歡的素人媽媽反而是100%職場小白範藝鳴。

　　她是個畢婚族，深圳區王者榮耀第一名，她從未在職場待過，剛進公司連PPT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範藝鳴總是用自己最真誠的體驗和最有創造力的ideal征服老闆。

　　她們入職時，要做一個關於夢想的展板，其他媽媽的展板都有關於家庭關於孩子的部分，而範藝鳴的展板全是自我理想的綻放——

　　家鄉三峽大壩、去洞穴酒吧喝一次烈酒、遠離甜食、拍一張顯瘦的泳裝藝術照……

　　這是這個綜藝目前為止，最令我感動的一幕：

　　一個女孩，跳脱出母親的身份，為自我而綻放。

　　而並不意味着範藝鳴是不稱職母親，相反，如此天真爛漫的媽媽一定會有個更快樂的寶寶。

　　而整個綜藝我最想加大加粗的一句話，來自程莉莎。她説：

　　“其實女孩只需要當一個59分的媽媽。”

　　是啊，整個社會給媽媽強加了多少焦慮，多少規訓和行為準則，必須要當百分百媽媽，要完美要超人要十項全能。

　　而本不需要如此。

　　不需要外界評價的及格標準，放過自己，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拒絕母職懲罰，只需要當一個59分媽媽。

　　畢竟媽媽59分，把爸爸加一起也足夠超滿分了。

　　我知道，這條路道阻且長。

　　讓爸爸們實打實扛起育兒責任。

　　讓社會看到媽媽的生育困境，從系統裏改進。

　　更難的是，讓媽媽們放過自己。

　　但我深知，一定要選擇這條更少人走的路。

　　因為那條簡單的路，是容忍是犧牲，是職場媽媽越來越邊緣化，是男女性別越來越不平等。

　　是一句輕飄飄的「母愛偉大」，是走不到頭的死衚衕。

　　沒關係，我們慢慢走。

　　姐妹們，我們山頂見。

　　監製 / 她姐

　　編輯 / 黃瓜酸啤

　　微博 / @她刊iii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