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化,能解美團和滴滴們的佣金宿命嗎?_風聞
花儿街参考-花儿街参考官方账号-财经作者,曾任职中国企业家杂志、21世纪经济报2021-05-28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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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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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説,我們幾乎所有訂單的配送成本都上升了”,聽到幾個同行表示自己的訂單費率降低了,食悦輕食大興門店的負責人插進話來。
在美團5月起把“一口價”的佣金,拆分為技術服務費與履約服務費後,按照系統估算,配送範圍在3公里內的外賣訂單,商家的費率成本普遍都有所下調。

但是食悦輕食帶來了一個活的反例,這家店的位置在兩個大型公園的環繞之中,騎手通過公園,行駛距離就輕輕鬆鬆超出3公里,門店訂單基本來自5公里以外。
本宮沒有3公里內的訂單,你讓本宮的日子怎麼過?
食悦輕食負責人的話,立刻引發了同在會場的,蜀小仟負責人的同感。
蜀小仟位於北京南六環馬駒橋,這家店2.5公里以內,左邊是公園,右邊則是一條河。訂單多來自3公里以外的汽車產業園和一個辦公樓。
這場由北京烹飪協會主辦的“中小餐飲企業外賣費率透明化座談會”,聚集了瀟湘閣、曉壽司、美意天、四友青年、老邊餃子、蜀大叔、無名緣、食悦輕食等多家商户。
會議原定時間是一個半小時,但以吐槽大會的勢頭,一直開到了三個小時。
同在會場的,還有美團高級副總裁、到家事業羣總裁王莆中。
問題被一個個拋出來。由之前籠統的“佣金一直是一口價,為什麼這麼收?”,變得更加具體。
“費率改革後位於市區門店的訂單費率支出普遍減少。”四友青年餐飲創始人趙剛説,“不過,一家位於首都機場生活區的門店,由於超2成訂單配送距離在3公里以上,履約服務費會增加,導致最終的費率支出比之前有小幅提升。像我們這樣位置比較特殊的門店,是否可以有針對性地提高收費門檻?”
在新的費率模式中,技術服務費顧名思義是就信息展示服務、交易服務、商服及客服服務、IT運維等服務向商家按固定比例收取。
而履約服務費則是大眾語境下的配送費,涵蓋了支付騎手的工資、補貼、人員培訓管理等費用,是在商家選擇平台配送時產生,價格也會隨着訂單價格、配送距離、配送時段影響而動態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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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里成為了履約服務費階梯定價的分水嶺,3公里以內的訂單會收取一個較低的起步價,超過3公里會根據距離階梯計價。
看上去,商家可以清楚看到兩筆費用的計價規則以及每筆訂單的支出明細,在配送方式上也有了自主選擇權。
據《餐企老闆內參》對試點區域的餐飲商户的調查,近500份有效結果顯示,在參與調研商家中,客單價在50元以下,配送距離在4公里以內的外賣商家,佔絕對主體。有65%的商户對費率調整有明確感知,其中近7成商户認為向平台支付的費用較之前降低了。

“我在北京有5家門店,費率改革後我們是真正的受益方。”參會的蜀大叔創始人田帥説,“3公里以內的外賣費用一單能降2毛到3毛錢。作為月售萬單的門店,一個月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但也有商家因為這個選擇權,重返初中數學噩夢。
有商家抱怨,搞不明白是怎麼算的,反正有的單子成本提高了,也沒想清楚自己怎麼調整定價策略,和以後是否還接遠單。
更有商家,遇到了接外賣單要倒貼錢的狀況。
廣東佛山林記隆江豬腳飯的林姓老闆,在社交媒體上曬出了自己接的一單燒鴨飯外賣,這份16.66元的燒鴨飯,由十公里外的客户點單,按照距離計價的履約服務費高達17.37元,最終這筆訂單,店家的虧損是7.82元。
但在新規試運行了一月有餘後,林老闆依然沒有選擇拒絕遠單。
他算了另外一筆賬——平台更改計費方式後,許多商户選擇了只接近單,但他依然來單不拒。“偶爾有些超遠單會有負收入,但通過這種讓利用户的遠單,用户口碑會提高。而系統對這類履約度高的商户評分會變更高,流量和補貼都會進一步有傾斜,反而提升了外賣單量。”
在外賣這個流量生意裏,過去一個月,他多接到了112單外賣,加上平台相應增加的配送補貼,外賣實際收入確實比上一個月多3133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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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敏感的改變,發生在深夜單。
新規提出,21點以後的深夜凌晨訂單會根據時間段進行計價,凌晨0點到3點每單加收1元,3點到6點每單加收1.5元。
提高夜單的配送價格,大概率是美團的剛需。
美團2020年年報顯示,美團外賣佣金收入585.9億元,在將其中的83%約487億元分配給騎手之後,淨利潤率僅為0.6%。其中,美團配送的訂單,單均配送成本是7.38元,每筆虧損0.03元。

而由於要向騎手支付高額補貼,夜單尤為美團外賣虧損的重災區。
知乎上搜,“晚上的外賣好送嗎?”看到了下面的答案——
有人説,特別不好送。因為晚上點燒烤的特別多,騎手要等很久;
晚上看不清樓牌號;
點外賣的人會睡過去,一遍遍打電話都是失聯;
有人列舉了晚上送外賣,會遇到的各種奇葩的單子——有傷心的人,要求把巨大的婚紗照扔到垃圾箱;有入殮師讓把外賣送到太平間門口。
據説凌晨3點是跑夜單的外賣小哥們,最難熬的時間。氣温降到了一天中最低,即使在初夏,騎手們仍然要裹緊一件棉服。而過了這個時點,單量便開始大幅下降。
而唯一一個支撐深夜送外賣的理由是——平台給的夜單補貼高。
在北京,騎手送一單夜單,可以拿到大概12塊錢的收入。
另外一個在夜單中,感覺並不舒適的參與者,是餐館。
深夜堅持送外賣的商户,由於單量有限,配送費高,其實大多從夜單中,賺到的利潤也很微薄。
我家樓下開燒烤店的老闆説,願意支撐深夜單的原因是,晚上開的店競爭少,此時堅守在外賣平台上,更容易被搜到,求跟客户交個朋友。
深夜遠距離訂單之於商家的意義,大致相當於9塊9包郵,不賺錢賺個人氣,不失是低成本蓄客的手段。
僅就外賣業務而言,這個生態鏈裏形成了一個爭先賣慘氛圍組——平台哭窮,用户嫌貴,商家埋怨佣金太高,外賣小哥抱怨沒賺到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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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的2021年兩會上,全國工商聯提交提案,建議外賣平台切實降低佣金費率。
隨後,發改委等部門印發《加快培育新型消費實施方案》,要求引導外賣等網絡平台合理優化中小企業商家和個人利用平台經營的抽成、佣金等費用。
美團如今的費率革新,或許正是對政策指導的響應,同時也是平台策略在不斷摸索精細化管理和精準服務的嘗試。
然而,對於此次佣金調整,社交媒體上依然褒貶不一。
此前商家對於外賣平台的不滿,很大程度上源於信息不透明帶來的錯位——商家不瞭解佣金的分佈和佔比,對平台給出的“佣金大部分用來付給騎手的説法”將信將疑。
而即使在美團推動費率透明化後,平台方也未能在短時間內打消商户關於,平台只是想多掙錢的猜想。
同在5月,因平台抽成問題被吊打的,還有三次發微博自我檢討的滴滴。
5月7日的微博中,至今尚未實現全面盈利的滴滴坦陳,“抽成高於30%的訂單佔總訂單的2.7%,類似極端情況下的訂單雖然佔比不高,但是確實給司機師傅造成了困擾,比較容易被傳播”。
在5月26日的微博中,滴滴甚至推出了與美團相似的透明化方案——從7月份起,將在賬單上給司機展現每一單的收入和佔比,以及滴滴到底拿到多少。
來自彭博的報道,早在滴滴與美團之前,美國最大的外賣平台Doordash,也進行了佣金透明化的調整。

某種意義上,今日滴滴與美團遭遇的輿情和壓力,都是被曾經的自己反噬的。
它們曾經靠補貼打下了今天的天下,將商業普惠的標籤烙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低價+高補貼=商業普惠”的粗放共識。
如今在價格上稍有動作,立刻被跳腳,“你怎麼不是曾經的你了,你怎麼商業不普惠了?”
哪怕曾經的普惠,背後是無法持續的商業。
美團此番希望通過重構的費率體系,僅就遠距離單和夜單進行階梯計費這件事上,其實是多年前,在出租車定價體系上,已經可以被廣泛接受的定價原則。
但當這一定價原則被美團平移,依然會遭遇“平台變臉了,要來收割”的輿情。
站在這家公司對面的,是470萬的騎手,680萬的商家,5.1億的用户。每個個體因平台策略調整,受到的影響,都具體地散發出人間煙火;而運行在他們周遭,把他們串聯起來的系統,顯得精密而強大。

只要美團一提錢,就有潛質成為傷害廣大人民羣眾感情的大事。
在今年3月的一場外賣產業大會上,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講座教授周其仁,曾這樣評估這個精密而強大的系統的社會價值——美團外賣每單能為消費者節約餐廳往返路途時間和在餐廳等待時間48分鐘,有時騎手送餐240分鐘就能幫助用户節省2400分鐘,換來的是數十倍的效率提升。“這背後依靠的是信息技術、配餐技術等等,這就是專業化的力量,這個效率就是經濟增長的源泉。”
在那場三個小時的中小餐企交流會上,面對左邊有公園、右邊有河的商户,王莆中表態説:“接下來,我們會重點考慮地理位置比較特別的商家,針對不同商家的情況,更細分地優化費率透明化改革的方案。”
修改細化費率方案,對於美團來説並不難,假以時日即可。但修改“什麼是互聯網平台的商業普惠,一家企業的社會價值究竟如何衡量”的共識,卻充滿了不確定性的考驗。
前路艱難,身在“賣慘氛圍組”中的美團卻也不得不走。
5月24日,美團在官方微信賬號裏,回應稱,“直接降佣金,雖然簡單,但無法持續,結構性的收費調整才能讓整個外賣生態往更多贏、更健康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