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手,踏實_風聞
精钢-2021-05-27 00:30
夜已經深了,我擠在醫院病牀旁邊的地板上,看着老父親在牀上翻來覆去,聽着氣墊牀電機的輕微嗡嗡聲,在海綿墊子上睡不着,決定在“風聞”上寫幾句。
五月六號,老父親在養老中心燙着了。他本來就因為高血壓肌酐高,一直喝着尿毒清。因為這次燙傷引起了感染,腎功能也收到極大影響。居然住進了重症監護室!
5月14日,在重症監護室待了六天的老父親第一次看到我和姐姐,咧着嘴就要哭,我趕緊把手伸過去,讓他握着,總算沒有留出淚來。
父親的手和我不一樣,手指又短又粗,手上肉乎乎的,握着很温暖。小時候,我膽子特別小,自己不敢睡。看了害怕的電視或者聽了別人説的故事什麼的,即使爸爸躺在身邊,也害怕,總要偷偷的把手靠在爸爸胳膊上,心裏才踏實,才能慢慢睡着。
作為兩代軍人的後代,爸爸對我的膽小很是奇怪,也不免訓上幾句或者在家裏調侃。但每當這個時候,他倒是裝作睡着,直到我熟睡才拿開手臂。
前幾天父親剛從重症監護室出來,他的驚恐(“瞻妄”)好幾天沒有消失。給他做霧化時,因為給他戴上面罩,我看見他的手在微微的抖。他大概覺得是很嚴重的一個治療。我把手伸過去,他就緊緊抓住不放。我輕輕對他説,這是讓你氣管通暢的,很普通的治療。
四六年出生的爸爸作為當年不多的初中生,當過小隊會計。後來當兵,不到兩年就入黨。整整連續七年沒有回家探親。作為全管理區72個同年兵中唯一一個提幹,轉業後又在組織部幹了多年的人,父親曾是我們全家的驕傲。
可是,2005年4月,因為腦出血,父親的行動和言語能力就受到極大損害。脾氣似乎也變了,不再是當年出名的“好脾氣”了,而總是煩躁。一開始,他還能自己出去走走,但一年不如一年。加上腰椎間盤突出等病痛,人被折磨的不像樣子了。這時候的父親早不是當年的風雲人物,成了連電話也打出去更不會用手機的人。
和爸爸暢談國內外大事曾經是我最幸福的時候。所以,這些日子我感到的孤寂是難以形容的。有一次,我説起斯大林的《論反對派》,有幾個名字在嘴邊就是説不上來,這時爸爸居然緩緩但卻清晰地説出了説“普列漢諾夫、托洛茨基、季諾維耶夫”等名字……
這次燙傷,從重症監護室轉出來,聽着別人説話,特別是做了透析以後,爸爸顯然心事重重——總是一個人瞪着眼睛看着。問他看什麼,他就説“看天啊!”——當年的豁達幽默居然又回來了!
無論多麼難受,父親總是靜靜地躺在牀上,實在受不了就翻身騰挪。問他,他就説“沒事”,“不要緊”——這我總讓想起電影《上甘嶺》中的傷員。
在透析室,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但氣氛卻並不那麼絕望——至少表面上還是積極的。應該説,國家在這方面的政策是得人心的——儘管空間仍很大。有時候我會開導父親,他會輕輕一句“木事啊。”
結婚後,我總是奇怪為什麼自己的小家和大家庭沒有自己小時候的氛圍?後來我明白,那是因為我沒法起到爸爸當年“定海神針”的作用!論社會地位和交際能力我當然不能和父親當年比——我也決不會像他那樣。但面對困境一個人默默地承受,總是用鎮定和樂觀成為全家的主心骨,我也是沒法和父親當年比的。
當父親要轉到重症監護室時,我還開導自己,可是得知此前的病房要騰空,以後再説(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我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再也忍不住,眼眶紅了起來,淚水模糊了視線。突然想起自己從上小學到研究生都是父親送我去的……
在父親腦出血後的日子,我總是想用自己瞭解的“科學”改變父母的飲食起居等生活習慣。為此爭吵不斷甚至有時候“視若仇寇”。在五月六號我打120送父親住院的晚上,因為發燒,父親不停地寒顫,我把外套給他蓋上,自己躺在地上。一晚上,父親總是讓我把外套蓋上——連值班的護士也驚訝:老人的言語表達這不挺好麼?能和你交流啊。
其實,2018年9月份因為父母身體都不好,就住進了養老中心。父母住院後大多數時候都是護工陪着——並不是別的原因,除了不好請假外,就是避免因為喜歡理念不同的爭吵……
前路如何未可知,但總要有往前走的勇氣。
2014年到2016年結合羣眾路線教育活動我給單位領導提了尖鋭的意見。就在2016年我母親查出因為腫瘤做了大手術。2019年又摔壞了胯骨——手術後就只能推車走了,一變天就疼。現在我父親又這樣——有人會説是我給自己的父母招惹的(報應)。因為我父母特別是父親人緣非常好,而我得罪的領導就多了。
奈何?我也經常想,父母遭這麼多罪,也許真的就是因為我。但是,但是原則必須堅持啊!儘管父母並不贊成我的觀點,對我為人處世也很不屑,但願他們能理解——我難道不是他們教出來的嗎?
手機快沒電了,老父親在解了大手後正做霧化。匆忙中寫上這幾句吧。
還有,要加大腎病等疾病治療的攻關!當然,擺脱消費主義,樹立健康的社會風氣和生活習慣更為基礎——這需要社會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