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配上重武器,算是誰的浪漫?_風聞
游戏研究社-游戏研究社官方账号-2021-05-25 09:09
事情的起點並不在《艦隊Collection》,也和今天我們已經沉浸其中的萬物皆可娘化浪潮無關。這些只是事情的終結。
對我來説,它始於《最終兵器彼女》。
這部2000年開始連載的漫畫,涉及了很多東西:有對戰爭的反思,有絕望而徒勞的愛情,還有人類與地球到底何去何從……但是第一次在租書店看到這本漫畫時,我還只是個初一學生,對這些大話題沒什麼思考能力和興趣,《最終兵器彼女》給我留下唯一的印象,就是上面這張圖:站在硝煙和殘垣斷壁之中,穿着校園制服的蘑菇頭的少女,手臂延伸出冰冷的鋼鐵重武器。
巨大的美感瞬間擊中了我,它絕對不是簡單的“反差萌”或者“男性喜歡的兩樣東西疊加”。學生制服的日常感,巨大機槍的異質化,少女的茫然,周圍環境的殘酷,混在一起,有一種當時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定義的浪漫。
直到上了高中、大學,《強襲魔女》《槍械少女!!》《艦隊Collection》撲面而來,我才知道,不只是我一個人被“美少女+重武器”的組合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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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更早之前,日本人就發現了少女和武器有種奇妙的協調感。1981年,黑道題材的電影《水手服與機關槍》震撼過整整一代日本青年男女,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女主角那突破性的造型:拿着手提機關槍的校服少女。
《最終兵器彼女》的故事是徹頭徹尾的悲劇,少女被改造成兵器,又喜歡上男主,但最後雙方誰也沒能拯救對方。《水手服與機關槍》也差不多,女主角為繼承父親的遺志當上黑道組長,卻沒能像某些校園偶像一樣挽救組織,視若親人的同伴們也一個個離去。
早期“美少女+重武器”題材作品的主旨非常符合直覺。武器(尤其是更貼近人們現實生活的現代重武器)是殘酷、冰冷、醜惡的,少女是柔軟、脆弱、美麗的——正好是武器的反面,讓重武器配上美少女,是一種對武器和武器背後雄性特質的荒謬解構和諷刺,最終一定導向悲劇:少女就不應該涉入到需要有重武器參與的暴力狀況中,誰都不應該。
這種荒謬在《最終兵器彼女》裏體現得相當直白。這部漫畫的名台詞,就來自男主第一次看到女主變成兵器的樣子後,女主流着眼淚的一句道歉:“對不起,阿修,我變成了這幅模樣。”男主隨後鼓起勇氣,上前抱住了女主,雙方的愛情經此考驗也從學生戀愛昇華到了互相支撐的新層次。
這種場景在今天可能已經有些難懂了。設想,2021年,一位男性發現自己的女朋友可以變成巨大兵器,第一個想法大概率不是絕望地想“我們還能不能走下去”,更可能是欣喜若狂,上去大力擁抱她,或許還會説什麼“兩件美好的事疊加在了一起”。
反正我會這樣,我早就在夢裏交了十幾個可以變成巨大兵器,或者可以駕駛巨大兵器的女朋友了。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但確實有其內在的合理性。任何文藝作品都要符合自己的時代背景,千禧年之後,大部分以悲劇為主旨的題材要麼轉型成更加輕鬆的形式,要麼默默消亡在歷史中。2008年播出的動畫《強襲少女》,對《水手服與機關槍》的致敬含義幾乎要溢出來,但主題卻大相徑庭:前者又被人稱為“飛天小褲褲”,一羣美少女飛在夏日味道極濃的海上打打鬧鬧,既不悲劇,也不沉重。
《水手服與機關槍》和《強襲魔女》的海報對比
再之後,就是《艦隊Collection》掀起的軍武擬人浪潮。軍艦可以娘化,槍可以娘化,坦克可以娘化,娘化的重點當然也不再是“利用荒謬的反差感引起讀者、觀眾的反思”,而是基於更直接的美學考慮:用着鋼鐵質感的兵器,甚至自己就是兵器的美少女,既可愛美麗,又帥氣瀟灑,多麼完美的結合。
但歷史的弔詭之處就在於,事情往往走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點——這種看似簡單粗暴把武器和女性聯繫在一起的手法,恰恰是真實歷史中,那些真正軍人們的常規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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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大眾印象中《艦娘Collection》是把戰艦娘化的萬惡之源不同,實際上最開始把海上艦艇當成女性的,正是航海者和海軍士兵。
在各種國際通行的航海手冊、標準性文檔中,稱呼艦艇都用的是女性代詞“her”、“she”。
出自1972年的《國際海上避碰規則》
古今中外的海員們似乎都是如此。19世紀時,海員們就流行起“船和女人沒什麼區別”和“不能讓女性上船,因為船會嫉妒”之類的玄學説法。
在十年前的一期《防務微觀察》中,局座張召忠還特意指出主持人用“大哥”、“二哥”這樣的詞指代各級艦船是不對的,因為“所有的艦艇按照海軍的規矩,都應該是屬女性”。至於原因,他也不知道,但學英語的時候就是這麼教的。
有人認為這是因為海員一次出海,就長期見不到女性,只能把自己的情感寄託到生死相依的船隻上。可是戰鬥機駕駛員們對娘化重武器的熱衷程度,比起海軍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二戰時,美國空軍就以“人人在飛機上畫美女”而臭名昭著。
有了海軍空軍,哪裏還能少了陸軍。除了坦克駕駛員私下用女性名來命名坦克外,二戰時還出現過一本坦克使用保養手冊,裏面完全把兇暴的坦克比作了女性,教導士兵要像呵護“金髮美女”一樣呵護坦克。
有觀點指出,近現代戰爭的過程,是重武器出現、發展的過程,也正是女性從家庭中走出來,參與到戰爭的生產、醫護乃至戰鬥中的過程,這兩種趨勢的同步也是理所當然。這種看法略顯牽強,但也不能説沒有道理,實際上國家機器在戰爭動員中大量使用女性形象,正是發端於一二戰時。
當時兩則美國海軍(NAVY)的徵兵廣告
兩次世界大戰後,這種宣傳風潮也沒有止歇,反而更像是融入到了各國的軍事文化中。電影《全金屬外殼》裏有個經典的橋段,教官告訴新兵,給步槍起上女孩的名字,從今天起,你們就要抱着自己的槍睡覺,就像抱着戀人。
上世紀60年代我國試製原子彈時,出於保密要給原子彈一個暗號,選擇的也是“邱小姐”這樣一個女性名,還把原子彈裝配叫“穿衣”,雷管叫“辮子”,裝配原子彈的過程就是“邱小姐穿衣梳辮子”。
來自青海省廣電局和上海廣電紀錄片中心聯合拍攝的紀錄片《代號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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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支、艦船、坦克乃至原子彈都可以被娘化,文藝創作者們搞出的其他超現實武器,自然也能被娘化:比原子彈更激進的機甲出現後,很快也和美少女扯上了關係。
不過就在機甲娘化問題上,“美少女+重武器”的組合出現了系統性的分化:有的作品是機甲的美少女化,有的作品則是美少女裝配上了機甲。後者到底算不算是“娘化”呢?
其中的疑難點在於,現實存在的武器被娘化,要麼拿起武器(《水手服與機關槍》),要麼變成武器,二者中間沒什麼灰色地帶,但機甲本身就是一種人型作戰武器,和使用者的外形息息相關。不同的讀者、觀眾乃至作者,對機甲孃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有的人覺得拿着衝鋒槍飛行戰鬥的《強襲魔女》就已經算是機甲娘,也有的人覺得《FRAME ARMS GIRL》 裏從機器人模型變來的 “轟雷”、“短劍”才稱得上機甲娘,還有的人非得看見本體是人類、卻裝配着各式機甲的美少女才心滿意足。
話又説回來,當一位美少女裝配上了機甲,到底是把機甲當做槍支一樣的武器使用,還是她自己變成了武器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