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美國 2021 年的徵兵廣告?_風聞
托卡马克之冠-自由撰稿人-不首先使用种族歧视和双重标准2021-05-28 08:47
一個帝國對世界秩序的掌控,往往由暴力所構建,這沒錯,但這並不意味着它對這種掌控的維持就完全取決於暴力,暴力是這種維持得以存在的基礎,但基礎不等於全部。
正如房子一樣,地基固然重要,但人是住在房間裏的,不是住在地基裏的,地基支撐了房間,但地基本身並不產生供人居住這一功能,這是兩碼事。
從歷史上看,暴力是美國維持其統治下的世界秩序的基礎和重要手段,但遠不是它的全部手段,甚至於暴力在美國的主要手段中的優先級都是非常靠後的,它是工具之一,但並不是唯一工具,甚至並不是常用工具。
舉例而言,美國在80年代對蘇聯正式發動全面進攻時,其最致命的手段是利用自己對世界糧食市場的統治性地位嚴控糧食出口,同時利用自己在中東的巨大政治影響力聯手中東國家打壓油價,通過摧毀蘇聯的進出口結構來使蘇聯的經濟活動枯竭,進而扼殺蘇聯。
美國對世界糧食市場的統治性掌控和在中東的巨大影響力本身是通過暴力手段獲取的(西進運動和中東戰爭),但暴力本身並沒有發揮作用,而是通過暴力獲取的東西在發揮作用,這是有區別的。
更不用説美國在冷戰的前20年,其主要對手是一直在奮力反抗的英帝國,美國和英帝國之間的對抗更是沒有太多暴力因素可言,美國更多的是通過政治干涉,攻勢外交和產業政策,憑藉體量優勢粉碎了英帝國的反抗,同樣的,暴力是這一切手段的基礎,但它本身並沒有直接發揮作用。
暴力,是一個帝國維繫其統治秩序的總預備隊,是在其他手段失效或者被突破的情況下用來堵塞缺口的,而不是説帝國在面對對其統治秩序的挑戰時,只能訴諸於暴力。
暴力最有效不代表只能使用暴力。
現狀是,美國的暴力基礎確實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嚴重潰爛,這種潰爛已經到了遮不住,捂不住,擋不住的地步,這是事實,但我們同樣應該看到,美國在歷史上通過暴力手段獲取的那些能力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例如我上面提到的美國賴以打垮蘇聯的對世界糧食市場和石油產業的統治性掌控,尤其是對世界糧食市場的掌控,美國在這個領域的統治性地位甚至連鬆動的跡象都沒有,它對日韓的支配很大程度上就取決於此,對於這一點,我們務必要保持冷靜而清醒的認識。
基礎的瓦解會導致其他能力的垮塌,這沒錯,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看到,首先美國的基礎實在是太大了,所謂爛船也有三千釘,這種空前龐大的暴力基礎哪怕是爛,也得爛好幾天,一天兩天是爛不完的,甚至於徹底爛透之前,它對世界上的大多數其他國家依然是碾壓之勢。
其次,基礎的瓦解和其他能力的垮塌之間是有遲滯和延後的,兩者在時效性上並不剛性掛鈎,基礎瓦解之後,其它能力的垮塌或許還要花很久才能實現,例如美國在1894年就正式超越英帝國成為世界第一工業國,但英鎊區的瓦解已經是20世紀70年代中期的事情了,這還是在美國不依不饒連綿不斷的打擊,又有德國這個鐵頭娃瘋狂助攻的條件下才造成的。
因此,美國的暴力基礎一時半會兒還爛不完,即使爛完了,對世界秩序的掌控也不會一夜之間瞬間消失,這是一個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基本事實,我們必須為此做好充分的思想和物質準備。
另一方面,此次徵兵廣告所體現出的問題,主要是美國的暴力機器在思想意識層面的動盪和潰爛,這固然會對美國暴力機器的能力形成重大打擊,這是事實,但憑藉這一點就認為美國的武裝力量完了則有失公允。
因為從歷史上看,美國軍隊素來就不是一支以思想統一,精神面貌良好而著稱的武裝力量。
舉例而言,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對外擴張戰爭美西戰爭時期的美軍,僅從精神面貌和內部組織的角度來看,説它是一羣烏合之眾都不為過,比如大名鼎鼎的老羅斯福帶領的莽騎兵部隊,這支部隊是老羅斯福自己掏錢,找了一羣流浪漢,淘金客,無業遊民,牛仔甚至是罪犯組成的,雖然號稱“美軍第一志願騎兵旅”,但實際上就是個跟隨正規軍出征的流氓團伙,連正式編制都沒有。
這支部隊的組織混亂到什麼地步呢?具體而言,雖然號稱“莽騎兵”,但由於弄錯了貨運單據導致他們弄丟了所有馬匹,以至於整支部隊只有羅斯福一個人騎馬,其他人都是步行,武器也不齊全,有些人甚至只有兩把左輪手槍做武器。
志願部隊如此,正規軍也好不到哪裏去,當時美軍的後勤組織極其混亂,軍隊缺乏動員,新補充的志願參軍人員一無裝備二無訓練,士兵們空着兩隻手,像羊羣一樣被粗魯的士官們趕來趕去,士氣和軍紀的維持基本上依賴於士兵們處於士官們的視線範圍內時,士官們是否有興趣去維持士氣和軍紀,想起來了就管一管,想不起來就愛咋咋,軍紀形同虛設,管理手段也是體罰和打罵,有時候遇到老兵油子還會發生決鬥和羣毆,整個美軍亂的就像猴山上的猴子。
帳篷不夠,伙食不夠,有些美軍士兵甚至殺死軍馬吃肉,還有人開小差去駐地周圍做買賣的,更有甚者,在美軍和西班牙軍隊對峙時在兩軍之間走私武器。
這還是組織層面的混亂,思想層面上,當時南北戰爭的餘波尚且沒有徹底消失,美國的南北分裂在社會和政治層面依然廣泛存在,很多當年南方邦聯的士兵和軍官還在美軍中服役,這些南方兵和北方兵平時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裏去,連吃飯都是各做各的,紮營的時候雞犬相聞但老死不相往來,沒有直接火併起來已經是他們相互之間最大限度的善意展示了,南北戰爭留下的痕跡在軍隊中公開存在。
例如前面提到的羅斯福的莽騎兵部隊,這支部隊中就有很多南方老兵,在美西戰爭的聖胡安山戰役中,當西班牙軍隊全線潰退時,莽騎兵部隊中的南方老將軍威勒(綽號“戰鬥的喬”)歡天喜地的高呼“看啊,看啊,北方佬退了,我們打跑了這些該死的北方佬”。
也就是説,在他內心深處,南北戰爭根本還沒有結束,只要一激動,這種對北方的敵視情緒就會顯現出來。
在1936年出版的《飄》(又名亂世佳人)的作者瑪格麗特·米切爾也説到,自己小的時候,家裏大人平日裏社交和聊天時的主要內容就是講述南方軍隊在對付北方佬的戰爭中獲得了哪些光輝偉大的勝利,即使戰爭已經結束了幾十年了,他們依然在喋喋不休的重複着那些南方獲勝的戰役,一提起南方的勝利來就興奮不已,滿面紅光,以至於一度讓年幼的米切爾以為戰爭還在繼續,勝利即將到來,後來有一天她忽然意外瞭解到戰爭早已結束,而且結束了幾十年了,而且南方失敗了,她當時感到驚訝無比,覺得天都塌了,世界觀都碎了一地,於是悲憤之下寫出了《飄》這部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傷痕文學。
見微知著,你由此可見當時的美國社會有多分裂,有多混亂。
然而就是這麼亂七八糟的一支軍隊,這麼一個分裂而混亂的國家,卻在從菲律賓到加勒比海的廣大戰線上獲得了巨大勝利,不僅徹底粉碎了西班牙帝國,還讓太平洋幾乎成為美國的內湖,美軍在美西戰爭中奪取的一系列西太平洋據點,例如菲律賓,關島,直到今天依然威脅着我國的安全,而美軍奪取這些據點的代價微不足道,例如美軍攻佔馬尼拉時,傷亡僅119人,而聖地亞哥灣戰役更過分,美軍傷亡僅2人。
你再對比一下我們近代以來的血與火,我們付出了淒涼無比的慘烈代價,卻僅僅只是為了守住僅有的一點點東西,你會發現現實就是這麼的不講道理。
陳丹青説美國人長着一張沒受過欺負的臉不是沒有道理的。
思想統一和信念堅定,從來就不是美軍戰鬥力中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因此思想上的混亂和意識上的分裂,對美軍戰鬥力的影響也是極為有限的,對此我們應有清醒的認識。
實際上,高度重視一支軍隊的內部組織和思想意識,很大程度上是中國近代以來的積貧積弱給全社會留下的思想傷疤,近代以來我們苦難的歷史中,我們的物質條件總是太過匱乏,我們的敵人又總是太過強大,敵強我弱近乎於一種常態,我們習慣了以弱敵強,以寡敵眾,而在物質條件如此匱乏的情況下,要想從絕境之中求得一線生機,除了最大限度利用手頭能獲取的一切物質條件外,便只能最大限度的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把人的因素發揮到極致。
本質上,這是長期以來的鋼少氣多環境下的無奈之舉,是環境造就的唯意志論。
“用我們的血肉組成新的長城”,這不是什麼藝術化的誇張手法,這是血淋淋的現實素描。
物質的極度貧乏,社會的極度殘破,敵人的壓倒性強大,我們除了信念和組織外一無所有,這一切都迫使我們的戰士們就算沒有星際戰士的體魄,也要有星際戰士的意志。
然後他們還真的做到了。
我們卻把這一點當做了常態,當做了理所當然,當做了及格線,我們太依賴他們的勇氣和信念了,卻忽視了世界上的絕大多數軍隊並不是靠信念和勇氣在戰鬥的,不輕易投降已經是那些軍隊愛國情懷的體現了。
要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斥着垃圾和飯桶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軍隊連團級部隊的順利展開和開進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草莓兵在游泳池裏訓練被我們當做笑話,但實際上,哪怕是這種程度的訓練,那也是當世有數的精鋭之師了,要知道當年威名赫赫的德軍,現在是一羣由人均啤酒消費量是平民數倍之多的肥豬組成的造糞工具。
因此,我們不應該把其他軍隊不具備星際戰士式的組織和信念當做批評他們的理由,因為具備這種程度的組織和信念的我們其實才是異類。
美軍現在在思想意識上的混亂和動盪會不會對他們的戰鬥力造成影響?會。但這種影響是不是致命的?未必。因為他們從來也不是以這方面的優秀而出名的,我們應該認識到這一點,我們更不應該指望着僅憑藉這種動盪和混亂就不戰而勝,這是投機行為。
退一步説,就算這種思想和意識上的混亂對美軍的影響是致命的,但這難道就意味着只要放着不管,他們就會自動消失?
我們不能做這種不切實際的估計。
再者説了,如果我們無所作為,放任一支如此混亂動盪的軍隊掌控世界秩序之牛耳,這難道不是人類的悲哀嗎?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不負責任嗎?
掃帚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