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是如何令漢八旗為他們賣命打天下的?_風聞
西方朔-2021-05-29 15:46
大鵬人文
皇太極、多爾袞這兩個一脈相承的老油條,在籠絡人心方面是可以排進中國帝王第一梯隊的。
祖大壽
崇禎四年,祖大壽被圍大淩河,救援的明軍被擊敗,皇太極寫信勸降。在信中,皇太極先是檢討了父親努爾哈赤時代濫殺遼民的不義之舉,並表示,就在不久前,二貝勒阿敏就因為濫殺而被終身幽禁,此類事情今後將永遠杜絕。在信中他還許諾,如果祖大壽投降,繼續保留其在明朝時的官職,部下、家眷的安全將得到有效保證,一切如故。
皇太極誠懇到這個份兒上,祖大壽也沒投降。
直到後來,城裏的軍隊餓得開始人吃人了,祖大壽感覺再不投降自己也要被吃了,這才投降了。
投降儀式上,皇太極帶着代善、莽古爾泰及眾貝勒眾大臣,隆重迎接祖大壽一行,見面第一件事,皇太極將自己的衣服脱下來給祖大壽披上。然後雙方登壇發誓祭天,禮畢後皇太極攜祖大壽手進入大帳,為他設宴慶賀。
按説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可以了,可是,祖大壽投降後藉口策反明軍又跑了回去。皇太極並沒有為難祖大壽的部將和家人,對留在後金軍營中的祖大壽之子祖可法等人,皇太極一直以禮相待,並且頻繁給祖大壽寫信。
崇禎十五年,祖大壽再次被圍在錦州,救援的明軍還是被擊潰,城內再次人吃人,祖大壽再次開城出降。
祖大壽投降後,皇太極立即命人將他接到盛京,再次在崇政殿為他舉行歡迎儀式。祖大壽進殿跪拜,皇太極走下王座將其扶起,對他説:“你上次背叛我是為了你的故主,為了你的家人。我曾經對大臣們説過,祖大壽一定不能死,如果以後再次投降,我也決不會殺他。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只要以後能夠盡心盡力地侍奉我就可以了。”
祖大壽投降前是明朝總兵,這次皇太極仍然按照其明朝官位,授予其漢軍正黃旗總兵的職位。
張春
崇禎四年,張春以監軍兵備道之職和總兵吳襄、宋緯等率兵四萬奔赴遼西解救錦州,於大淩河遭遇後金軍,吳襄兵先敗,率先逃跑,明軍大潰,張春被俘。
皇太極見張春,第一件事兒就是解下自己的衣服給他披上,張春不跪不拜,張口就喊:“速殺我!”
皇太極也不惱,當天晚上賜宴張春,張春絕食。皇太極絕口不再提招降的事情,仍是每天按時間給他送飯,且每頓飯都“皆親閲以賜”,第三天張春開始吃飯。
當年十一月,皇太極入關搶掠後歸來,盛京的大小官員於瀋陽城外四十里的蒲河跪拜迎接,獨張春不跪。皇太極還是不惱,
“令張春坐於貝勒莽古爾泰下。”
即明示張春的地位僅次於三大貝勒(阿敏已經被幽禁),張春還是不領情。
然後就是吃飯,皇太極敬酒,張春不舉杯。列席的諸位王公大臣斥責他:“端坐不為禮”。皇太極倒也不生氣,反而對這些王公大臣説:
“得公等百不如一春。”
這就不是給張春臉了,簡直是拿着鑽石往他臉上貼,但是張春依然不為所動。
此後,張春被皇太極安排在與瀋陽故宮僅有一牆之隔的三官廟,張春在這裏呆了十幾年。在這期間,張春始終不投降,閒暇之餘,他還做起了教育工作。他的著名弟子有范文程之長子範承謨、寧文成等,課程就是傳統儒家經典,張春在授課中反覆強調的內容就是氣節。
後來三藩之亂時,範承謨被耿精忠囚禁兩年,堅決不從逆,每日都戴着皇帝御賜的冠帽,身穿辭別母親時所穿的衣服。每當初一、十五,他都懸掛一帙曆書,向北叩拜。
歷史往往是很有趣的,範承謨他爹范文程被後人罵為漢奸,範承謨給清朝打工,標準漢奸耿精忠反清,拉他一起,他又堅決不從,從哪説起呢?
吳三桂
四月十六日,清軍進抵西拉塔拉。多爾袞給吳三桂回信,雲:
“予聞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亡,不勝髮指。用是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及伯遣使致書,深為喜悦,遂統兵前進。”“伯雖向守遼東,與我為敵,今亦勿因前故,尚復懷疑。昔管仲射桓公中鈎,後桓公用為仲父,以成霸業。今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一則國仇得報.一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如河山之永也。”
由上文可見,多爾袞不愧是皇太極親手調教出來的,完美地繼承了皇太極的勸降風格。
首先説明雙方的利益契合點,你出兵是為了給崇禎報仇(其實是因為圓圓),我出兵也是同樣的目的(儘管明清打了十幾年),咱兩的目標是一直的。
其次説明,雖然咱兩之前互毆過,但是現在都不是事兒了。然後引用管仲與齊桓公的典故,説明即使之前有仇,也可以盡釋前嫌、協同一致。
最後是封官許願,吳三桂現在是伯爵,只要投降,立刻連升三級,晉封藩王,裂土封地,世襲罔替。
吳三桂接到回信後,沒有立刻回覆。
四月十七日,李自成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派人招降吳三桂,吳三桂拒絕。四月十九日,李自成大軍抵達山海關前。
李自成最初的打算是,大順軍兩倍於吳軍,且多是自己帶出來的老部將,戰鬥力強悍,他擔心吳三桂會往關外跑。
所以,他的第一個動作是命令唐通率所部兩萬人,從山海關城西的明長城突破,到山海關的關外一側,截斷吳軍退往關外的道路。而唐通突破的地方,即為一片石關口。
注意一片石關口的位置
他自己率領大約8萬主力在關前集結,準備正面強攻。
而此時的吳三桂軍也兵分兩路,一路去一片石截擊唐通部,主力則在主關之前的西羅城列陣迎敵。
四月二十日,清軍到達連山,即現在的遼寧省葫蘆島,此地距山海關尚有一百公里。此時大順軍已經定於明日發起攻擊,山海關前旌旗蔽日,甚囂塵土。吳三桂十分焦急,當日派遣郭雲龍、孫文煥向清軍求援,書雲:
“(李自成)親率黨羽蟻聚永平一帶。”“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夾攻,逆賊可擒,京東西可傳檄而定也”。“已迫旦夕,且急願如約,促兵以救。”
特別需要説明的是,吳三桂建議的“直入山海”與“首尾夾攻”是矛盾的。如果清軍從山海關進兵,那隻能擊李自成在關前軍隊的首,而不能首尾夾攻。所以,此時吳三桂的算盤是,清軍助戰,但不可進山海關,而是自關西北的明長城入關內,攻擊李自成關前部隊的側翼,而吳軍則在山海關前的西羅城牽制大順軍,這才是“首尾夾攻”。
由此可見,直到這會兒,吳三桂仍然不打算向清軍獻關,仍然在保存自己談判的資本。
當天,多爾袞令大軍星夜進發,越過寧遠,進抵沙河地區。
四月二十一日,大順軍開始進攻。首先交戰的是唐通部,由於吳三桂將其主力都放在西羅城,所以西北側長城防守薄弱,唐通部順利突破一片石關口,進入關外,從關外方向逼近東羅城。
在關內,李自成親率大軍攻擊西羅城,吳三桂親自到前線督戰,大順軍進攻受挫。
西羅城之所以難攻,是因為西羅城前有條河,叫作石河。大順軍要攻擊西羅城,必須先渡河,而吳軍在河對岸,正好擊其半渡。
西羅城進攻受阻後,李自成開始轉移攻擊重點,猛攻東羅城和北翼城。
東羅城在關外,戰前吳三桂並沒有佈置過多兵力,唐通部約2萬人的猛攻導致“東羅城孤當賊衝,危急勞瘁,倍於西城”。而北翼城的形勢更糟糕,北翼城在山海關的西北側,再往西就是依山而建的一片石長城關口。大順軍此時已經控制了一片石,居高臨下,關內外夾擊,即:“遇山受敵”,大順軍“欲聯絡直下,故獨日夜狠攻”。
當天傍晚,清軍全軍24小時急行100公里,到達一片石戰場,遭遇唐通部百餘人的部隊,將其擊潰。
此時清軍的位置在歡喜嶺,距山海關僅十里,多爾袞由於事先並不知道唐通部已經突破長城,所以他很驚訝,驚訝為何關外會有軍隊在激戰。他觀察戰場,發現火炮射擊的方向是自西向東(唐通部所在的一片石位於東羅城的西北側),而清軍來的方向正是東北。所以他懷疑有詐,命令清軍原地待命。
二十一日當天,吳三桂先後八次派遣使者求援。
當天午夜,多爾袞召阿濟格、多鐸商議説道:
“豈三桂知我南來故設此誘耶?且吾曾三圍彼都,不能攻克,自成一舉破之,其智勇必有大過人者,今統大眾親至,志不在小,得毋乘戰勝精甲,有窺遼之意乎?不如分兵固守,以觀動靜。”
多爾袞此時有三點擔心:一是吳三桂是否首鼠兩端,與李自成佯裝交戰,誘清軍南下;二是大順軍戰力,清軍從未攻克北京,大順軍卻輕易攻克;三是大順軍此行的目的究竟是解決吳三桂還是要一舉攻取關外。
以上問題不解決,多爾袞認為不宜進兵。
看到清軍原地駐紮、遲疑不進,吳三桂也豁出去了。四月二十二日凌晨,吳三桂集中火炮轟擊唐通部包圍圈,從東羅城突圍而出直奔多爾袞大帳。多爾袞看到吳三桂親來,打消了所有疑慮,迎接其與賬外,執其手入大帳。
事情到這份上,吳三桂也不再騎牆觀望,入賬後跪拜多爾袞,當場剃髮稱臣。多爾袞也沒有食言,現場允諾晉封吳三桂為平西王,世襲罔替,將皇太極的女兒建寧公主嫁給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為了鞏固雙方友誼,多爾袞仿漢高祖、唐太宗殺白馬盟誓例,結合滿洲殺牛祭天的傳統,現場殺白馬一匹、烏牛一頭,與吳三桂一同祭拜天地,歃血為盟,永不背誓。
儀式搞完了,多爾袞對吳三桂説:
“爾回!可令爾兵各以白布系肩為號,恐致誤殺。”
再看看多爾袞在清軍入關後發佈的一系列法令。
順治元年五月初六,也就是清軍進北京的第四天,多爾袞令在京故明內閣六部、都察院等衙門官員,俱以原官任職,同新入北京的滿官一體辦事。
六月初一,在馮銓、洪承疇的建議下,多爾袞下令:
以後用人行政要務,按明時舊例,發內院擬票,奏請裁定。
也就是説,多爾袞在入關後基本沿用了明朝時期的行政架構和流程,由明朝原官繼續任職,通俗點講就是隻換招牌不換菜譜。
在這種政策的指引下,原明朝官吏大面積投誠,例如:
五月六日,原明朝宣府巡撫李鑑捕殺大順官員黃應選等十五人,然後降清,多爾袞命其仍為原官。五月十八日,原明天津副將婁光先投降,多爾袞任命其為總兵,招撫各城,稽核天津糧儲事務。當天,原明恭順侯吳惟華毛遂自薦,願意去招撫山西宣大的姜瓖,多爾袞當即委任其為全權招撫使,出使宣大。
很快,吳惟華的招撫就見了成效,六月初六,姜瓖殺大順節度使韓文銓等降清。
對平民百姓:
多爾袞在進京的第四天就嚴令各部:
(清軍)凡強取民間一切細物者,鞭八十,貫耳。
五月十七日,多爾袞再次嚴令防守燕京內外城門官兵,嚴禁士兵搶奪民財。
七月初九,天津總督駱養性請豁免明季加派錢糧,只徵正額及火耗。其實這個建議也是出於善意,所謂“正額及火耗”,也就是明朝正常年份所收取的賦税。
部分讀者可能不太瞭解火耗,這裏我先解釋一下。
火耗,顧名思義,即因火產生的消耗。這個款項的產生,正是源於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賦税一律徵銀上交國庫,官府把百姓交的碎銀熔化重鑄為上交的銀錠。而碎銀中多有雜質,重新熔化後排除雜質產生的新銀錠,就會與熔化前碎銀的重量產生差額。為了自己不掏腰包墊付,官員們徵銀的時候往往多徵收二到三分的銀兩,這些多徵部分就是火耗。
但是駱養性萬萬沒想到,這個提議卻惹怒了多爾袞。多爾袞一聽還要繼續徵收火耗,當即大怒,斥責駱養性説道:
“官吏犯贓審實論斬,前諭甚明。所啓錢糧徵納,每兩火耗三分,正是貪婪積弊,何雲舊例!況正賦尚且酌減,額外豈容多取。著嚴行禁革,如違禁加耗,即以犯贓論!”
我首先要説明的是,後來清朝統一全國後,還是繼續收火耗的,我這裏沒有洗白的意思。而我之所以要説這件事,有兩個出發點。
第一點是多爾袞確實是把民間疾苦放在心上的,確實是想減輕老百姓負擔的;第二點是多爾袞作為一個關外的統治者,竟然能夠明白地知道火耗是什麼東西,且知道官吏加徵火耗的比例,説明他在研究明朝制度方面確實是下過功夫的。
七月十八日,御用監太監吳潘壽等聯名上書多爾袞:
請照明例,遣內員(太監)徵收涿州、寶縣皇莊錢糧。
多爾袞答覆道:
“差官(太監)必致擾民,著歸併有司另項起解。”
這段話的意思就是,派太監去肯定會滋擾地方,將徵收皇莊款項的事務併入相關的税務部門,按照正常流程收取即可。
對漢族文化:
六月十六日,清廷遣官祭先師孔子,是為入關後首次祭孔。
對前朝態度:
六月二十七日,清廷移明太祖神牌入歷代帝王廟,多爾袞遣馮銓祭祀。祭文曰:
“茲者流寇李自成顛覆明室,國祚巳終。予驅除逆宼,定鼎燕都。惟明乘一代之運以有天下,歷數轉移,如四時遞禪,非獨有明為然,乃天地之定數也。至於宗廟之主遷置別所,自古以來厥有成例。”
從這段官方表態我們可以看出,清朝是把自己當做明朝的延續而非新的征服者,這也印證了我之前説過的關於明清戰爭性質的觀點。
多爾袞送洪承疇出征前所説的話:
“凡我所心愛之人,雖萬金不惜,昨賜卿衣帽,所值無幾,卿此行須用心做事。”
皇太極對多爾袞批評時所説:
“朕愛爾過於諸子弟,錫予獨厚。今違命若此,其自議之。”
看看,君臣之間,愛來愛去,是不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站在明朝的立場,覺得人家清朝是蠻夷,其實人家清朝還用華夏標準衡量過明朝,還覺得你明朝更蠻夷。
多爾袞曾經多次對比明清官吏。
説清朝的情況,即:
“吏謹而民樸,滿洲之治也”;“我朝臣工,不納賄,不徇私,不修怨,違者必置重典”。
而明末呢,則是:
“明季諸臣,竊名譽,貪貨利,樹黨羽,肆排擠,以欺罔為固然,以奸佞為得計,任意交章,煩瀆主聽,使其主眩惑,用人行政,順倒混滑,以致寇起民離,禍亂莫救,覆轍在前,後人炯鑑。”
客觀來説,多爾袞評價得還是比較準確的。
當然,多爾袞否定明末,卻不否定明朝。
順治三年(1646)三月初四日,清廷翻譯明《洪武寶訓》書成,並以順治帝名義作序,仍刊刻滿漢文字,頒佈全國,順治帝(其實就是多爾袞寫的)在序文中自認清是繼承明統治,表示要與天下共遵明朝祖訓。
更為難得的是,在這本書翻譯成滿文之前的順治元年,多爾袞就説自己已經通讀此書了。
這種水平的帝王,得天下並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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